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靳瀾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手背青筋凸起。
他抬眼看我:「林柒柒,不撒謊你要死嗎?」
我被戳中痛處。
抱著坨坨就想拉車門下車。
車門鎖上了。
靳瀾臉色沉下來,抿唇不語。
臉頰肌肉鼓動。
像是有怒火從肌膚之下滾燒過。
我不敢吱聲。
他看我這副樣子,好像更生氣了,油門一轟,車子重新駛出去。
路程太長,我跟坨坨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覺有身影籠著我。
甚至直接來抱我。
雖然他已經把動作放得很輕了,走了兩步我還是醒了。
我窩在靳瀾懷裡,他低頭看我一眼:「可以再睡會兒。」
我搖頭:「放我下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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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覺到他手指緊了緊,然後松開了。
我問他:「坨坨呢?」
他揚了揚下巴指向旁邊:「睡了。」
我看過去,他的一個助理抱著坨坨跟在後面。
15
坨坨小臉睡得紅撲撲的,很可愛。
我想起我剛生坨坨的那段時間,脫發,失眠,每睡不到兩三個小時就得起來喂奶。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覺得那是我這輩子感受到最靜謐和接近靈魂出竅的時刻。
但腦子裡卻是煩躁和狂囂的難受。
嚴重的睡眠不足。
被孩子驚醒後心髒的瘋狂跳動和不適感席卷全身。
我感覺,我快要瘋了。
有一次,我在又一次被吵醒後,耐不住火氣將坨坨狠狠丟在床上。
坨坨哭得很可憐,皺巴巴的小臉也不好看。
可哭著哭著,我也哭了。
我又愧疚又懊惱地重新將他抱在懷裡輕輕拍著哄。
坨坨很快就睡著了。
第六個月,坨坨突然有一天就不吃夜奶了。
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就好像,他也在拼命生長著,急著為我分擔壓力。
隻是趕著讓我多睡會兒,簡直就像網上說的那種天使寶寶一樣。
坨坨動了下,看起來快要醒了。
我走過去:「孩子給我吧,他習慣了我抱。」
坨坨六歲了,抱著其實是有點吃力的。
進電梯後站了會兒我氣息就開始急促了。
靳瀾突然伸手接過坨坨:「我來吧。」
坨坨在他懷裡,睡得很安穩,他垂眸,輕輕拍了拍坨坨的背。
臉上有溫柔神色。
這房子。
是靳瀾送給我後我又賣了的房子。
在坨坨一歲的時候,他生了場大病。
16
我將房子抵押給那人籌治病的錢,最終錢和房子都被人騙走了。
那場騙局有很多受害者,我是其中之一。
那個騙子帶著巨額騙資,逃到了國外,至今沒被抓到。
我不是最特殊的,還有比我更艱難的家庭。
我背著坨坨去法院的時候,門口用板車推著的奄奄一息的老人,他兒子頭發也白了,還缺了一條腿。
求助無果,酒吧也早就關門了。
微薄薪水根本支撐不住藥費,我隻能帶著孩子借錢。
認識的所有親戚,幾乎都借遍了。
我從以前那個年輕朝氣的林柒柒,變成了老賴。
我隻能到處搬家躲債,然後找點零工一點點還債。
房子裡所有的擺設都還是原樣。
這幾年,就像隻是做了場夢。
入夜,坨坨在兒童房裡睡了。
當時賣出去的時候還沒有裝成這樣,我跟靳瀾之前是不打算要孩子的。
我倆都不喜歡孩子。
靳瀾給我倒了杯溫水,遞給我:「林柒柒。
「談談。」
17
他喊我名字的時候。
又沒帶多少感情了。
心頭剛湧起的熱意瞬間退卻。
