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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事情?
我沒有什麼值得說的事情。
我叫李珍珠,五歲前的事情不記得了。
我五歲那年,李家村發了疫病,爹娘都死了,就剩我一個。
但是連日的高燒讓我燒壞了腦子。
東家西家給我口飯吃,也長到了六七歲。
莊稼人心善,莊稼小孩懂事早。
我撿碎柴,拾落穗,還撿到過兩隻病雞。
七歲那年秋天的大雨裡,我抱著那兩隻病雞在懷裡,等人回來認。
「病雞會傳病,沒人要的,你拿走吧。」
那兩隻病雞養好了,雞生蛋,蛋孵雞。
「老天爺餓不死瞎家巧!你瞧珍珠笨是笨,養畜生挺有一手。」
「旁人家的雞不下蛋,李珍珠家的雞下雙黃蛋。」
十二歲那年,我撿到了被小孩子丟石頭的大黃。
「你也沒人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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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黃搖著尾巴,嗚嗚地叫。
大黃來了,我有了第一個家人。
再就是十四歲那年,我撿到了謝無塵。
他衣衫破舊,昏迷不醒,還有一柄銹跡斑斑的長劍被他死死抱在懷裡。
就是這樣,也難掩飾天人之姿,冰肌玉骨,像個出淤泥不染的荷花仙。
那天太陽很大,我怕曬壞他,毒日下為他撐了兩柄荷葉。
我等了一日,也沒等來人說這是不要的東西,珍珠你拿走吧。
李村長跟我說過,沒說不要的東西就不能拿,不然就是偷。
太陽落山時,我鬼鬼祟祟地張望左右。
借著夜色把謝無塵偷回了家。
我撐著手看他,左看右看都覺得浪費。
太浪費了,這麼大個男人說不要就不要了。
我掰著手算了一下。
從前我家有三個人,我爹,我娘和我。
李村長說三個人就像個家了。
現在我有大黃,還有這個大活人。
那他當爹,我當娘,大黃當珍珠。
嘻嘻,李珍珠又有家了。
但是謝無塵傷得太重了。
我煮了米粥和雞湯,一點點喂他。
喂到第三日,他睜開了眼。
第一件事是摸到劍指著我,警惕地張望:
「這是哪裡?你是誰?」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凌塵峰劍修弟子,因為飛升失敗墜下凡。
怪不得前陣子雷雨陣陣,原來是凌塵峰的修道者在渡劫。
受了傷的謝無塵在我家住了下來,等著五年後再向天證道。
謝無塵拿劍的手我舍不得讓他拿鐮。
賣豆腐的劉大娘笑我:
「珍珠,不讓你童養夫幹活呀。」
我搖搖頭,擦了把汗:
「他不是莊稼人,反倒累著他。」
「男人白吃白喝算什麼?好歹幫你劈個柴。」劉大娘用鼻孔哼了一聲,「也就珍珠傻,把石頭當個寶。」
「他……他劈柴的時候你沒看到,他也識字,是讀書人,會幫我記賬,大娘你別操心啦。」
我第一次說謊。
謝無塵不會幫我劈柴,也不會幫我記賬。
他留在這裡是因為他發現李家村靈氣濃鬱,修煉竟然事半功倍。
我端著蛋羹放在謝無塵面前,討好地看著他:
「如果五年後,你還沒回去,能不能跟我一起過日子。」
他冷冷看了我一眼:
「我定會回凌塵,到時候欠你的我都會還給你。」
「你不欠我什麼,要是你方便,幫我記個賬。」我有點難過,「我算不清,總被人騙。」
「蠢貨。」謝無塵嗤笑,「為什麼不騙別人隻騙你?」
是啊,為什麼隻騙我,不騙別人呢。
我苦惱地想了一夜也沒想明白。
但是我認為謝無塵並不討厭我,他隻是討厭所有蠢人蠢物。
因為第三年,他的小師妹施雨找上門了。
我才知道謝無塵原來也會笑。
看施雨親昵地攬過謝無塵的手臂。
我其實沒有不高興。
我算著屋子裡現在有三個人了,像李村長說的那樣,是個家了。
大黃當不成李珍珠,隻好繼續當大黃了。
當我跟謝無塵和施雨說,希望我們三個變成一家人,快快樂樂地住在李家村時。
施雨先是睜大了那雙漂亮的眼睛,然後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她指著臉色鐵青的謝無塵,擠眉弄眼道:
