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裝了葉雲裳。」
「你的膽子,分明大得很。」
隔壁雅間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拉拉扯扯。
「表哥,你明說過會一輩子照顧瑤兒的,還特意約我中秋佳節相會。」
「若瑤,我對你隻是兄妹之情。」
「我不信,你還為了我,砍了李秀才的一隻手。
「如今你一再拒絕我,可是喜歡上了旁人?」
「是那追著你不放的葉雲裳?」
我偷偷抬起頭,見許雲箏正目不轉睛看著我,諱莫如深。
我的臉頰被他的目光灼得有些熱,我有些不自然得連著喝了好幾口茶水,胡亂擺手道,「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雲裳,」眼前人突然湊過來。
「你在解釋什麼呢,難不成,你也對我有意。」
俊秀的面龐不斷在眼前放大,我的頭腦一片空白。
眼前人的唇距離我隻有一指長的距離了。
我找到了自己的聲音,拔高了音調。
「許雲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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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慍怒落入旁人耳中倒是帶了七分的嬌俏。
雅間的門被一腳踢開,謝臨安衝了進來,袖子上還掛著小表妹。
而許雲箏此時還維持著原來的動作,落入謝臨安眼裡,便是十足的郎情妾意。
「葉雲裳,你們什麼時候在一起的。」
謝臨安雙拳緊握,手臂有青筋蜿蜒,他用力地甩了下袖子,顧若瑤便摔在了地上。
看吧,其實你能推開的。
他仿佛想到了什麼,踉跄了幾步,顫抖著舉起手,指著我道。
「那日將我騙至城西與雲瑤見面的人是你。」
「竟然是你......」
12
雅間外又是一道聲音傳來。
「我倒是要看看,是誰,敢在我的珍寶閣鬧事。」
我頭有些痛,薛紹,我怎麼忘記了這珍寶閣是薛家開的。
薛紹長身玉立,一進門目光便牢牢落在我身上。
「雲裳?」
他上前就想要拉起我,許雲箏卻快了他一步,將我擋在了身後。
我也就沒看見薛紹臉上復雜的表情。
「聽聞珍寶閣最新式樣的青玉簪子很是好看,我來為雲裳,挑選一二。」
我被許雲箏寬厚的脊背牢牢地隔絕在身後邊,隱約嗅到了一室的火藥味。
「忘記告知各位了,我與雲裳心意相通。」
「這月月底,我便要登門提親了。」
提親?
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我分明問過葉太傅,他說你尚無婚約在身。」
是薛紹的聲音,帶著點咬牙切齒。
我小心翼翼探出了頭,「也就,剛剛的事。」
許雲箏的眼神掃了過來,我打了一個寒戰,又縮了回去。
「貴店人員冗雜,不易招待貴客。」
「雲裳,我們走吧。」
許雲箏拉著我的手臂便要離開,即將邁出門時,我的袖子被一雙顫抖的手拉住。
我回過頭去,對上了謝臨安腥紅的眼。
「雲裳,你明明說過,非我不嫁的。」
「你別跟他走,我可以既往不咎,我們重新開始。」
我一點一點分開他的手指,將他的手從我的袖子上拿開,又輕輕掸了掸。
「謝臨安,這一次,我對你,已經沒有期待了。」
謝臨安眼底的光芒肉眼可見黯淡了下去。
我大步從裝暈的顧若瑤身上跨了出去。
頭也沒有回。
13
這天早上,我還沒起,院子裡已經雞飛狗跳了。
採菊慌亂跑進來,「小姐,不好了,有郎君來下聘了。」
「慌什麼,許家不是挺好的嘛。」
我不慌不忙起身更衣,今天日子不錯,宜結親。
「可是小姐,不隻有許家。崔家,薛家,謝家,一共四家,都送來了聘禮。」
「你說什麼?」
我匆匆梳妝完畢,來到庭院中,真是好生熱鬧啊。
個個打扮得像花孔雀一樣,反倒是我,清湯寡水,素面朝天。
爹爹被簇擁著,在一聲聲嶽丈大人中已經迷失了自己。
薛紹第一個看見我,大踏步過來抓住我的手。
「雲裳,我自幼便喜歡你。葉太尉讓我等,我便想再等等,等我考取功名,不隻是一介商賈之人,可我現在不能再等下去了。」
崔哲先是看著薛紹的手,而後又將目光停留在我頭上新的碧玉簪子上,眼裡流露出哀傷,
「雲裳,我知道我可能沒有機會了,可我還想再為自己爭取一次。你相信我,我們成了親便分府別住,再也不跟姑母和表妹聯系了。」
「我真的害怕,害怕以後我們就沒有可能了。」
「雲裳。」謝臨安推開這二人,上前一步。
「過往種種都是我的錯,我一直隻當若瑤是妹妹,別無他念。你不是一直喜歡我嗎,怎麼就不能繼續喜歡了呢。」
我隻覺得吵鬧。
墊腳看去,許雲箏正穿著一件玉色長衫,腰間系著一條青玉緞帶。
等等,青玉緞帶?
