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也是,錦夏依依不舍的說:「好吧,姐姐,安之哥這樣好,你錯過他會後悔的。」
我扯起唇角冷笑。
3
我和徐安之這頓飯吃的不了了之。
我最近在忙公司 IPO 上市的事情,徐安之想要分一杯羹,但天下沒有白吃的晚餐,他要想分一杯羹,我讓他拿他家對外貿易的港口來交換。
他往後依靠在靠墊上,似笑非笑的看著我:「如棠,我們如今生分成這樣了嗎?」
我淺笑起來:「徐安之,這不是你教我的嗎,我們是生意人,生意人不做虧本的買賣。」
徐安之笑:「你還在為當年的事怪我?」
我滴水不漏的打太極:「在商言商而已,你想多了。」
他視線轉向窗外,臉上一副很唏噓悵然的模樣,他問:「你還記得我們當年在國外上學的時候嗎?」
我當年出國比較早,那時候我家庭條件在一眾留學生中也算是一騎絕塵,這個世界上,好像各層各級都有階級,一層層沒有嚴格劃分但心照不宣、等級分明的小圈子,他家是做什麼的,資產排的上 A 幾,她家的現金流多少,家裡有多少人脈地位,當地人排擠美籍華人,美籍華人排擠華人,華人排擠更窮的華人——總之挺沒意思的。
我認識徐安之的時候,他家庭情況我不了解,但他為了緩解家庭壓力,每周都會在餐廳兼職。
我遇見他的時候他還挺狼狽,大概是一個富家公子哥有好感的女生對他有好感,那個富家公子哥故意借口菜有問題,在徐安之上前俯身詢問的時候將那盆菜扣在了他的頭上。
雖然現在的徐安之已經不動如山,喜怒不形於色,但當年也隻是在驚愕難堪下反應不過來的少年人而已。
我替他解的圍。
後來聊天知道我們是一個學校,我將他拉進我的社交圈,那時候我有個朋友家裡剛好做的是徐安之家對口的業務,當時他隨口抱怨家裡暴雨延誤,有批貨淹了,所以我牽線搭橋,介紹他認識了徐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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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隻是給小筆的訂單試試看,後來一小筆訂單變成大訂單,從大訂單變成長期指定合作伙伴,他家裡人也擅長抓住機會,投資營銷和政府合作打廣告,後來開始做房地產,不過一兩年之內,身價就完全不一樣了。
以前是我帶他融入我的圈子,後來他慢慢變成圈子的核心,而我慢慢淡出去。
他現在問我還記不記得我們當年在國外上學的時候,大約是這幾年太過於兵荒馬亂,所以大體的印象已經模糊了,如今他提起,我也隻依稀記得他笑容清朗笑著叫我如棠時的模樣。
隻是我印象中的這個人,不是坐在我面前的這個人。
又或許一直是他,隻是我現在才看清。
我沒回答,他似乎也有點出神,過了好久才收回視線,對我笑笑,說:「如棠,我總記得那時候的情分,所以總狠不下心,我們能聯手,總好過魚死網破。」
市場蛋糕確實就這樣大,地產沒落,徐家這兩年資金鏈不太行,他們迫切想要謀求其它的發展,他想在我這塊蛋糕裡分一杯羹,可是商場如戰場,天底下沒有白吃的晚宴。
這是他教會我的。
我對他笑笑,站起來準備離開,他往後靠在椅背上,淡淡的看著我說:「如棠,我不想走到那一步。」
我看著他,微笑:「徐總,你給的條件還打動不了我。」
他注視著我,唇角噙著笑意,最後嘆口氣。
我轉身就走。
我是在半個月後出事的。
紀監委上門來調查我的時候,我還挺鎮定。
我在腦海中將所有的事過了一遍,確保自己沒有任何違法的地方,然後我隻來得及和公司心腹核心對個眼色,就被帶走了。
事情說起來也不復雜,這些年我在商協會有個掛名職務,然後紀監委查到我名下有個和這職務有利益輸送的公司原始股。
本來也不多,隻有 5 萬股,這家公司上市後我賬戶裡的 5 萬股通過資本公積金轉增股本方式增到了 20 多萬股,前不久這 20 多萬股賣出去,我賬戶上多了四百多萬元。
錢不算多,但涉嫌非法交易和受賄信息泄漏。
這是我的罪名。
公司財務高管和核心負責人來看我的時候我一直沉默,他們都臉色惶惶,一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樣子,我一如既往的鎮定,有條不紊的吩咐接下來公司的事情,我隻能把控大的方向,上市是要中止了,我被立案調查,所有的上市行為都要被迫停止。
律師已經在為我最大程度上的找證據,隻是賬戶明擺著,目前隻是幾年的問題。
事情已經發生,情緒是沒有用的,隻能想辦法解決。
我嘆口氣,有些疲累的往後靠,我想起徐安之,我想這大概就是他送給我的驚喜,隻是能在我的私人賬戶上動這個手腳的,隻能是我最親近的人。
老頭子?他不至於對我這樣狠,即使他想讓宋砚南接手公司,也不會上來就做這樣大。
宋砚南?他迫不及待,所以吃裡扒外和徐安之暗渡陳倉?
