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段長風輪番搭箭、拉弓,一氣呵成。
三支白毛羽箭前後正中靶心。
眾人叫好,段長風輕蔑挑眉,朝我做了個「請」的手勢。
我看他一眼。
將三支羽箭一起搭在了弦上。
人群竊竊私語。
「連小侯爺一次都隻射一支,神女未免太過自信。」
「她這般,怕是連弓都拉不開吧!」
「我看,這就是自亂陣腳了……」
段長風抱臂嗤笑:「不自量力。」
我盯著遠方,腦中,卻是病榻上殿下溫柔的神情。
他說:「阿苓是我最有天賦的學生。」
殿下精通六藝,騎射尤其出色。
他少年時,一箭射死猛虎,是上京城最負盛名的天之驕子。
我想,老師,我沒有辱沒你的聲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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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你這句話,上輩子,我將箭術練得爐火純青。
雖然不能射死猛虎,也能輕松命中百步外的柳葉。
我不再是當初能將箭射丟的小姑娘了。
弓成滿月。
鏑鳴聲響,三支白毛羽箭離弦。
一支正中靶心,射進了段長風三支箭中間的夾縫。
一支射中遠處樹上的野果,不偏不倚,正中紅心。
最後一支,擦著段長風的腦袋,釘進了樹幹之中。
驚落滿樹綠葉。
鴉雀無聲。
蕭祈驚嘆地看著我。
段長風面色難看,仍在嘴硬。
「比試規則是射中箭靶,命中的箭多者勝。」
「你就是射到我頭上,靶上也隻有一支箭,又有何用?」
我意味不明地笑了聲。
下一刻,人群中發出驚呼。
段長風愕然抬眼。
箭靶上,隻剩下我的一支羽箭。
那一箭力道之大,竟將段長風的三支箭都震落下去。
我對上蕭祈的眼神,很輕地笑了。
「小侯爺,承讓。」
28
月色清明。
我對著燭火,琢磨著怎麼繡一隻好看點的鳳凰。
營帳中,來了個不速之客。
雪亮的刀光閃過我的眼簾。
直直向我脖頸削去。
幾乎是身體的本能反應,我仰身避退。
再回身,袖中匕首反手刺去。
瞬息之間,已經過了七八招。
直到他將我壓在榻邊。
我挑落他蒙面的黑布。
「……是你。」
段長風的拇指摁過我的眼尾。
「秦姑娘說得沒錯,那晚果然是你。」
「神女閣下——」
「可教小爺好找啊。」
秦綰?
我恍然大悟。
那晚見過我的,不止蕭祈一人。
還有後追來的秦綰。
若不是她告密。
段長風絕無可能懷疑到我頭上。
下一刻,他悶哼,被迫後退。
我拔出扎進他小腹的匕首。
鮮血飛濺,滴滴答答,弄臟了新繡的錦帕。
嘖。
我嫌惡皺眉。
抓住了段長風的手。
段長風舔了舔唇
「怎麼,神女現在害怕了?」
「求我。」笑容輕佻。
「求的小爺心情好了,就放過你了呢?」
玩味的目光落在我打鬥間松垮的衣領上。
我喘過氣,沖著帳外大喊。
「來人啊!有刺客!」
段長風一愣。
古怪地笑了,無不嘲諷。
「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他索性大大咧咧掀開帳子。
如他所言,巡邏的侍衛連個人影都沒有。
「陛下遇刺,侍衛都去救駕了。」
「又有誰來救你呢?」
電光火石間,我瞳孔緊縮,明白了他的話外之音。
「你敢?!」
他笑起來,野心明晃晃裝在眼睛裡。
「有何不敢?」
「不過,我暫時不殺你。」
「你不是神女嗎?我無比期待,你被我們扯下神壇那天。」
我蹙眉,「我們?」
段長風嘖了聲,「他若是知道,你就這樣忘了他,恐怕恨得發狂。」
「你得罪的人,可不止我一個。」
29
我匆匆趕到大帳,終於明白了段長風的意思。
皇帝遇刺。
千鈞一發之際,有個人撲上去替他擋了一刀。
二皇子蕭哲。
幾年不見,他長成了少年人的模樣。
眉目深邃陰鬱,再無半分往日天真的神採。
來不及包扎那處還在流血的傷口。
他流淚自白。
這幾年在冷宮,他日夜反省自己的罪孽,後悔不迭。
此次秋獵,他求了段長風,扮作段家的家僕隨行。
隻是為了再見見自己的父皇和太子皇兄。
他不求將功折罪。
隻求父皇不要不見他。
鮮血大片大片浸濕衣衫。
原來是一出自導自演的苦肉計。
皇帝嘆息。眼中唯有心疼。
「當年你年紀尚小,難免受奸人蠱惑。」
「若真心悔過,便好。」
蕭哲謝恩。
模樣感激涕零,乖巧極了。
隻有我看見。
他起身時,朝著我的方向彎起唇角,虎牙尖尖。
如同獸類展示利齒。
我看清了那雙病態的眼睛。
也看懂了他的唇語。
——神女姐姐,別來無恙?