怎麼有點眼熟。
這個身形身段......死去的回憶突然攻擊我。
我抱歉地看了看薛紹紅一陣白一陣的臉。
糟糕,之前可能認錯了。
許雲箏此刻正在把玩手裡的青玉扳指,明明面上古井無波,我卻覺得他內裡已經波濤翻湧。
果不其然,他徐徐開了口。
「葉雲裳,過來我身邊。」
我沒顧上另外三人沉痛的表情,乖乖挪過去。
「雲裳,還記得你兩年前你是怎麼跟我說的嗎。」
「你說,被你親過,蓋了印,便是你的人了。」
他故意的,故意看著我的唇,故意語調繾綣讓我燒紅了臉。
「我這些年,可是一直為你守身如玉,等你給我個名分呢。」
「你不可辜負我。」
隨即又正過身去,向爹爹行了個禮。
「丞相之子許雲箏,前來求娶,葉太傅之女葉雲裳。」
視線又在眾人身上徐徐掃過。
「家中無表姐表妹,亦無紅顏知己拉扯不清,婚後便分府別住,無需晨昏定省。」
「承諾從此以後,隻得一人,白首不離。」
一片安靜。
隻有我的聲音傳來。
「我心亦然。」
14
御書房中。
許雲箏緊緊牽著我的手。
皇帝從龍椅上下來繞著我轉了兩圈。
「這就是你的心儀之人?」
又繞著許雲箏兩圈。
「這便是你兩年前跟姑母說的,見之不忘之人?」
「正是。」
我驚訝地抬起頭。
皇帝頹然坐回了御塌上,身旁的公公忙斟上一杯熱茶。
「上次進殿前一晚,你爹爹突然求見,在我面前鼻涕一把眼淚一把。」
「說他反悔了,萬不可讓你嫁與謝臨安。」
「偏說什麼嫁過去你會死的。」
「還說隻要不賜婚,願意用全部身家來換。」
「我本就放棄了這個念頭,沒想到你拒絕得倒是幹脆,還一口咬定自己有心儀之人。」
「雲箏後又催著他姑母,讓我召見你。」
「現在看來也是催著你定下心意。」
我抬頭望向許雲箏,
他正抬頭望著天。
「這謝小將軍突然請纓去西北練兵五年,想必也是因為你吧。」
許雲箏看向我,
我轉過頭望向天。
「罷了罷了,小輩們的事,我老頭子可是不摻和嘍。」
剛出大殿,
我就一把抓住了準備逃跑的許雲箏,
「好你個許雲箏,」
「你敢借著皇帝的勢來嚇我!」
「我不這樣,你會這麼快屬意於我?」
「你給我過來。」
......
