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公公在門口候了半盞茶的功夫,便聽到了腳步聲,迎上去時臉上還帶了幾分笑意,誰知,竟碰到了一張兇神惡煞的臉。
一雙眼睛,冷如冰梭,臉色黑得要吃人一般。
明公公:......
這,又是怎麼了。
適才明公公從東宮一路跟了過來,看著太子一臉愉悅地進去,還松了一口氣。
今日早上一起來,太子便讓司閏備好了名冊,冊子上就唐姑娘一人,什麼意思已經很明白了,唐姑娘這是終於熬出了頭。
寧家被封了侯爺,如今又封太子妃,可謂是喜上加喜。
太子這會兒拿著冊子進去哄人,必定會抱得美人歸。
這一個多月太子是如何過來的,明公公都看在了眼裡,雖說當初是太子將唐姑娘趕了出來,可到頭來,吃虧的還是自個兒。
他那一趕,人家隨性徹底不來了。
每夜看著太子坐在蒲團人幹等著,再回想之前那般蜜裡調油的日子,明公公都覺得有些悽涼。
這好不容易想通了,願意妥協了,怎地,又是這番臉色。
明公公不明白,也不敢問,緊緊地跟在了太子身後,兩人剛回到東宮,小順子便迎上來稟報道,“陛下讓殿下過去一趟。”
太子沒應。
父皇這時候找他,自然是為了婚事。
想起適才她那張臉,太子的腦門心又開始跳了,走了這一路,胸口的氣不僅沒消,反而堵得胸口越來越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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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深吸了一口氣,她是想將他氣死。
太子煩躁地轉過腳步,終究還是將那冊子揣進了袖筒,去了御書房。
*
御書房內,皇後也在。
寧侯爺早就走了,太子進去時,皇後正同皇上說著唐韻的事,“臣妾以為,鄉主最為合適......”
“父皇,母後。”太子一步跨進來,對著兩人行了禮。
皇上抬起頭,朝他招了手,“過來坐。”
“多謝父皇。”
待太子坐在了身旁,魏公公給他奉上茶盞了,皇上才轉過頭同他道,“適才一下朝,朕便將寧侯爺帶了過來,已經問過了。”
太子心頭盡管忍著一肚子氣,此時面上也並無半點痕跡。
賜婚一下來,他看她還同他擰到何時。
皇上頗為遺憾地看著他,“寧侯爺拒了。”
話音一落,太子的眼角便是猛地一抽,心口的悶氣一歇,卻似是失了平衡,突地往下墜去。
臉色也跟著下沉的血液,白了白。
皇上繼續道,“寧侯爺的說辭是,那丫頭性子野,不想被禁錮於宮中,想去瞧瞧大周的山河,但朕聽得出來,是寧侯爺不敢貪功,剛封了侯爺,這接著又是太子妃,難免會扎人眼......”
皇上後面說的話,太子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腦子裡“嗡——”一聲炸開,氣到了極致,竟也能周身無力。
成。
還真想去看大周的山河......
出奇一致的說辭,太子不用想,都知道是她拒了自己。
拒了他的太子妃。
她居然拒了,她有何理由可拒?
皇上說完了好一陣,也沒太子出聲,回頭望去,見其臉色有些不對,詫異地喚了一聲,“太子?”
皇上連喚了兩聲,太子才回過神來,“父皇。”
皇上疑惑地看著他,關心地問道,“昨兒沒歇息好?”
“兒臣失禮了。”
“剛打了勝仗,心頭難免會振奮,今日也沒什麼事,你回去好好歇息吧,後日的賞功宴太子再出席便是。”
“兒臣遵旨。”
從太子進來,皇後的目光便一直在他臉上,見到如今他這幅模樣,心頭便也明白了。
他也別嘲笑什麼淵哥兒。
這就是陰溝裡翻船,如今倒是想將人家過到明面上,可惜人家擺明了不稀罕。
皇後自來心慈,更何況還是自己的兒子,她也不願當真將他逼得沒了回旋之地,“後日賞功宴一結束,唐家姑娘也該出宮了,我和你父皇正在商議,賜她一個鄉主,也算是答謝她當初對安陽的救命之恩,至於寧家,這才剛起來的商戶,談不上什麼牽制。”
他那話,也就能糊弄他父皇。
太子沒興趣,“母後定奪。”
皇後看不下去,“行了,回去吧。”
一出乾武殿,太子臉上那抹勉強掛出來的一絲溫潤,瞬間消失不見,功虧一簣的無力感襲來,腦子裡隻餘了憤怒。
對唐韻的憤怒。
她到底還想要他如何嘛!
*
太子憋了一肚子的氣,剛回到了東宮坐在書案前的梨花木椅上,還未來得及緩上一口氣,小順子又走了進來。
手裡拿著一個木匣子遞過去,躬身稟報道,“奴才前些日子聽說市面上出現了一串天竺傳來的碧璽,心頭還覺得奇怪,上回殿下讓明公公去尋,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尋了串成色上好的回來,奴才一時好奇,一番打聽之下見到了這隻手镯,一眼便認了出來,可不正是殿下送給唐姑娘那隻。”
當初呈給殿下之前,小順子同明公公可是一顆一顆地細細地看過,又數過顆粒。
一模一樣。
這番貴重的東西,唐姑娘斷然不會弄丟,小順子擔心是哪個膽大妄為地賊子從唐姑娘那盜了來,為此還將鋪子的老板一並給扣押了。
可那鋪子的老板,人死活不肯認。
小順子隻能先將東西拿過來,稟報給太子。
太子聽完,一雙眸子也不知道為何,突然跳了起來,伸手接過木匣子,一推開,裡頭果然就是那串碧璽。
小順子能認得出來,他自然也能認得來,心疼她月事腹痛,特意讓人尋了這碧璽,調理她的身子,去年她生辰,他帶她騎馬,親手送給了她。
太子啞著聲音問,“哪裡來的?”