又或者是我最信任的高管?即使我們當年風雨同舟,但重利之下人心難測,究竟是誰?
我閉上眼,我對面的阿曼喚了我一聲:「如棠。」
我睜開眼看向她,我和她是大學同學,她家庭也一言難盡,她爸爸是老式的一夫多妻,有幾個老婆和多個孩子,她和家裡鬧掰,當年她回國後就來幫我,我們算是患難與共。
她聲音鄭重又小心翼翼,隻是看著我,目光有些悲憫,我有些意外,和徐安之聯手的人這麼快就查出來了?
阿曼斟酌片刻才說:「如棠,用你賬戶購買這些原始股的人,是你的妹妹,宋錦夏。」
4
老實說,我想了很多人,都沒想過這個人是錦夏。
錦夏,錦夏,怎麼會是她呢?
因為媽媽早逝,我又從小出國,家裡隻有她和繼母與宋砚南,我每次出國都擔心她在家中被欺負,跨國的電話視頻幾乎每日一個,可能是心疼和愧疚,我雖然是她的姐姐,但對她寵愛的程度幾乎算得上是半個母親。
有求必應,哪怕是家裡最窮的那一年,我也從來沒有在物質上讓她受過委屈。
我想不到,她為什麼會用我的賬戶購買這些原始股。
我微微有些暈眩,像是被衝擊後一瞬間的空白,但還好,這些年,無數大風大浪我都挺過來了,所以我很快鎮定下來——至少表面上是鎮定下來了。
我問阿曼:「錦夏性子單純,她一直認為徐安之是個可靠的好人,她是被徐安之蒙蔽利用了?」
阿曼看著我,嘆了口氣,表情依舊悲憫,她說:「不,如棠,你妹妹宋錦夏她知道後果,也不是被蒙蔽利用,她……她主動去幫徐安之的。」
「她喜歡徐安之,徐安之可能跟她提起過你在商業上對他趕盡殺絕,如果能給他兩年時間緩口氣就好了。」
我面無表情的靜靜地聽著,阿曼的語氣有些晦澀:「主意是徐安之出的,徐安之也沒瞞著,他跟我說,錦夏還問他:『隻是讓我姐姐做兩三年牢是不是?』」
「我來之前徐安之笑著跟我說『把這個消息帶給如棠,我其實挺想知道她這樣要強的一個人,聽見自己捧在掌心的親妹妹為了我背叛她是什麼表情,或者我也想知道,她是寧願自己認罪做牢,還是找證據將自己的親妹妹送去監獄。』」
金融欺詐、誣陷、挪用公款……即使我對法律稱不上精通,也知道她將會面臨什麼。
是比我嚴重的多的刑期,十年往上。
阿曼還在等我的回答,我閉上眼往後靠在椅背上,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到我們媽媽去世那天。
那個無比精致被家族推著往前走向來貪玩誰也不愛的女人在臨終前似乎找回了一點對孩子的愛,我守在她的病床前,那時錦夏還小,她臨走前眼睛裡竟然含著淚,看一眼懵懂的錦夏,用最後的力氣死死的攥住我的手腕,她說:「如棠……你……你是姐姐。」
我是姐姐,長姐如母,我要好好照看我的妹妹。
她活著的時候沒怎麼看顧過錦夏,老頭子年輕時更不靠譜,所以錦夏算得上是我帶大的。
她第一句會說的話就是姐姐,我想到她小小的手,軟軟的臉,咯咯的笑聲和軟軟的「姐姐」,還有每次我要出國時她在我身後踉踉跄跄哭著跑著追著撕心裂肺喊我姐姐時的樣子。
