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邊不知何時多了個男人,醫科大的羅池。
我沒見她對哪個異性這麼感興趣過。
每天中午和他一起在食堂吃飯,歡歡喜喜地拎著一大袋零食去見他,甚至還會在逛購物網站的時候問我,你們男生一般用什麼牌子的剃須刀?
我瞟向她,問她為什麼問這個。
她支支吾吾的說,幫室友問的。
可事實上,我看見她把剃須刀連同一袋水果一起送給了羅池,還對著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讓他精致一點。
那一刻,那種驚怒,連我自己都意外。
或許我那些日子裡對她的不接納,違背心意照顧她的不情不願,早就被她一點點磨掉了。
從她因為那隻死了的貓,哭著抱住我的那一刻起,我就發現我並沒有那麼厭煩她。
她是我在這個家裡唯一可以喘息的地方。
但是她不知道我的嘴硬,不知道一個幼稚的小男孩能有多口是心非。
她一直到死前,都以為我討厭她。
她一直到死前,都以為我愛的是趙伊。
她寫下那四個字的時候,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情。
所有被刻意隱藏起來的痛意,所有被刻意回避的,那些我傷害和辜負她的細節,她獨自忍受癌癥帶來的疼楚和死亡將至的恐懼,鋪天蓋地的朝我身體裡湧來。
我跪在地上,捧著那本日記,像個孩子一樣蜷縮著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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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我終於還是去了那片海,我一直不敢來。
我怕想起她死時的模樣。
我站在海岸邊,腥鹹的海風吹拂過我的臉,蔚藍的海浪陣陣蕩漾,讓我有種惡心的暈眩感。
自從六歲的時候被海浪卷走,差點溺斃,我就患上了暈海癥。
而吳虞恰恰死在了海裡。
海浪舔舐著我的腳面,像是指引我走向更深的歸處。
一步。
兩步。
她死前看到的最後一幕,是我在朋友圈發的煙花照片。
我隻是覺得,那些綺麗的煙火類似於她想看的極光。
可我沒有想到,趙伊給我點了贊。
那之後在她心裡,就成了我和趙伊之間的浪漫。
海平面離我越來越近時,一通電話驚醒了我。
待我回過神來,海水已經淹沒至了我的腰身。
我拿起手機,是我媽。
我接起電話,為避免她聽到風聲和海浪聲,捂住話筒,「怎麼了?」
我媽的聲音帶著乏意,「我睡覺的時候貝殼忽然掉在地上,把我驚醒了,突然就想打個電話給你。你什麼時候到家?晚上想吃什麼?」
貝殼?
我一頓。
是啊,她還有她最愛的家人需要我照顧。
「你那邊是什麼聲音?你在海邊嗎?」
我媽疑惑的問。
「沒有。」我的聲音有些嘶啞,「我馬上回去。」
5
幾天後。
我接到一通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猶豫,「哥,是我。」
「有件事我可能需要告訴你。」
「我們之前在小酒館,可能遇到嫂子了,她當時瘦得好厲害,我沒敢認。」
「我們幾個喝多了,忽然開始聊起你。」
「11 那小子把你在英國跟他說的醉話給抖出來了。他說你跟嫂子在一起什麼累了,厭煩了之類的話,嫂子聽完好像很難過,很快就走了。」
「後來我聽到嫂子的死訊,心裡特別難受,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告訴你那天的事。」
掛完電話,我垂下眼睛。
原來這就是她決定離開的原因。
她永遠不會再知道,我那次回國,是來跟她求婚的。
我的確是厭煩了。
我厭煩了一直站在他們背後吃沒有邊際的醋,厭煩了我們的貌合神離,厭煩了彼此消耗。
我想問她願不願意嫁給我,願不願意和我去英國辦婚禮。
可她把所有東西都搬走了,然後跟我提了分手。
我一直覺得,她是喜歡羅池的。
她和羅池的友誼維持了十年之久。
如果沒有和我的關系,如果不是因為我的父母,他們恐怕早就在一起了。
所以她跟我提分手那一刻,我理所當然地認為,她離開我是為了跟羅池在一起。
我到了這一刻才明白,她對我積累了多少失望。
那一次趙伊感冒,我給她披了外套。
我不是沒有看到吳虞眼裡的黯然,可我刻意忽略了。
因為前一晚我在體育場遇到了她和羅池,羅池在進場上進了球,她興奮地歡呼。
那一刻,我很嫉妒。
我的手由於神經損傷再也不能打籃球了,她竟然跑去看別人打。
她腿軟扶住我的胳膊,我甚至嘲諷了她。
為了讓我妥協,她小時候就經常裝病裝不舒服。
可我應該知道的,自從那次拿自盡騙過我後,她再也沒敢拿身體的事情開玩笑,甚至真的生病了,也不敢告訴我。
在我照顧趙伊的時候,她一個人躲起來忍受癌癥帶來的疼痛。
羅池說的對。
我的確不配。
我連和她一起死,都沒有資格。
她應該是恨我的。
所以在留下來的遺言裡,她考慮到了所有人,唯獨沒有一句關於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