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腳步一下頓住,嘴裡便是一聲冷嗤,罵到,“這群狗東西,當真是沒良心,就算是條狗朕這些年也該養家了......”
還敢刺殺太子了。
皇上氣得不輕,太子便也沒說話。
皇上的目光又落在他臉上,將其打探一圈,眉清目秀,端得一派溫潤。
儒雅是儒雅,但也好欺負。
“你呀,改日也同朕去校場,練練拳腳,省得個個都想騎到你頭上。”皇上說完,腳步便跨進了鳳棲殿,順便又問起了唐家之事,“唐家的案子要翻了?”
太子點頭,“顧景淵跑去渝州將俘虜擒了回來,唐家的通敵之罪,便也摘了。”
皇上搖頭一聲笑,“一個女人,竟將他顧三公子使得團團轉,出息......”
太子的腳步微微一滯,落下了半步。
皇上見他沒有跟上,又回過頭撂了一句,“既然唐家姑娘救了安陽,就且留他唐文軒一命也無妨。”
“兒臣明白。”
阮嬤嬤正在院子裡釀果子酒,遠遠見人走來,忙地去給門前的蘇嬤嬤報了信,蘇嬤嬤再進屋稟報給了皇後,“娘娘,陛下和太子殿下來了。”
等阮嬤嬤折身回來,便同進來的兩人碰了個正著,阮嬤嬤忙地蹲身,立在一旁。
太子的目光無意瞟過,一眼就認了出來。
這才想起她身邊的嬤嬤上回被母後要到了鳳棲殿後,一直沒有還回來。
他不是那般貪人便宜之人,進門前,太子便落後幾步,同明公公交代了一句,“待會兒問問皇後,人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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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公公自然明白,“是。”
太子吩咐完再轉過頭,皇後便從裡出來了,笑著喚了一聲陛下道,“今兒你們父子倆怎還商量好了,一同來了。”
皇上上前拉住她手,湊到鼻尖一聞,“近日,皇後是越來越香了。”
皇後斷沒料到他會當著太子的面,動手動腳,臉色一紅,忙抽出了手,輕嗔道,“孩子還在呢。”
皇上就喜歡看她這幅模樣。
大家閨秀嬌羞起來,可不比那些胭脂俗粉的擠眉弄眼有趣多了。
“太子遇襲,受了驚,今兒朕陪陪他。”皇上沒管皇後樂不樂意,握住她的手,一屁股坐在了軟榻上,回頭招手喚了太子,“過來坐。”
三人難得有空闲坐在一塊兒,皇後讓蘇嬤嬤去拿了最近阮嬤嬤釀的果子酒。
“這酒挺香。”
“可不是,臣妾也覺得香。”
皇上冷不丁地來了一句,“你也香。”
皇後忙地瞅向太子,“陛下......”
太子自覺地垂下了頭,笑著由他們鬧,三人說說笑笑,就一壺果子酒,便聊了半個時辰。
皇後本也不想在皇上面前提,可看著太子這麼孤身一人,心裡實在沒忍住,便道,“昨兒臣妾聽安陽說太子帶了個姑娘回東宮,臣妾還指望了一番......”
陛下一愣,看向了太子,“當真?”
太子心頭一提。
在龍鱗寺,他的確是碰了她,也早就料到了會有今日。
雖說早上那人的嘴被泥巴糊住了,並未同顧景淵解釋清楚,但這事遲早都會暴出來。
太子也沒想瞞著,“兒臣確實......”
“那姑娘是唐家姑娘。”皇後突地接了話過去,惋惜地道,“臣妾是白高興了一場。”
皇上沒聽明白,“唐家姑娘,在太子東宮?”
