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觀眾自以為掩飾得很好的試探下,我回答了她們「是不是對那個帥哥一見鍾情」的問題。
我說:「是很俊秀的人,但是與我有什麼關系呢?」
而她們果然高興:
——就知道言崽不是戀愛腦!
——支持言崽創死所有公費戀愛蒼生墊背的戀愛腦!
我則轉過身不緊不慢地離開,仿佛剛剛那個對視隻是尋常。
然而我卻能猜出他是誰。
有人玄裙如墨,眼眸清涼而悲憫;
有人白衣勝雪,皮囊下暗藏朽骨冤魂。
我沒有見過魔尊姬荼,但是在她們的話被和諧的那一瞬間我便猜到,我會遇見他。
13
此次下山,我本想先尋我前世的夫君。
虞霜蘿在拜入仙門前與我是姐妹,隻不過她是嫡出,而我是庶出。
一開始的虞家小小姐並不是後來那個霜蘿仙子,她雖然待我不甚親近,卻並不是個惡人。
在家中長輩對我的容貌待價而沽之時,她隻是無視了我而已。
她原本與周將軍的小兒子周無淮有婚約,等她被雲品仙門帶走之後,這樁婚約卻沒有就此銷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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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與虞霜蘿有七八分相似,於是虞家便將我作為她的替代品嫁了過去。
是……
前一世我背負著虞家的囑託,以虞霜蘿之名嫁了過去。
周無淮與我數十載夫妻,耳鬢廝磨之時,喚的全是「霜蘿」二字。
可我不能說自己的名字不是霜蘿。
虞言禾是庶女,我原本的婚事該是虞家的一件禮物,一筆買賣,隻是不知是獻給誰。
所以前世作為嫡親妹妹的替身嫁給周無淮做正妻,是我最好的命。
不過今生修行之後我卻忽然明白了更多。
我背負了虞霜蘿之名半生,也替了她的因果,於是成了真正的仙門聖女虞霜蘿最好的補藥。
因果之中,我就算是她的一部分。
取我的命,修她的傷,這是最不傷天合的辦法。
畢竟就連寫過婚書稟告蒼天的枕邊人,都說我是「虞霜蘿」。
多可笑啊。
這要我如何能釋懷。
14
看見魔尊姬荼之後我放棄了先去找周無淮的想法,甚至於禍水東引,直接去了虞家。
看見我這個大逆不道逃家的庶女竟敢回來,虞夫人大怒便要將我杖斃,待查看我的守宮砂還在之後怒氣稍減,隻讓人先把我關進柴房不許吃喝。
——這什麼人啊,言崽有這樣一個媽真是太慘了。
——看劇的時候我就想說了,在女主看來她有最偉大的母愛,母親為了她不惜沾滿血腥也要她平安幹淨,但是站在別人角度真的很討厭。
——對對對這輩子最討厭雙標了,心疼言崽嗚嗚嗚嗚。
——言崽嘎了她!嘎了她!我這就氪金給你買銷骨水!
坐在髒汙不堪的柴房中我還記得宮主的指示,隻將自己當做個凡人,沒有用法術給自己變出一方幹淨的天地來。
整個人灰頭土臉的醜陋不堪,誰知觀眾們卻居然更加憐惜,心疼地嗷嗷直叫。
還說要出仿妝,什麼……落難仙子風?
想不通,我真想不通。
過了半日,柴房的門卻忽然自外邊打開了。
等我跟著丫鬟去見虞夫人時,她的臉色好看不少,更是親切喚我:「言禾,你怎麼不早告訴母親你是同季公子約好了遊歷呢?」
她看著我說:「你看看,實在是叫母親又擔心又生氣,诶,你這孩子。」
話裡話外全是她將我關在柴房是慈母之心。
觀眾聽了,作嘔的作嘔,嘲諷的嘲諷。
而我也順著虞夫人的話語看向他口中的季公子——不是那個二樓的白衣公子又是誰?