我在心底流轉千百個念頭,我不是婦人之仁,可最後我發現,我下不了手。
當年我破釜沉舟、隻身一人去公海想贏回公司時,都不曾發過抖。
心硬如鐵,即使再怎麼心硬如鐵,她也是我心底最後唯一的一絲柔軟。
我嘆口氣,睜開眼看向阿曼,她似乎知道我的決定了,臉色微微一變,有些晦澀的開口:「如棠,她闖的禍她要承擔代價,你不能一輩子護著她。」
我苦笑,這大約是我這些年唯一的認栽,我說:「沒辦法,阿曼,錦夏大學還沒畢業,她從小到大都沒吃過苦,她去坐牢,她挺不過來的,她人生中最美的十多年,我狠不下心。」
「她是我親妹妹,我沒辦法。」
阿曼眼裡微微噙著淚,我說:「讓律師盡可能為我減輕罪行,商協會的掛職我很少去,或許可以證明我是無意過錯,不存在利益輸送。」
「能減多久是多久,我在裡面的日子,公司要靠你撐著了。」
阿曼也恢復如常,我們向來這樣,事情一旦有了走向,就拋開情緒解決問題,她站起來,收拾資料對我點頭,說:「你放心。」
5
判決和我們當初預想的大差不差,沒收利益所得的那四百多萬,罰款三十八萬,最後看在我認錯態度積極誠懇酌情判刑 2 年。
判決下來那天我聽見宋錦夏在我身後哭著叫姐姐,我頭都沒回。
隻是在轉身的時候看見宋砚南,他離宋錦夏很遠,靜靜地看著我,在我目光對上去的時候,嘴唇微動。
我靜靜的看著他。
他的眼神看不出情緒來,隻是黑沉沉的。
老實說,可能是我忙加上不怎麼上心的緣故。
宋砚南在我心裡一直是個有些沉默寡言的繼弟。
我和他除了最難的那年說的話多點,其它時候我對這個繼弟並沒怎麼關心。
我唯一一次對他發火是那年他把自己的錄取通知書撕掉,瞞著我一聲不響的跑去做苦力。
他拿著那一萬三跟我說這是他賺的給錦夏的學費,他不念書了,我沒忍住一巴掌打在他臉上,我問他:「你不去念大學,你想一輩子都是這個樣子嗎?」
他那時候黑瘦,但已經比我高半個頭,他沉默很久,低著頭跟我說:「我隻是不想你那麼累。」
我沉默片刻,才說:「累不累都不差你這點,什麼年紀做什麼年紀的事,你這個年紀就應該去讀書。」
宋砚南當時抬頭看我,眼裡依稀是細碎的霧氣,他的眼神黑沉沉的,那種小動物的眼神,仿佛他多吃一口飯我就要將他丟出去一樣的惶恐。
我心中微微一軟,我想那大約是我對他少有的溫和,我說:「天塌下來有我扛著,我扛不了也不是硬撐著,你安心去讀書。」
這不是聖母或者什麼,我是個家庭觀念比較重的人,雖不是一母同胞,但宋砚南到底和我有血緣關系,他姓宋,就是我宋家人,我是家中長姐,家中沒有大人,所以我要對他和錦夏負責。
不管怎麼樣,他走出去,人人都知道他是我宋如棠的弟弟。
後來我粘好他的錄取通知書,送他去讀大學。
現在他長大了,看起來似乎有幾分穩重可靠的樣子。
如今我入獄,這樣好的時機,他會在外做什麼呢?
我面無表情的移開視線,垂眸迎接我的判決。
兩年,公司有我的心腹坐鎮,隻希望不會被翻出太大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