「師兄,這村姑要和你做夫妻,哈哈哈哈哈!」
施雨誤會了,不是要做夫妻。
我是想找一個家人,跟他長長久久地相依為命。
要是能一輩子,做夫妻也行。
「她腦子有病,你不要聽她胡言亂語。」謝無塵面色慍怒。
謝無塵動怒後,施雨就不敢開玩笑了。
施雨坐在墻上,揪著一枝桃花感慨:
「師尊說你在凡間歷情劫,比其他人都難,我還擔心了好久。
「別人情劫都是公主貴女,癡纏三生三世,怎麼身為第一劍修的師兄你就……」
謝無塵卻像受到了侮辱,一劍斬斷矮墻外的野桃樹,一字一頓:
「她不是我的情劫。」
我不太理解情劫是什麼意思。
但我大約能猜到施雨對謝無塵而言是特殊的。
施雨漂亮又聰明。
她好奇地跟我一起去集市時,隻是站在攤子邊,一日才能賣完的雞蛋,一個早晨就賣完了。
別說騙她,他們連價也不講,還有不少零嘴和香袋扇墜塞進施雨口袋,逗得她咯咯笑。
回去時,我挑著空空的擔子,心裡卻很沉。
我覺得謝無塵又說對了。
不然他們怎麼不騙施雨,隻騙我。
「師兄你這樣混著也不像話,不然你們結為夫妻,是騙騙天道的假夫妻,否則兩年後的雷劫,你依舊過不了。」施雨嘆氣,「到時候飛升了,她要什麼金銀珠寶,你盡管賞她就是了。」
謝無塵不願意,卻也沒辦法。
在半年後,我歡歡喜喜地扯了匹紅布,給謝無塵做了一身衣裳,給自己裁了個蓋頭。
拜過天地,就算成親了。
施雨大喜過望,說看見了謝無塵紅鸞星一閃即滅,定能過情劫。
紅鸞星一閃即滅,就像爐膛裡枯草堆的星火。
我幾次去偷看謝無塵。
隻看見他清清冷冷的眸子。
他沒有一絲凡塵的欲念,連熱烈的紅衣都顯得素。
像八月水塘裡的紅荷花,哪怕開到最艷,也是拒人千裡之外的。
成了親,謝無塵不許我親近他,也不許我喊他夫君。
好的,夫君。我心裡默默想。
我以為成親後就要夫唱婦隨了。
謝無塵練劍,我也要練,不能拖他後腿。
我學著謝無塵教施雨的那樣,提氣凝神,像捏劍訣一樣將手中的米撒出去。
卻手滑,將雞食盆摔在地上。
雞食盆掉在地上,咣咣轉了幾圈。
我忙跑去撿,卻摔了個跟頭。
我拍拍身上的灰,又聽見施雨的笑,看見謝無塵黑著的臉。
施雨笑累了又嘆氣:
「珍珠真可憐,甚至讓我一點醋都吃不起來。」
謝無塵淡淡掃了我一眼,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罵我蠢貨。
卻無端讓我覺得難堪:
「你沒有慧根,不要白費功夫。」
至此,我還沒有放棄謝無塵。
我幫他縫了劍袋,又打了穗子。
他不要,統統丟掉。
我央求他陪我去集市賣雞,他有劍,別人看到他就不敢欺負我了。
謝無塵不肯。
還是施雨說,上次去集市,聞到了兇獸饕餮的味道。
謝無塵才陪我去。
他不願讓別人以為我們有關系,所以離我很遠。
若有好事之人多問一嘴他是不是認識賣雞的李珍珠,謝無塵會將頭和關系一並撇開:我不認識她。
無數姑娘路過時偷看他,往他懷裡扔手絹。
他雖然抱著劍無動於衷,卻也不會像對我那樣,嫌惡地躲開。
回去的路上月亮很圓很大,我沒話找話。
我說今天賣雞掙了四十文,可我看見路邊有個長爛瘡的老乞丐。
我就給了那個乞丐二十文。
因為他渾身長滿了爛瘡,還要展示給別人看,很可憐。
「那是個騙子,身上的顏料也是畫的,你又被騙了。」
「你怎麼知道?」
謝無塵畢竟是修道之人,他有慧眼,所以他說是騙子就是。
但他懶得跟我解釋。
「沒關系,沒生病就好,不然得多疼呀。」
我生過病,就希望別人不要生病,那滋味不好受。
我沒說給錢還因為,我覺得那個乞丐很像我。
展示自己的傷口,為了討錢。
和我上躥下跳,為了讓謝無塵留在我身邊。
好像沒什麼區別。
聽我這麼說,謝無塵隻是一怔,丟下一句:
「蠢貨。」
我聽了謝無塵無數句蠢貨白癡笨蛋,都沒這一句來得傷人。
我不吭聲,走得更慢了。
謝無塵沒發現我沒跟上來,或者說發現了,卻巴不得甩掉我。
我一邊哭一邊走到村口時,已經很晚了。
路上一個人也沒有,隻有大黃搖著尾巴從田埂上沖我跑來。
從那天起,我想明白了。
我不要謝無塵了。
再好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