就好像我倆隻是一對即將進行談判的商業對手,不帶半分多的私人感情。
我先開口:「孩子是不可能給你的。
「絕對,不可能。」
靳瀾:「明明懷了我的孩子,當初撒謊幹什麼?」
我笑笑,嘴唇有點幹:「因為當初的確跟沈祈睡了啊。」
靳瀾沉默無聲地看著我。
他以前就這樣,氣到極致的時候反而不說話。
就像那天他衝進酒吧房間抓到我跟別人躺在床上的時候。
他的眼睛都是紅的。
像是獨自覓食歸來的惡狼雙眼沁了血。
雖然不知道什麼狀況,我下意識地衝過去抱住他。
然後喊那人走。
他要是不走的話,今天這屋裡。
會死人。
那人走了後,像是被人抽走了全身力氣,我坐在地上發抖。
因為昨晚,我什麼事都想不起來了。
靳瀾Ŧűⁿ的手,輕輕搭在我頭頂摩挲:「林柒柒,離了吧。」
我搖頭。
他聲音冷靜到可怕:「不離,你是想讓我殺了你嗎?」
18
這事後來鬧清楚了。
有心人的有意為之,我的酒被換了。
而沈祈喜歡我已久,他被欲望模糊了理智。
所以一切情景都是那麼地剛剛好,他把我抱上了二樓。
離婚後,沈祈想求婚。
我那段時間自我折磨得幾乎沒了命,我告訴他:「我們永遠都不可能,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看到你,我覺得自己髒透了。」
終於有一天,沈祈看到我買了安眠藥。
他跪下來告訴我。
那晚上我們其實什麼都沒發生,他沒碰過我。
他就是覺得靳瀾配不上我,想借這個誤會拆散我倆。
我帶著這個消息興衝衝地回去找靳瀾。
卻看到他的公寓裡出來一個女人開門收快遞。
那女人赤著腳,頭發微亂,穿著靳瀾的白 T 恤,露出兩條大長腿。
是黎秋。
19
其實靳瀾這人也就是外表看著渾,但是學習工作能力水平都是頂尖的。
大學畢業,他沒有靠家裡的資助,就跟朋友開了家工作室。
第一年底就拿到了人生第一桶金。
而我,路卻好像越行越偏。
最後開了家小酒吧,整日黑白顛倒。
像是跟靳瀾拿反了命運牌一樣。
靳瀾忙得很,但因為是跟朋友合伙的工作室,規模逐漸擴大成了公司。
他朋友的妹妹,黎秋,打著助理的名義,總是日日夜夜跟在他們身後。
20
黎秋像個蠢蠢欲動隨時窺伺介入的小綠茶。
我煩她得很,見她就是一個大白眼。
絲毫不掩飾我對她的反感。
靳瀾公司規模擴大那天的慶功宴,我故意讓靳瀾哪兒都沒去得成。
公司搬了新址。
以前的老辦公室空間逼仄,風扇嘎吱作響。
他將我抵在牆上親。
「林柒柒,我特麼服你了。
「叫我來這裡就為了看你的新襪子?」
我哼笑。
他手臂微微發力。
伴隨著輕微的撕裂聲,襪子爛了。
21
我操。
「我三千塊的香香襪啊!!」我心痛如刀絞,抓起他的小臂在上頭咔嚓留下好幾個牙印兒泄憤。
「再Ṫüₔ買。」他親了親我的鬢發,「隻能在家裡穿給我看。」
我哼哼唧唧。
最後累到還是他用外套直接裹著我進電梯下到停車場。
還好一路無人。
靳瀾送我回家後,我睡到半夜口渴醒了,摸到旁邊沒人。
他留了短信:「先睡,公司那邊得去一趟。」
天亮他才回來。
22
我倆各自忙碌,可不同的是。
靳瀾是真忙,而我隻是糊口,原本兩人就隔著條溝,我們假裝視而不見罷了。
可我知道,終究有一天。
那溝,會將我拖下深淵。
酒吧裡什麼人都有,三教九流,跟這些人打交道,得隨時變換面孔。
我穿著靳瀾最不喜歡的衣服,化著濃妝,接待著那些來店裡尋找慰藉的人。
靳瀾現在很少來店裡。
他說看到那些男的盯著我就火大。
他不止一次提過要我關了酒吧。
我告訴他:「靳瀾,我這人一事無成,碌碌無為。
「這輩子唯一的成就就是擁有你。
「如果連這家酒吧都開不了,那我就更沒有底氣站在你身邊了。」
他欲言又止。
我知道,酒吧不值錢。
可窮人,也要臉。
我跟靳瀾的矛盾,終於有一天被黎秋親手點燃。
23
那一晚,我店裡有人打架,酒瓶子亂飛。
碎片劃了小腿,縫了十二針。