“雲祥當鋪的老板,死活不認,非說是自己從一位婦人那裡買來的......”
小順子話還沒說完,太子“騰”一下從木椅上起身,明公公和小順子還未反應過來,便見太子已經走了出去。
初夏的陽光,格外的明媚。
宮牆下的幾道人影快速地穿梭在甬道上,太子連撵轎都沒升,一路極快地走到了鳳棲殿。
*
適才太子走後,唐韻繼續插著花籃,想著後日就走了,並沒有回去歇息,將皇後屋裡的幾盆盆栽,添了土,重新修剪了一番。
剛放下剪刀,抬頭又見到太子怒氣騰騰地折了回來。
唐韻:......
“殿下。”唐韻行禮,還為來得及抬頭,太子幾步上前,撈起了她的胳膊,一一查看了她的兩隻手腕。
一對皓腕,果然空空如也。
“手镯呢。”
唐韻一時沒想好該怎麼說。
想起她的拿喬,寧家的拒婚,太子的火氣還未消下去,如今一並冒了出來,聲音控制不住地帶了厲色,“孤問你話。”
唐韻抬頭,坦白道,“賣了。”
太子:......
唐韻解釋道,“選秀時,來往的人太多,我不過一介民女,殿下送我的那些東西於我而言,並非......”
“你就如此缺銀子?”太子一聲打斷她,“是怪孤沒給你銀子花?”
唐韻:......
他這多少有點胡攪蠻纏了。
“還是怪孤沒給你一個名分,讓給你的那些東西見不得人。”太子已然失了理智,新仇舊怨一並扯了出來,“唐韻,在龍鱗寺,是你先勾上的孤,孤碰了你,事後孤可有問過你想要什麼?”
太子一笑,“你說了嗎?是你非要同孤搞這見不得人的鬼把戲......”
唐韻沒應。
他說的確實是事實,她無法反駁。
“你嫌棄孤給你的良娣低賤,不想做妾,成,如今孤給了你太子妃,你這番態度,又是何意?”
“你是故意擺出這姿態給孤看的?還是說你在介懷孤沒有第一時間應了你的要求?”太子看著她,眼裡一股子的尖酸刻薄,“以你當初的身份,孤許給你良娣,委屈你了嗎?你怎就不想想唐家是什麼處境,不對,你知道,你走投無路,故意勾了孤,讓孤給你一個安身之處,既如此,你就該知道自己的身份有多卑賤......”
太子說完,突地將手裡的那隻木匣子給她撂在了跟前,極為失望地道,“這東西,是孤心疼你腹疼,特意讓人尋來贈與你,有市無價,不用想,孤送給你的別的東西,定也被你賣了個幹淨,你便是如此踐踏孤的心......”
唐韻耳邊有些嗡鳴。
自己確實利用了他,如今她想抽身,也做好了被他震怒的準備。
在看到外祖父回來的那一刻,她甚至下定了決心,下回無論他說什麼,自己都要忍住,不要反駁,不要去激怒他。
人要心存感激。
可到底還是高估了自己。
“殿下什麼心?”唐韻抬起頭,唇角微微彎起,可眸子裡的光,卻是一片清冷,“殿下是覺得自己吃虧了?是我求著殿下送我東西了?我同殿下見不得人的關系,受益的何止我一人,殿下不也一直樂得其中?倘若殿下的心志堅定,那晚我能跟著殿下進宮嗎,若殿下當真是坐懷不亂的真君子,龍鱗寺我能得逞?說到底,殿下並非是因我而費心,殿下隻不過是敗在了一個‘色’字上。”
太子聽著那刺耳的話,一字一句從她嘴裡蹦了出來,再見那雙極為涼薄的眼睛,神色漸漸地露出了驚愕。
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你說什麼?”
“我記得殿下曾同我說過,殿下不會納妾。”唐韻一笑,“可殿下怎就忘了,年幼時,我也曾同殿下說過,不喜歡妾室。”
“殿下莫非覺得我還在同殿下拿喬?”唐韻輕輕地道,“殿下錯了,當初我那番努力跟在殿下身邊,一心想要當殿下的太子妃,是因為我的身份,正如殿下口中所說的,卑賤。
“可如今不一樣了。”唐韻此時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自己疼了不夠,非得拉上對方一道,“我的身份起來了,眼界自然也跟著高了。”
太子妃有何好的。
整日發|情永遠滿足不了的欲望,床榻,書案,浴室,喂不飽的狼,她伺候累了。
不稀罕。
誰願意當誰當去。
唐韻話音一落,下顎就被一隻手死死地鉗住,太子一雙黑眸微微泛紅,怒不可遏地盯著她,“你的意思是孤的太子妃配不上你?”
倒也不是配不上。
是她不屑得同他這樣的人去配。
孤傲,偏執,還極為的自以為是。
但她覺得他萬萬沒必要同她來較勁,唐韻忍著下顎出的疼痛,同他捋清楚,“殿下天潢貴胄,自是配得上,且配不配得上,還不是殿下說了算,殿下如今能封我為太子妃,並非是對民女的感情有多深厚,要為了民女犯忌破例,而是殿下覺得民女的身份夠當太子妃了,本就是利益牽扯的東西,殿下心裡清楚,民女也清楚,還請殿下不要再在民女身上,試圖著討取恩情,指望民女能對殿下的所作所為,感激涕零。”
太子壓力的驚愕已經盡數化成了憤怒,捏住她下額的手指,捏得太過於用力,開始打起了顫。
“孤真是,孤真是看走了眼......”
唐韻不可否認,“嗯,殿下確實看走了眼,往後我應該哄不了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