“昨日太子念及唐姑娘救安陽受了傷,才接到東宮,連夜尋了太醫上藥,今早便被安陽帶到了覓樂殿。”皇後解釋了一句,借此又同皇上道,“臣妾本以為她會去找顧家,誰知那丫頭竟選擇了進宮,要當安陽的陪讀,臣妾瞧她是真心實意,便應了下來。”
太子被皇後搶了話,本還有些心虛。
聽皇後說完,捏住膝上的一雙手,便一點一點地慢慢松開,眸色凝注跟前的酒盞,難得失了神。
挺能的。
另尋主子了。
*
夜幕落了個虛影,太子才從皇後的鳳棲殿出來。
一出來,明公公便察覺到了不對。
太子的腳步比起往日,快了許多,一聲不吭地直往前衝,明擺著就是被氣著了。
第21章
在明公公的印象中,太子很少被氣成這樣。
就算平日裡生氣,也是面帶微笑,從不會顯露於面,今日不同,殿下連個笑臉都懶得掛了。
明公公弓著腰,提心吊膽地跟在他身後,大抵也明白是怎麼回事。
從龍鱗寺唐姑娘受傷,殿下便沒打算瞞著,回來後便將人帶到了前殿,親自上藥過夜,甚至連司閏都請過來了,就為了給唐姑娘一個名分。
試想殿下何曾對一個姑娘,如此上心過。
唐姑娘卻跟著五公主走了,還成了五公主的伴讀。
比起唐姑娘的突然變卦,恐怕殿下更氣的是自己被她耍了。
明公公也不敢再提什麼阮嬤嬤了,見太子上了撵轎,趕緊一把拉過小順子,附耳吩咐道,“去將那位阮嬤嬤叫來。”
就怕待會兒萬一殿下要尋人。
*
小順子折回了鳳棲殿,並沒見到阮嬤嬤。
問了一番,蘇嬤嬤才道,“適才陛下心疼五公主,讓娘娘派人送了些葷菜過去,阮嬤嬤這會子怕是快到覓樂殿了。”
小順子又跑了一趟覓樂殿。
因唐韻有傷,五公主並沒有過多打擾,天色一黑,便讓人帶著她回房歇息了。
皇後送來的吃食一到,五公主隻讓人留了一半,餘下一半沒動,“勞煩嬤嬤,走一趟西廂房第二間屋,將這東西拿給裡頭的姑娘。”
“是。”
屋內唐韻正拿筆寫著信箋,門外便響起了“咚咚”兩道敲門聲。
“進。”
阮嬤嬤一把推開門,身影快速閃了進來,轉身便將房門關上。
唐韻驚喜地起身,“嬤嬤怎麼來了。”
“可算同姑娘說上話了。”阮嬤嬤上前一把握住了唐韻的手,眼裡的淚也跟著溢了出來,心疼地看著道,“姑娘傷口可還疼?”
“不疼。”
昨夜阮嬤嬤被明公公叫去東宮給唐韻包扎,阮嬤嬤親眼見到了傷口,周邊的皮都翹起來了,怎可能不疼。
當時礙於有旁人在,阮嬤嬤不好太過於流露出心疼。
如今忍了一夜加一個白日,再見到唐韻,阮嬤嬤的心肝子都憋得發疼,“姑娘這一趟龍鱗寺,可沒將奴婢嚇死,刀子要是再深點,您讓奴婢怎麼活。”
“嬤嬤放心,太醫已經瞧過了,並無大礙。”唐韻將阮嬤嬤拉到了身旁坐下,抓緊問起了正事,“那些香包可有起到作用?”
阮嬤嬤點頭,臉色也總算緩和了一些,“姑娘做的那些香包,祭月當夜皇後娘娘便派給了各個宮裡的主子,幾十個人裡,倒是真有個識貨的。”
唐韻眼睛頓時一亮。
阮嬤嬤便道,“是西六所的徐美人,剛進宮不久,在宮中沒有根基,正急著找人依附,巧好撞上皇後娘娘喜歡香包,哪裡肯放過機會。”
唐韻認真地聽著。
阮嬤嬤繼續道,“祭月一結束,徐美人便來了鳳棲殿,帶著寧家鋪子之前賣出來的香包,拿給了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賞了她兩塊絹布,可比起那兩塊絹布,更讓徐美人歡喜的是,有了親近皇後娘娘的機會,這不,前幾日便讓人給徐家送了信,讓徐家出面,去打聽揚州寧家的香包鋪子了。”
唐韻知道徐家,徐家長房徐大人在宮任職光祿少卿,掌管祭祀、朝會等酒醴膳宴,也是京兆府高大人的嶽丈。
由徐家出面去尋六年前消失的一間店鋪,並不難。
事情雖順利,唐韻心頭卻輕松不起來。
當年突然一把火將揚州寧家的幾處店鋪都給燒完了,水路又接連遭劫,寧家仿佛是一夜之間,消失在了人們的眼皮子底下。
六年了,寧家硬生生地被人趕到了絕路,連自個兒的家國都回不了。
阮嬤嬤見她眉目間並無半點喜悅,知道她在想什麼,出聲寬慰道,“姑娘放心,寧大公子已經到了揚州,咱往後不愁出頭的日子......”