我沒注意到,轉角處,爹爹正看著我們,
淚流滿面。
(全文完)
15
謝臨安番外
我時常會重復同一個噩夢。
丫鬟採菊站在池塘邊,她說夫人落水了。
當我反應過來時,我已經跳進了池塘。
雲裳在我面前漸漸下沉,我拼了命向下遊去。
狐裘大氅浸滿了水,我怎麼也拉不動她。
我其實應該放手的,我們一貫不和的。
她還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讓皇帝賜婚與我。
可我直到最後,也沒松開手。
跟著一起直墜下去。
她的手裡緊緊握著一張紙,墨色浸染開來。
我看見上書兩個大字——和離。
讓雲裳臨死之時也緊緊抓在手裡的。
是一封她親筆寫的和離書。
看來我待她確實不大好,她竟自己跳進了池塘中。
我醒來之時,心裡是有一絲竊喜的。
我本以為這一世,是老天給我的機會,讓我們重歸於好。
上一世我們做了三年夫妻,雖然時有爭吵,但是我也未曾想過另娶他人。
但我從沒想過會有這樣一天,葉雲裳會不愛我。
一切本應順理成章,可她在殿前拒絕了賜婚。
原來她也重生了,她不想嫁給我了。
我一向戰無不勝,可在她這裡,整整兩輩子,一直在栽跟頭。
我一直覺得會有轉圜,
直到我聽見她說,我對你,已經沒有期待了。
直到我聽見她對別人說,我心亦然。
原來,這一世,才是噩夢真正的開始。
16
許雲箏番外
我是許家唯一的兒子,父母親自幼便對我教習嚴格。
身邊隨行隻有小廝,和幾個粗使的婆子。
我一貫是不近女色的,直到兩年前和薛紹去葉太傅家賞月。
那天的月亮同往年一樣圓。
我的衣擺被薛紹的侍女不小心打翻了酒水。
他便拿出了一身他備著的衣衫讓我換上,與我賠罪。
我換好衣衫出來時,誤入了小路。
哪知竟然衝出來一個世家的小姐,吃醉了酒, 直直衝進了我的懷裡。
那姑娘眉眼嬌俏,靈動可愛, 臉上還帶著醉人的紅,細看上去,竟是比年輕時的姑母還要豔麗幾分。
她抱著我便不撒手, 嘴裡還喊著什麼臨安,臨安。
看來是認錯人了。
可下一秒她踮起腳尖,竟將唇直接印了過來,我的唇間傳來嬌軟的陌生的觸感, 一時間忘記了身處何方, 也忘記了現在是何時。
我一時有些慍怒。
始作俑者卻驕傲地捧起了我的臉,
「我親過,蓋了印,你便是我的人了。」
她的侍女聞聲趕來,我步履倉皇逃脫, 心跳如鼓點。
薛紹揶揄地笑,問我怎的這樣遲, 我這才發現嘴角還沾著她的口脂。
匆匆一面之後,我開始情不自禁渴望知道她的消息。
得知她心系謝臨安, 我本想成全於她。
那樣熱烈的女子, 定是不能委曲求全的。
可後來知曉她在大殿上退婚的那日, 我破天荒地喝了一整壺好酒。
原來我從未放下。
又是一年中秋圓月。
我故意以雲為題,女伴, 無需安排,我心中已有人選。
不是我的, 我便奪過來。
當聽到葉雲裳也是以雲為題時,我笑了。
葉雲裳,這是你自己選的,
這一次, 你注定是我的。
17
爹爹番外
雲裳年幼喪母,我將她拉扯長大。
既做父親,也做母親。
我含辛茹苦將她養育十七年,將她嫁與意中人。
不求她富貴潑天,隻求平安順遂。
沒想到最後竟隻見到她冰冷的屍身。
我的女兒,我千嬌萬寵養大的女兒, 到死之時,手裡還緊緊握著那封和離書。
我一夜之間形容枯槁。
我的女兒, 是不會自己跳湖的。
定是受了什麼委屈, 還沒來得及告訴爹爹啊。
辭去官職以後,我遣散家奴, 隻帶著一輛馬車,小心裝好女兒的屍身。
從此以後,廟堂之下,幾千個石階, 一步三叩首。
我小心誦著經文, 穿著單薄的衣衫,額頭磕得潰爛,鮮血混雜著膿水流下。
就連休沐之時,也要去大殿外走走。
「(我」我別無所求, 隻求來生護她周全。
雪越下越大,壓住我的身軀。
我的囡囡最怕冷了。
我想爬到她身上為她遮住雨雪。
卻動不了了。
「快來人啊,這個瘋子要凍死了。」
我聽到有人在喊。
他們才是瘋子。
我早就死在了將軍府的湖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