魔尊姬荼成了人間的季譽季公子,是地位比之周無淮更高的皇親國戚,皇後的胞弟。
我上輩子可不知道有這樣一號人物,想必是用了魔族手段得來的身份。
但我卻並沒有戳穿,隻是驚詫又感激地看向姬荼一眼,輕聲喚:「季公子安好。」
有季公子珠玉在前,周無淮這個原本的香饽饽女婿也沒有那麼重要了。
所以當姬荼說想要請我出去走走時虞夫人隻是推脫一下男女有別便答應了,臨行前將我拉到一旁以過來人的姿態教育我。
她說:「言禾,這季公子對你有意,又不介意你的庶女身份,你若能嫁去做個側室也算是造化了。」
我還沒有什麼反應,觀眾先跳腳了,恨不能捶死這個拉皮條的老女人。
在她們群情激憤的影響下我少了三分悲戚,隻是點了點頭,說了一聲好。
臨出門時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虞夫人,她臉上還帶著愉悅之色。
這叫我也不由微微一笑。
且不論姬荼是來何意,但這一世我不頂著虞霜蘿之名嫁給周無淮做她寶貝女兒的替身,來日虞霜蘿大難,可沒有第二條不沾因果的命給她揮霍。
虞夫人……真可惜啊,你不知道這一點。
我帶著隱秘的惡意邁過門檻,衝著等候我多時的姬荼微微一笑,後者眼中深情款款。
有宮主的無赦令扇在,即便是魔尊也發現不了我的修士身份。
但我畢竟目前隻是個金丹修士,若是魔尊有心傷我,還是一擊就死。
不知怎麼我忽然想起了宮主那句「九寒淨體可是很容易死的」,搖了搖頭,將奇怪的感覺從腦海當中甩了出去。
15
和姬荼化身的季譽一同行走在街道之上,繁華安寧的景象與前世的血色在我眼前不斷交替著,我忽然頓住。
片刻後,一方散發著清香的手帕忽然出現在了我眼前,幹淨素白中暗藏千金銀絲。
「自方才起便見你神思不屬,」姬荼說,「這帕子上浸了銀丹草汁,你嗅嗅?」
我接過手帕:「多謝……先前母親面前也多謝季公子為我解圍。」
姬荼聽罷不知想起了什麼眼眸深幽:「這不算什麼——」
我們兩個各懷鬼胎地並肩行走著,直到一處賣糕點的小攤前,他才狀若無意地開口:「虞小姐可有什麼喜歡的?」
我順著看了過去,下意識說自己愛吃撒了芝麻的芙蓉糕,說罷才想起來這是從前虞霜蘿最愛的,我隻不過是常常撿她吃剩下的罷了。
甚至後來周無淮從嶽母那裡打聽到了夫人的喜好,家中也常常備著芙蓉糕,竟也習慣了。
我本以為這隻是個小事,也無心在魔尊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實喜好。
哪曾想他姬荼竟然像得而復失什麼珍寶一樣,情難自抑地笑了起來,等到我前腳回了虞府,他後腳便將城中做芙蓉糕最有名的點心廚子買下送了過來。
饒是虞夫人也不由微微咋舌,而後神色悵惘起來。
想來是念著她那真正愛吃芙蓉糕的女兒吧。
16
風平浪靜過了一月有餘,系統的救世進度一直維持在百分之 35,我也沒有管它。
說到底我虞言禾不是什麼聖女仙子,我對於拯救蒼生沒有興趣,天下大義我也不懂。
隻不過是被人推著走而已。
然而在觀眾們說這個時間段魔界應該發生了叛亂時,姬荼也於同一時間提出離開。
然而離開之前,他和虞夫人定下了婚約。
願以正妻之禮,迎娶虞言禾過門。
……
在觀眾的眼中我並不知道姬荼的真實身份,這些日子裡縱使察覺到他莫名其妙的殷勤,也隻是按照莫名其妙的樣子來演給他們看。
虞夫人和虞家家主歡喜地將姬荼送走,轉頭對我和顏悅色:「言禾,日後你就在家安心待嫁吧。」
「我和你父親也不追究從前你消失的那段時間到底是去做了什麼,但是你如今得記住,你是季家未過門的夫人,是皇後娘娘的弟媳,萬一行差踏錯,虞家可救不了你。」
我垂眸:「言禾知道。」
等到回了自己的閨房觀眾們聲音一並傳來,她們小心翼翼地問我:「言崽,你喜歡季譽麼?」
順著她們的話我微微一笑。
季譽,清雋華美,身為天潢貴胄卻對我一腔真情許以正妻之禮,若是我隻是個凡人庶女,怎麼可能不動心?
