見我不講話,他也心知一二。
我問道:「殿下,您也是來燒香的嗎?」
「嗯,來祭拜我母妃。」
我心頭一驚,本想著誇他兩句善心腸,卻不料戳到他的痛處。
聽說他母妃是婢女出身,生下他後沒多久就走了。
隻是祭拜不應該是去妃陵嗎?怎麼到寺廟裡來了?
「殿下有此孝心,娘娘……」
「李妙華!」
話未說完,就被一道凌厲的聲音打斷。
我偏頭朝四皇子身後一看,母親帶著李曇華從寺廟走了出來,一臉怒意地瞪著我。
四皇子幽幽轉身,母親臉色有些難堪。
倒是李曇華,那張在外向來聖潔的面容,此刻像是情竇初開的小女孩,一舉一動都刻意得不得了。
4.
沈時擎雖是皇子,可終究沒有實權。
相對於丈夫手握重兵的單北侯夫人,見了他不過一句「四皇子好巧」。
相對而言,李曇華就熱情得多,行了個優雅的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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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皇子安好。」
「李大小姐也安好。」沈時擎微微眯起眼,笑得「花枝招展」。
「四皇子,您怎麼……」
李曇華還想在他面前顯擺,被母親暗搓搓地瞪了一眼,到口的話也咽了回去。
母親與他說了幾句客套話,無非是讓沈時擎離我遠一些,萬一我這煞星衝撞了他就不好了。
在母親刻薄的眼神下,我將傘還了回去。
臨走前我假意掉下帕子。
母親不願李家與他有牽連,我偏不。
四皇子還想叫我一聲,我跟在母親和李曇華身後,扭過頭對四皇子笑笑,輕輕晃了晃手與他告別。
我當然不會給他還我手帕的機會,否則下一次見面怎麼促進「感情」呢?
上了馬車母親就罵我,說我狐媚子什麼時候勾搭上了四皇子,是要李家跟著我陪葬嗎。
李曇華又假情假意地安慰母親,說四皇子一表人才,我也不過是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哪裡知道其中要害。
聽著是為我開脫,實則是將我推入深淵。
可這次她失算了,母親非但沒聽她的話,連她也指責心術不正。
她那些小九九母親看不出來才見鬼呢。
她太子妃位已定,此時若是生出什麼事端,隻怕皇上懷疑我們家生了二心。
我慣會賣乖:「四皇子以為我是姐姐,見我站在烈陽下,這才給我送傘。」
李曇華聽了這話,咬牙切齒地瞪著我。
看她這副模樣,我就知道今天注定不平凡。
回到家她氣匆匆地來了我的院子,上來就擰我手臂的軟肉。
她看著嬌嬌弱弱,勁兒大著呢。
從小到大我手臂就沒一塊好肉,她但凡有點兒不順心如意就拿我撒氣。
我隻能逆來順受,否則就是一頓打。
撒完了氣,她問我:「四皇子果真將你當做了我?」
我裝傻點了點頭。
「那他可還說什麼?」
「四皇子說……」
她聚精會神地等著我的後文。
我笑笑:「四皇子說你不日便是他嫂嫂,他來打招呼不是很正常嗎?」
我見她聖潔的面孔變得扭曲,伸手就要打我,我趕忙躲到桌子後面。
「姐姐你這是做什麼,四皇子說得也沒錯啊,姐姐這般生氣是為何?」
她氣得磨著牙:「也就是你頂著這張與我相似的臉,才有人多看你一眼。」
我連連稱是,今日的一頓打算是逃過了。
她出門前,我攔了她。
「李曇華,那晚的事與你有關嗎?」
她眼神躲閃,罵道:「你在說什麼我不知道,好狗不擋道,趕緊滾!」
待她走後,我撩起袖子冷眼瞧著胳膊,青青紫紫的小臂又添了一塊烏青。
5.
李曇華大婚前,父母怕我毀了這樁婚事,要將我送去江南老家。
「可是江南……不是正有水災?」
父親緊皺眉頭,說事情已定,不必再說。
我指甲深深陷入手心,心中冷意越發強烈。
李曇華得意地看著我,是在示威。
「父親,如今江南禍亂,您就不怕我出了什麼事?姐姐是您女兒,我也是啊。」
十六年了,我頭一次把這句話問出口。
當然,換來的隻有冷嘲熱諷。
我早該知道的,隻是不死心!
我去江南老家的事還是定了下來。
隻是還沒離開京城,東宮就出了意外。
太子獵場墜馬,摔到了腦袋,現在宮裡亂成一團。
聽說是太子執意要上馬一展雄風,這才釀成這起禍事。
這是個什麼蠢貨,不會騎馬還要逞能!