我其實平日裡是不嬌氣的,但不知道那天為什麼就是很想靳瀾在。
想看他護著我的樣子。
新來的駐場歌手就是沈祈,話不多但還挺靠譜,他報完警,彎腰就要來抱我:「柒姐,我送你去醫院。」
我龇牙咧嘴地示意他別說話,我正給靳瀾打電話。
凌晨三點,電話接通。
黎秋接的:「瀾哥昨天喝多了,吐了一身,衣服送去幹洗店了。
「他在隔壁房間睡,柒柒你別誤會哦……」
24
「去敲他的門,讓他接電話。」不知道是不是血流得有點多。
我牙齒有點打顫。
覺得身上很冷。
沈祈脫了外套罩在我身上,他蹲下來:「柒姐,別鬧了。
「咱們先去醫院行不行?」
黎秋那邊似乎確實響起了腳步聲,緊接著是敲門聲。
敲了許久。
沒人應。
我掛了電話,跛著腳,忍著劇痛往外挪。
挪到店門口的時候,沈祈快步走上前,不顧我的反抗一把橫抱起我。
到醫院後,縫針的時候,打完麻藥縫到一半我麻藥過敏了。
還剩一半沒縫,得換一種麻藥。
我咬咬牙讓醫生直接生縫。
縫完最後一針,我像跟水裡撈出來似的,汗津津的。
沈祈低聲道:「柒姐,你哭出來也沒關系的。」
我看看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女鬼一樣慘白的笑容。
沈祈:「……」
25
等我醒來的時候,靳瀾已經到店裡了。
酒吧二樓有我的休息室,有時候晚上關門太晚了或者喝大了就懶得回家。
因為有時候就算回了家。
靳瀾也不在。
他不是在公司,就是在出差的路上。
休息室的床很小,單人的。
晨曦的日光從窗簾後頭漏了點進屋來。
我醒了,就感覺有人從身後環著我的腰,還往他懷裡按了按。
靳瀾的聲音很沙啞,透著疲憊。
「對不起。」
第二天靳瀾沒去公司。
而是陪著我在酒吧裡待了一整天,晚上他朋友們帶著昨天砸東西的社會青年到了店裡。
靳瀾給我上完藥,慢條斯理地放下卷起手肘上的袖子。
伸手拿了個酒瓶,砸碎了。
然後遞給那人。
音調平靜但透著毋庸置疑的狠勁兒:
「進局子留案底還是酒瓶子。
「自己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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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那人顫巍巍地在自己腿上劃了一個一樣的傷口。
靳瀾才同意他離開。
我:「你這麼扣人,不怕他鬧啊。」
靳瀾把我摟在懷裡,親吻我的發頂,掌心輕輕揉著我的小腿。
笑了聲:「他不敢。
「昨天傷你的監控還在我們手裡,要真鬧的話。
「我會送他進去找人教他做人。」
靳瀾沒有開玩笑。
他家裡,背景頗深。
父母經商。
兄弟姐妹個個海歸、留學、醫生、律師。
我倆家境差距很大,連結婚,都是偷偷領的證。
靳瀾已經快一年沒跟他父母聯系過。
我焦慮,我當然不會理所當然地覺得我配得上他。
更多的時候。
我甚至懷疑靳瀾是不是選錯了人。
27
而我,有那麼一個骯髒的家庭。
連我自己都是碌碌無為平庸之人。
靳瀾陪了我幾天,晚上他陪我坐在角落的吧臺裡。
看到沈祈。
他把煙頭摁滅在煙灰缸裡:「他那天在你休息室門口守到天亮。
「是喜歡你?」
我腿上傷口結痂,正痒得我Ṭųₑ抓耳撓腮的,沒好氣道:「黎秋不也喜歡你?
「怎麼,我還不能有個追求者了?」
越說越氣,我扭動著身體就想從他懷裡站起來,他手掌按著我小腹,不讓我動。
哧哧笑:「林柒柒,想勾搭別的男人?
「做夢。」
28
再後來就發生那件破事兒。
我看到黎秋熟門熟路地拿完快遞,又重新返回屋子。
而直到天黑,那屋子的門除了拿外賣打開過。
都沒有再出來過人。
我們才離婚一個月,他就這麼快接受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