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那群人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搜到,我不知道他們想找什麼,不知道我這裡還有什麼東西值得齊域這樣大張旗鼓,他大概隻是看不慣我過得好,畢竟我這條命,得用來還昭昭阿姐的恩情。
此時正值寒冬,我們沒有炭火,沒有御寒衣物,甚至沒有太多吃食,我病了,病得好像還挺重。
長贏為了給我求藥,連著幾天去太醫院門口磕頭,頭都磕破了,也沒換得幾服藥來。
我躺在長贏懷裡,感覺身上沒什麼力氣,又冷得發狠,整個人都在輕輕地抖著,卻還是想要安慰長贏幾句。
「別擔心,就是普通風寒,發發汗就好了。院裡那棵海棠樹下面有我藏的桃花釀,你去把它挖出來,我們一起喝點,身上暖和了,病也就消了。」
那壇桃花釀是我娘留給我的,說是等我嫁人的時候,用作和夫君的交杯酒,隻可惜,出嫁那天,我們沒能有機會交杯。
「淮安,我挖出來了,你等一下,我給你倒些出來,喝了就不冷了。」
我裹著被子,看著手忙腳亂的長贏,勉強點點頭。這場病來勢洶洶,曾經一心求死不成的我,如今竟然有些怕,我若是真的死了,長贏該怎麼辦?
我沒來得及想那麼多,甚至連遞到嘴邊的桃花釀都還沒有喝到,齊域就來了,帶了很多人,太監、宮女、妃嬪,一行人浩浩蕩蕩,仿佛是來趕集市的。
長贏放下桃花釀,起身扶起床榻上的我,我們倆並肩跪在地上,恭迎著齊域的大駕。
「呀!這裡好冷!」齊域身後的美人剛進門,就忍不住抱怨道。
我垂下眼沒說話,實在懶得搭理他們,隻想把那碗桃花釀灌進肚子裡,好好暖暖身子。
那美人見我態度冷漠,面子上有些過不去,嗔怒道:
「大膽,陛下聖駕,你們竟敢這樣怠慢?」
「李美人恕罪,」長贏開口,「並非是我們有意怠慢,實在是……」
Advertisement
「囊中羞澀。」沒等長贏說完,我就插嘴道。
「要不李美人賞賜我夫妻二人一些炭錢,這樣下次美人再來,我們定會好生招待。」
長贏畢竟是男人,又守規矩,有些話他說不出口,那便由我來。
「好一副惹人厭煩的寒酸樣子。」
李美人撇開頭,發上的珠釵寶飾互相碰撞,叮叮當當地響。
06
這若是平時,我定要跟這人舌戰八百個回合,但今天實在是沒什麼精神。齊域沒說話,我和長贏隻能在地上跪著,屋子裡沒有炭火,身上膝下都冷得很。
我病著,跪不住,長贏便把一隻手攔在我的腰上,虛虛地撐著我的身子。
隻是這個動作,不知道怎麼又惹到了齊域。
「兩位還真是恩愛不疑,看來這婚,朕也沒有賜錯。」
齊域毫不客氣地坐在床榻上,盯著跪在地上的我們,沒有任何想要免禮的意思。
我忍住自己翻白眼的沖動:「皇上何時錯過?」
「淮安,不得放肆。」長贏輕聲制止我,我撇撇嘴,不再說話。
「朕自然也是錯過的。」齊域說著,拎起桌上那壇還沒來得封好的桃花釀,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
「比如那日命人來搜院子的時候,朕就該囑咐他們,挖了那棵海棠樹。」
我抬起頭,什麼意思,那群人那日大動幹戈,要找的竟是這壇酒?
「齊域,你不講道理,這酒是我的,跟你有什麼關系?」
「你的?」齊域晃著手腕,壇裡的酒隨著晃動的幅度不停地往外灑,看得我直揪心。
「賀淮安,連你都是我的,何況是一壇酒?」
齊域的話讓我臉色驟變,我下意識地看向一旁的長贏,他面上並無太大波瀾,可扶在我身後的手卻徒然一僵。
我站起身,冷著臉下逐客令。
「陛下,今個天冷,這裡沒有炭火,凍壞了您的千金之軀我們擔待不起,陛下還是請回吧。」
齊域抬起下巴對上我的目光,勾唇笑了起來。
「怎麼,這就要趕朕走了,朕說得不對嗎?賀淮安,你這夫君可知曉你在朕床上的時候,究竟是個什麼模樣?哦!朕差點忘了,他是個閹人,大概是沒機會……」
「啪!」
我不知道那一巴掌是怎麼打到齊域臉上的,我隻知道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被侍衛按在地上,我大口喘著粗氣,渾身都在顫抖。
「陛下恕罪,淮安她不是有意為之,她……她病著,頭腦不清醒,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長贏跪在地上,不停地向龍顏震怒的齊域磕頭。
我猩紅著眼,直直地瞪著一步步朝我走來的齊域。
「長贏,你不要求他。」
齊域扯著我的前襟把我抵在墻上,他力氣很大,我掙脫不開,頭磕在上面發出「咚」的一聲響。
「你好大的膽子,嗯?敢打我?」
齊域死命地揪著我的衣領,一字一頓。
我笑了笑,那笑估計很難看,甚至是瘆人也說不定。
「何止啊,我還想殺了你呢!」
齊域垂眼低低地笑著:「好啊,好得很,賀淮安,你最好是有那個本事,否則朕隻要活著一天,就不會讓你過得如意。
「這桃花釀是你們的交杯酒是嗎?你不是愛喝嗎,那朕今天就成全你,讓你喝個痛快!」
齊域說完,一隻手掐著我的脖子,一隻手拎著那壇桃花釀往我的嘴裡灌。我躲不開,辛辣的酒水大口大口地灌進喉嚨裡,讓我一時呼吸不得。
連續幾天的重病,再加上今天的這通折騰,我大概是真的撐不住了,隻覺得頭腦發昏,腳下虛虛地點著地,像是踩著一團棉花,怎麼都站不穩。
耳朵邊的聲音亂糟糟的,好像是長贏撲上來為我求情,說什麼我正病著實在受不住,他願意替我受罰,真是的,這跟他有什麼關系,怎麼那麼傻呢?