哪怕他粗俗醜陋對我不堪,隻要他有權勢在身,手無縛雞之力時跟在他身邊最為安全,這一點就足以打動原本重生知道魔族降臨的虞言禾了。
或許在原本的劇情中,我就是這樣想的。
在她們緊張地屏息等待後,我輕聲說:「我不喜歡——而且,我是要拯救蒼生的,怎麼能耽溺於男女私情呢?」
「可如果我不顯露修仙之人的身份,我如何能拒絕這樁婚事呢?」
這個回答叫觀眾很滿意。
——好!言崽就是大氣!
——沒關系言崽可以先成親,雖然不能劇透,但是我們到了關鍵節點會幫你的!
——言崽言崽我要親死你!咱們主打的就是一個創死所有人!季譽也配!
——最愛言崽了!嘴一個 mua!
我聽著露出一個溫柔嫻靜的微笑,忽然意識到什麼,不著痕跡地調動著唇角眉梢的弧度,讓這份微笑帶上了仙人的灑脫豁達。
喜歡我麼?
請一直喜歡下去吧。
為了這份喜歡我可以去做任何事情,成為任何人。
請不要厭倦我。
17
得知姬荼離開的第二日我確認了周圍沒有什麼魔尊監視的痕跡,而後將自己收拾一番,準備去見周無淮。
隻是在挑選珠花時我看著虞霜蘿所棄用的半舊不新珠釵,手微微頓住。
在她們口中,女主虞霜蘿雖然也很美,但是頭飾太過素淨寡淡,而且仙俠劇裡都是仙氣飄飄的人設,還是言崽這樣的人間姝色要人眼前一亮。
於是我又多加了幾根釵,將梳妝匣掏了個幹淨。
——言崽真漂亮!
等我將自己裝點好後,觀眾們的誇獎已經一籮筐了。
甚至她們注意到我寒酸的梳妝匣,立刻激情氪金,一陣白光閃過,我面前的桌子上擺滿了金玉首飾!
我呆呆地看著這些即便是仙門也難尋的極品首飾,一件件拿起來裝進了宮主給我的須彌芥子裡。
這些美麗夢幻宛如星塵月華的珠寶,是我做夢也不敢奢求的。
如今因為觀眾對於她們塑造的「虞言禾」的喜愛,輕易地落在了我的手中。
拿起最後一件時,我看見那隻釵上深紫色的珍珠,忽然想起一則傳聞。
據說從前的以為暴君為了愛妃,向天下索求珍寶,數十漁民耗費性命捕撈出來一對堪稱絕世的粉珍珠,歷經山匪水寇死傷無數,終於將那對粉珍珠敬獻至天聽。
而妃子愛不釋手,命匠人將其點綴鞋尖,以襯舞姿動人。
多美的珍珠啊……
我將它一並收進了須彌芥子之中。
18
女兒踏上仙途是虞夫人和於家主最大的驕傲。
但在雲品仙門的仙人告誡不得透露自己是虞霜蘿父母否則可能引來殺身之禍後,他們便一直小心遮掩這這一切。
加上庶女並不得人重視,幹脆將家中奴僕換了幹淨,而後堂而皇之地讓我接下虞霜蘿之名。
前世周無淮以為自己娶的是虞家小小姐虞霜蘿,總會同我提起佑山初遇時,她碧裙清麗,掬水喂給負傷的小鹿。
周無淮說,他因為這點善念對我一見鍾情。
但是這一世我為了在即將到來的仙魔大戰之中活下去逃婚尋仙,時隔不過半年,他便娶了新婦。
今日便是他的成婚之日。
我怔忡站在紅綢之外,聽著喜慶的爆竹聲不絕於耳。
周無淮,和他人成婚了?
觀眾有的心疼我,勸我不要為一個眼瞎的渣男傷心;
有的怒罵出聲,說不能動用仙術,那就給言崽氪一個 98K 橫掃喜堂。
我雙腿有如灌鉛,聲音澀然:「我不是,我不是為了周無淮。」
「他是個良善君子,失去一個虛假的妻子並不是什麼壞事,他離了我或許能夠免於殺身之禍。」
他眼中的妻子從來不是我。
那我呢?
日日頂著其他人的名字,難道這份日漸平淡的夫妻之情是愛麼?
更多的大約是淡如水的親情。
上面甚至覆蓋著彌天大謊,薄薄的冰面般,一戳即破。
「我隻是在想瓊兒。」
沒有周無淮,那我的女兒呢?我的女兒這一世又在哪裡?
這世界上唯一一個會看著我雙眼,喚我娘親的瓊兒。
沒有了。
因為我自私的求生尋仙,她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