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林晏時不知道。
我每天守在他身邊,也是要耗費很多精力的。
每次在他身邊待一段時間我就要回墳墓休息。
畢竟我的骨灰還在那裡。
每天看著老大爺來掃墓,還跟我講他跟食堂大媽的夕陽戀,這堪稱酷刑。
這些事情都沒告訴過林晏時。
他不太想來看我。
老大爺是唯一一個跟我說話的活人。
還是別讓林晏時剝奪這個權利吧。
不然我將會無聊死的。
月光下我和姐妹一起分享祭品。
她叫陳依然,癌癥死的,是我前輩,也是鄰居。
「蘇慄,你還不投胎呢?」
我咬了一口蛋糕,自顧自地搖頭:「不投。」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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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也沒投嗎?」
她笑了:「姐是為了看那個渣男跟他白月光怎麼糾纏的。」
笑死了。
陳依然死之後,那個渣男幡然醒悟,發現最愛的是她,整個人都是瘋魔的狀態。
陳依然遲遲不走,就是為了看戲。
那個渣男有一點好,就是也給陳依然燒奢侈品下來。
「那你呢?因為什麼?你不會是想看那些打死你的人會是什麼下場吧?」
什麼下場?
有權有勢,出了事也能讓別人頂包。
不用受一點牢獄之災。
壞人總是活得長久。
上天真是不公平。
「我不在乎他們怎麼死……」
呼嘯的風讓寂靜的墓園更顯空曠。
「我隻是不放心一個人。」我淡淡道。
夜晚的墓園沒有人。
因為活人隻會在白天,有溫暖的陽光時祭奠故人。
而我,一隻鬼。
隻會生活在黑夜裡。
我接受這個事實,林晏時也同樣應該接受。
「你不會是說你那位前男友吧,你不是說他還照樣酒吧蹦迪,工作照常嗎?過來人說一句,人這種生物,看得很開的,你可能沒想象中那麼重要的,寶。」
陳依然的話不是挖苦。
主要我們做鬼的,不能在人間飄蕩太久。
不然會逐漸消散,記不起來去黃泉路的方向。
我最近記性就有些不好了。
如果為了不值得的人,在人間遊蕩,代價太大了。
但是林晏時值得。
他值得。
6
為了確認林晏時不會反悔,我特地趕回了他家。
今天他沒有上班。
穿著白 T 和灰色的運動褲,隻是最簡單的造型都讓他帥死了。
我有些恍惚。
今年林晏時都三十一歲了吧。
怎麼一點不見老,還是那麼帥氣逼人。
他正坐在沙發上打電話。
電話那頭是個女生。
我抿了抿唇。
我沒讓林晏時看見我,徑直溜到他身旁坐下。
女生的聲音很甜,像是泡在梨水裡的冰糖。
「那你這次要什麼花呢?我給你留最新鮮的一束。」
我挑了挑眉,看來是花店老板娘。
那頭繼續說:「或者我給你推薦一種新的花材,很適合放在室內,就是花語不是我想你的意思……」
林晏時打斷她,聲音裡沒有任何波瀾。
「這次不是放在室內,我要去墓地看她。」
花店老板娘大概是覺得自己說錯了話,有些歉疚地愣了神,說不出一句整話。
林晏時開口:「不好意思,事先沒跟你說清楚。」
「沒事,那麼我給你包一點適合祭奠的花,你比較傾向菊花還是百合?或者……」
「不用,給我包一束茉莉吧。」
我撫了撫他的臉龐。
陪他坐了一會兒後,我重新走到窗簾那裡,整理好情緒。
對他吹了聲口哨,調戲他:「帥哥,一個人在家嗎?」
林晏時偏頭看我,嘴角勾起懶懶的笑。
「嗯,不過我老婆很快回來,美女,我們得快點完事兒。」
我捻起肩上的領口,往下滑,對他搔首弄姿。
「那得趕緊了,你也不想讓你老婆知道吧?」
林晏時閉上眼睛,嘴角掛著笑。
「蘇慄,別玩兒我啦。」
我重新坐回沙發。
「你明天會去墓地的對吧?」
他長長地嗯了一聲:「也許吧。」
「什麼叫也許!是一定!」我強調。
他閑散地靠在沙發背上,頭仰著。
林晏時鼻梁高挺優越,側臉堪稱完美,喉結滾了一滾,才懶洋洋地向我保證:
「嗯,一定。」
那就好。
林晏時閉著眼,不肯看我。
「林晏時。」我叫他的名字。
「嗯。」他應道。
「你愛我嗎?」
他脫口而出:「不愛。」
我沉默了。
「蘇慄。」林晏時的聲音低沉磁性。
「嗯?」
他仍舊閉著眼,睫毛卻有些濕潤。
嘴角顫抖著:
「你可以多問幾次。」
7
我在墓地等了許久。
從白天等到黑夜。
林晏時沒有來。
我沒有去找他,我想,他來去自由,就算是不來,我也不怪他。
生日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蜷縮在角落,天空已經下起了雨,還伴隨著打雷的聲音。
大概不會來了吧,這麼大的雨開車不安全。
可還是來了。
林晏時融進夜色裡,穿著黑色的雨衣,打了一把黑色的傘。
唯一純白的,是手中捧著的那束茉莉花。
明明沒有來過,卻精確無誤地找到了我的墳墓。
他的皮膚冷白,臉頰不知什麼時候劃了一道細長的血痕,尚且沒有結痂。
骨相分明的手指捏著那一束茉莉花,輕輕地放在我面前。
從雨衣遮掩的衣服裡拿出了炸雞。
「我去得太晚,打烊了,讓師傅現做的,還沒有冷。」
我沒有回答他。
他也不知道我在不在。
他將雨傘放下來,讓雨水不至於滴落在茉莉上。
這樣它才不會枯萎、破敗和腐爛。
「我想了很久,還是決定送你茉莉。」
我邊流著眼淚邊吃炸雞。
他倚靠著我的墓碑坐下,一條腿屈起,手耷拉在膝蓋上。
雨水落在他的臉上,他也沒有擦拭的意思。
打開酒瓶喝了一口,然後將剩下的酒液悉數灑在地上。
「蘇慄,不知道你喜不喜歡茉莉,畢竟在你活著的時候我沒有送過你什麼花。」
喜歡的,我很喜歡。
「不過我想你應該是喜歡的,不然怎麼會第一次跟我搭訕時用了 Molly 這個名字。」
想到那段陳舊的回憶,我也不自覺笑出聲。
當時完全是饞林晏時的身子,所以在他問我叫什麼的時候隨口胡謅了這個名字。
「你跟我說你是孤兒,我也幾乎可以算是沒有父母,所以某種意義上,我倆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沒錯。
林晏時仰著頭,眼眶被雨水砸得泛紅。
「蘇慄,你死得太早了吧。」
「我還以為以你這樣什麼都不在乎,活得沒心沒肺的人會長命百歲。」
「所以是,人生無常嗎?」
沒人回答他。
我也沒有。
他偏頭,頹廢地看向我那張黑白的帶著笑顏的照片。
他深吸了一口氣。
雙腿起半跪在我眼前。
純黑色的眼眸似乎是想透過那張照片看向我。
我攥緊了手掌。
林晏時用指尖擦過照片上的臉頰。
「蘇慄,你安息嗎?」
8
接下來的幾天,我沒有再去找過林晏時。
我的記憶有些混亂了,得在墓地裡好好休養。
陳依然來找我。
「我要去投胎了。」
我笑著問她:「你想通了?」
「嗯,該放下的,不該放下的,都要放下了,投胎後好過新生活嘛。」
「什麼時候?」
「就今天晚上吧。」
我頹喪地點頭:「哦,好。」
「記得來送我。」
「當然。」
我送陳依然的時候,去黃泉的門才開。
陳依然抱住我:「蘇慄,早點放下吧。」
「我……」
我正想跟陳依然告別,眼前的一幕卻讓我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是那個人。
刑滿釋放的人。
是他指使那群人打死我的,卻因為當時下著雨,且銷毀了一切有關他們的證據。
才把這件事情定義成惡性鬥毆。
再加上各種關系的打點,他就隻被判了三年。
而其他混混,倒是該怎麼判就怎麼判。
我的眼裡盡是不可置信。
那人穿著常服,還是著名的運動品牌,看起來出獄後的生活也十分滋潤。
我本以為禍害遺千年,可為什麼會在這裡看到他。
我記得他叫王越。
死後的鬼魂最開始會保留著死狀。
而王越,可以說是十分慘。
不像是意外。
倒像是人為!
陳依然推了我的肩膀一下,卻將我推了個趔趄。
「蘇慄,你怎麼了?我也沒用力啊。」
一個可怕的想法在我腦海裡產生、壯大。
我捂著心口,眉頭始終緊皺,我蹲下身,心臟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撕扯成碎片,眼淚如同洶湧的潮水。
甚至說不出來一個整話,隻能叫著一個我爛熟於心的名字。
「林晏時……」
「你怎麼了?」陳依然聲音焦急。
「是林晏時啊。」
是林晏時啊。
所以他才願意來看我。
所以他那麼晚來。
他受傷了嗎?他有沒有受傷?
所以他才問我是否安息。
林晏時。
我從未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