阮嬤嬤說完臉上又是一喜,“姑娘不是教了奴婢那果子酒的釀造法子嗎,奴婢做了好幾壇,今日剛開封,便被皇後娘娘拿去招待了陛下和太子,陛下還問過娘娘,這酒是如何釀造的,明兒娘娘必定還會前來問奴婢,屆時奴婢能否說出西戎?”
先夫人一死,寧家前後遭劫,全家老小都被逼到了西戎。
這些年唐文軒派人卡著關口,不讓寧家人踏進大周半步,如今工部尚書一職已撤,寧老爺子也該回來了。
“先別貿然提西戎,若娘娘問起來,就說是從之前鄰裡那學來的釀造法子,陛下一生徵戰,怎品不出美酒,過不了幾日,自會想起,先前已經有了香包之事,如今又是果子酒,太過於頻繁,可別讓皇後起了疑。”
且宮裡還有位貴主子盯著。
唐韻不急,六年都等了,斷也不會急於這一時。
阮嬤嬤忙地點頭,“還是姑娘想得周全。”
可眼下阮嬤嬤心頭還擔心一事,“唐家的案子一翻,吳氏也該回來了,過不了幾日,定會想著法子尋到這宮裡來,姑娘可要堤防一些。”
唐文軒的通敵之罪洗清了,接下來唐家會想各種法子去恢復官職。
以吳氏的聰明勁兒,斷不會去麻煩西六所的那位貴主子,隻會尋上姑娘,用姑娘對五公主的救命之恩,來啃姑娘的骨頭。
唐韻點頭,“嗯,我知道。”
阮嬤嬤憋了幾日,終於說出了藏在心裡的話,整個人都舒坦了,這才記起端來的吃食,“娘娘送來的,都是好東西,姑娘趁熱吃。”
雖說這些口食上的東西,姑娘不該去稀罕。
可這六年裡,隻有她知道,姑娘在唐家過的是什麼日子,何曾又用過一餐好飯。
“嬤嬤再幫我跑一趟。”唐韻並沒有動筷,而是起身拿起了筆。
將適才沒有寫完的信箋寫好,又從袖筒裡取下了一個荷包,一並交給了阮嬤嬤,“呆會兒你出去,想個法子交給太子。”
她雖來了公主這兒,但這宮裡誰說話算數,她非常清楚。
她也從未想過要和太子一到兩斷。
她知道太子想要封她為良娣,但她並不想要。
一旦她入了東宮後宮,她在太子面前便絕無翻盤的機會。
手到擒來的遠沒有得不到的香。
自上回唐韻被太子帶去了龍鱗寺,阮嬤嬤便有了心理準備。
阮嬤嬤一句也沒問她同太子之間到底如何了,接過荷包和信箋便放進了袖筒收好,“姑娘放心,奴婢待會兒就送過去。”
“好。”
唐韻將她送到門口,輕聲囑咐了一句,“嬤嬤好生照顧自己。”
阮嬤嬤再也沒忍住,回過頭一把抱住了唐韻,啞著聲音道,“在奴才心裡,姑娘永遠都是高貴的。”
無論她做了什麼樣的決定,比起那些所謂的紈绔兒郎,都要高貴得多。
唐韻知道她想說什麼,也知道她在安慰自己,心頭的一股酸澀湧出來,一下堵在了喉嚨口上,唐韻及時地偏過頭,沒再說話。
*
阮嬤嬤出去後,背著燈火剛用袖口偷偷抹了一把眼淚,迎面便撞上了小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