身邊的蕭祈卻不動聲色地擋住了他的目光。
抬眼,正對上他控訴的眼神。
「?」
我有點摸不著頭腦。
蕭祈冷靜道:「今晚,你一進來就盯著他。」
我茫然,「是啊。」
蕭祈的臉色變了變。
他沉著臉,朝蕭哲冷冷道。
「神女忙碌。平日不見閑人。」
「你若想要敘舊,不妨來找孤。」
蕭哲笑容甜膩。
「如此甚好。」
30
蕭哲和段長風的關系,並沒有我想得那麼簡單。
他們之間,或許達成了什麼交易。
蕭哲如今無權無勢,段長風到底看中了他什麼,願意助他一臂之力,和他結盟?
今日是秋獵的最後一日。
出乎意料的平靜。
眼下,蕭祈追著野狐進了山林。
他自第一日進山就心心念念,要獵一塊柔軟的皮毛。
身邊的侍衛越來越少。
我抿了抿唇,策馬追了上去。
就在進林的那一刻。變故陡生。
一支淬著寒光的箭,冷不丁從暗處射來。
蕭祈回身,冷箭擦肩而過。
剛松一口氣,卻見蕭祈瞳孔緊縮。
「阿苓!」
數十支冷箭齊齊射向我。
原來先前一箭,隻是虛張聲勢。
這次是沖著我來的。
樹葉沙沙作響,我看清了無數隱匿在樹叢中的黑衣殺手。
我咬牙,「殿下,走!」
蕭祈不語,抬手又是三箭,埋伏在我身後的黑衣人哀叫倒地。
煙霧彈自空中炸響。
混亂中,我和蕭祈失散。
見這些殺手都是沖著我來的,往林子深處鉆。
地形復雜,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卻看見前方,是斷裂的懸崖。
那兒有個熟悉的人影。
段長風剛將一隻野獾收進馬後的側袋中。
身後追兵已至。
我掉轉馬頭,看向愕然回眸的段長風。
他面色驚恐。
「你要幹什——呃!」
索性將懸崖邊的段長風一起撞了下去。
急速下落的過程中,我死死揪住他的衣襟,壓在他身上。
確保先砸在地上的人,是他。
段長風氣急敗壞地掰我的手。
「你瘋了!
我狠狠咬在他手背上,他吃痛松手。
我想,若今日命喪於此,帶走一個是一個。
不虧。
31
斷崖下,樹木枝椏橫生。
好消息:我沒摔死。
壞消息:段長風也沒摔死。
這是我們被困在谷底的第三天。
段長風鼻青臉腫地坐在山洞的角落。
他被細小的樹杈劃傷了臉。
察覺到我在看他,警惕抬眸。
「你又想幹什麼?」
昨晚趁他熟睡,我用衣服死死捂住他口鼻。
可惜失敗了。他掙扎的力道太大,把我掀翻了出去。
於是今天早上,他就一直這樣看著我。
我冷笑:「你晚上最好睜著眼睛睡覺。」
我摸了摸脖頸,上面還有淤青。
那是前天,他試圖掐死我留下的痕跡。
但他也沒成功。
我的袖中還藏著一根簪子。
狠狠扎進了他的後脖頸。
逼迫他松了手。
這些天,我和他一直在試圖殺掉對方。
段長風煩躁撓頭。
「我說了,這次的刺客,與我無關!」
「是蕭哲那小子按捺不住了,要對你下手!」
神情不似作偽。
我漫不經心問:「那你到底看中了蕭哲什麼,要和他結盟?」
「因為他好操控啊。」
段長風意味不明地笑了。
「一個沒有權勢的皇子,除了依附我,還能做什麼?」
那一瞬間,我確信看見了這人的野心。
段家功高震主,怎麼甘心隻為人臣。
他要扶持傀儡皇帝。
可是蕭哲,並沒有那麼好控制。
上輩子,蕭哲上位成功後,暗中分化武將。
等段長風回過神時,手上的兵權已經所剩無幾,隻得倉皇逃回北疆。
前世殿下的復仇之路。
第一步,就是找勢力最單薄的段長風算賬。
拿他的血祭旗。
我面上不顯,隻道。
「那小侯爺可要當心,傀儡噬主。」
段長風輕蔑道:「就憑他?」
他未免太過自信了。
我裝作不經意地提醒他。
「這次他找來的刺客,你果然不知情?」
蕭哲這次,確實是太魯莽了。
即使他再恨我。
也不該在這個時候明目張膽地殺我。
段長風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擅作主張。
看來冷宮幾年,把蕭哲關傻了。
眼前人面色陰沉下來。
我想,成了。
嫌隙的種子一旦種下,長成參天大樹,指日可待。
我要他們離心。
然後,分而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