齊域好像還在大聲罵著什麼,他好吵,我閉上眼,想把他的聲音屏蔽掉,然後就真的什麼也聽不見了。
07
「喂,你哭什麼?」
「誰要你管!」
坐在桃樹枝上的小男孩用袖口掩著臉,一副生怕被人看去了的樣子。
桃樹下的小姑娘撇撇嘴,一邊擺弄著手裡的彈弓,一邊毫無情商地哼哼。
「不就是你爹爹不要你了嘛!」
「你爹爹才不要你!」男孩從桃樹上跳下來,氣勢洶洶地叉著腰。
「你怎麼知道?我都不記得我爹爹長什麼樣子了,但是有什麼關系,我有我阿娘啊!這個彈弓就我是阿娘給我做的,可以擊中站在最高處的鳥。」
「切,粗鄙不堪!」
「切,你別求我借你玩!」
鄰居家住進了一對姐弟,我不喜歡那個小男孩,成天哭哭啼啼的,明明心裡苦大仇深,還裝得一副大人樣子。
但是阿娘跟我說,不許我欺負他們,還要我叫他們阿兄阿姐。
好吧,我從小就聽阿娘的話。
況且,雖然那個叫做齊域的阿兄很討人厭,但昭昭阿姐人很好,她做的桂花糕我一次能吃三塊。
「切,粗鄙不堪。」
齊域端著身子板著臉,看著我吃得滿臉都是糕點渣的樣子,嫌棄地皺皺眉。
討厭的齊域,說得好像他是個貴公子似的。
……
阿娘病重,彌留之際把我的手放在昭昭阿姐的手心。
「昭昭,你是個好孩子,淮安她沒有別的親人了,我隻能將她託付與你。
不願給你添太多麻煩,但求你給她一碗白粥就好,讓她可以活下去。」
「姨母放心,以後我定會視淮安如親妹妹,絕不會虧待於她。」
阿娘走了,我不舍得她走,可我知道我留不住她。
阿娘說以後昭昭就是我的親阿姐,齊域就是我的親阿兄,自此以後,他們便是我在這個世上,最最珍視之人。
我記下了,我向來聽阿娘的話。
……
隔壁的翁婆對我們說,近來村子東頭總有一些長相兇狠的男人出沒,聽說他們會把年輕的女子搶去賣掉,賣不掉的就挖去心肝,要我們小心些不要到處亂跑。
阿姐要去集市上賣桂花糕賺錢,臨走時囑咐我們乖乖待在家裡,可是齊域已經病了好幾天了,今日更是高熱不退,躺在榻上一直迷迷糊糊地喊著娘親。
他實在是個喜歡逞能的人,隻有在病著的時候才會這般像個孩子,我看著……實在著急。
我知道村子後面的山上有一種草藥,小時候我生病,阿娘都會採來研成粉末,摻進白粥裡,我吃過再睡一覺病就會好。
齊域又在睡夢中哭著喊阿娘了,眼睛緊緊地閉著卻還是有眼淚流在枕頭上,我看著他嘆了口氣,伸手打開了緊閉的門閂。
……
之後的發生的事情我總是記不清晰,隻知道在我最害怕的時候,是昭昭阿姐來了。
「淮安,待會阿姐去引開他們,你往家裡的方向跑,跑快一點,不許停,不許回頭,記住沒有?」
我哭著搖頭:「可是阿姐……」
「你不記得你阿娘臨走前說的話了嗎?她說要你把我當做親阿姐,要你事事聽我話,你現在不聽了嗎?」
「嗚嗚嗚,我聽,阿姐我聽話,可是阿姐,我擔心你。」
「淮安乖,你先回家等阿姐,阿姐回去,給你蒸桂花糕吃。」
昭昭阿姐沒有回去。
……
「賀淮安,你為什麼不聽阿姐的話,為什麼要到處亂跑?
「阿姐是去救你的,為什麼隻有你自己回來?
「你為什麼要扔下她?為什麼要讓她當餌來換你的命,你竟是這樣薄情寡義貪生怕死的嗎?
「阿姐是我唯一的親人了,可你卻害了她。
「賀淮安,你欠阿姐一條命,我要你還回來。」
「……好。」
「你憑什麼一死了之,我要你帶著悔恨和愧疚,跟我一樣痛苦地活著。」
「好。」
……
後來我才知道,齊域是皇子,生母身份卑微,他和昭昭阿姐二人自幼就受盡欺凌。生母走後,後宮妃嬪將姐弟二人排擠出宮,送到了這偏僻貧瘠的鄉野。
原來,他竟真是個貴公子。
再後來,宮裡的太傅來將齊域接了回去。我不知道在那場奪嫡的戰爭裡,隻是被當做一顆爭權棋子的齊域,到底吃了多少苦才坐上那把龍椅,亦不知之後為了鏟除朝中的爪牙勢力,他的手上又沾上了多少鮮血,我隻知道,這一路走來,似乎是再也沒見他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