墜馬不打緊,要是司天臺說是我衝撞的,我十個腦袋都不夠掉的。
父親下朝回來不分青紅皂白就給了我一耳光。
他習武力氣之大,打得我頭昏耳鳴。
「現在立馬滾去江南!若是司天臺指向你,我們李家全族就都被你禍害了!」
待我雙眼清明,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現在星象還沒指認是我,他心裡已經便默認了。
片刻後我便冷靜了,迎著寒風而來的不是冷意,因為我心中早就冷得不能再冷。
我連行囊都沒收拾,就被一輛小馬車送出城。
說得好聽是送我去老家避難,說得不好聽是讓我送死。
現下江南水患,流民暴動,我估計還沒到老家就已經死在半路了。
我想不通為人父母的為何會那麼狠心。
這次隨我同去的隻有一個馬夫,半路他也不想為了這苦差丟了性命,半夜在驛站偷偷跑了。
我身上盤纏不多,在驛站住了兩日,實在不知接下來何去何從。
第三日大清早,我在樓下吃早點,聽到驛站外來了一行人馬。
我從窗外看去,是大邺的軍隊,烏泱泱一片人押送著糧草。
而為首的人居然是沈時擎。
看他們這架勢應該是去江南賑災的。
我用力在大腿擰了一下,逼出眼淚,隨後踢翻了凳子。
他見有動靜,往我這邊走來。
我躲在桌椅下,睜著水汪汪的眼睛看著他。
他一愣:「李二小姐?」
我往裡縮了縮:「你,你是來抓我的嗎……」
他蹙眉,輕輕將我拉了出來。
「你怎麼在這?」
我沒回答他,隻是不斷重復他是不是來抓我的。
「不是來抓你的,你怎麼在這?」
聞言我松了一口氣,抓著他的衣袖,哭得楚楚可憐:「我,我爹要送我去江南老家,但是馬夫跑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的隨從呢?」
我搖了搖頭。
心想有個屁的隨從,我家那幾口子巴不得我失蹤,最好再也不要回到京城霍霍李家了。
「四殿下,你是要去江南賑災嗎?可以帶我一起走嗎……我保證乖乖聽話。」
這副我見猶憐的模樣我和李曇華學了十成十,沒哪個男人見了這副模樣不心疼的。
沈時擎同意了帶著我一起走。
賑災原是太子的活兒,可現下太子出了事。
那些皇子都不願幹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一個個在太子出事後躲了起來,而沈時擎卻自告奮勇護送糧草。
外界都說沈時擎沒有野心,我看他野心大得很。
今早他們原是打算在驛站過早,偏偏讓我這瞎貓碰上了死耗子。
陪著他用早飯時我暗暗打量他,殊不知在我看不見的地方,他也同樣在打量我。
6.
一路上還算順利,可進了江南地帶,還是遇到了不怕死的來劫糧車。
那些人難民打扮,卻身手矯捷,目標也不是為了糧食。
試問哪個餓到兩眼發昏的人還能與訓練有素的官兵搏鬥,試問哪個難民看見官府送來糧食後第一反應不是感激而是蠻搶。
沈時擎將我護在身後,不知什麼時候,我和他的手竟都牽在了一起。
而他完全沒感到不對,我輕輕抽出手,他轉身望著我。
就這麼一瞬間,一個男子舉刀朝他砍來。
我一咬牙,轉身撲在他身後。
隻聽見「哐當」一聲,那人倒在地上。
我抬頭望去,沈時擎黑著臉,鮮紅的血珠沾上他的臉頰。
那些難民已被俘獲。
沈時擎冷聲道:「你不要命了?」
我趕忙松開他的腰,不知所措地拽著裙子,顫顫巍巍地掉眼淚,一副天見可憐樣。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犯了什麼錯,隻有我知道擰自己大腿肉有多疼。
不要命?
我就是要命才要傍上他。
雖然他是不得寵的皇子,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留在他身邊為奴為婢,總比留在李家任人宰割強。
自賤也好,不知廉恥也罷,他們不想讓我活,我偏要從泥濘裡蹚出一條生路。
「我見他拿著刀,我怕……我當時沒想那麼多。」
百煉鋼難抵繞指柔,他放松了語氣,低聲道:「好了別哭了,我沒兇你,以後再有這種情況先顧及你自身的安危吧。」
我吧嗒吧嗒地掉著淚珠子點頭。
他娘的,大腿真疼。
這時士兵來報,說這些山賊都是吃不飽糧食的難民。
可不管他們是什麼身份,敢劫官府的糧食,一律死罪。
我看了一眼那個被沈時擎刺傷大腿的男人,左手虎口有著明顯的老繭,我父親也有,這是常年騎馬握著韁繩才會留下的痕跡。
而且,他拿刀的姿勢也並非尋常人所會。
想必這些人的目標是要沈時擎的命,亦或者說是讓他完成不了此次任務。
看來,他並非像外界所說的那麼簡單。
我更加堅定自己傍對了人。
沈時擎見我出神,道:「是發現了什麼?」
我搖了搖頭,可憐兮兮地掏出帕子遞給他。
他一臉不解。
我咽了咽口水,試探性在他臉頰輕輕擦拭方才打鬥中留下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