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周崇銘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兄妹。
十二歲那年,他故意在我耳邊放鞭炮,導致我左耳永久性失聰。
後來,他在我耳邊說了很多次「我愛你」。
我都隻是微笑,轉頭看他。
「哥哥,你說什麼?」
聽不見,就是聽不見啊。
01
早上出門寫生的時候,看到媽媽留了紙條給我。
「西西,你哥哥今天帶女朋友回來吃飯,畫完早點回來。」
看著紙條上的字跡,我皺了皺眉,眼底閃過一絲恍惚。
哥哥?周崇銘?
這個名字自從他三年前出國留學之後,我已經很久沒聽到了。
倒也不是沒人提,隻是我自己不願意聽罷了。
我叫陳西西,是個聽障人士,現在是美院油畫系大三的學生。
我媽媽口中的周崇銘,是我名義上的哥哥,三年前出國留學了。
如今學成歸國,暫時在別的城市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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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他第一次見面,是在我媽和他爸的婚禮上。
七歲那年,我媽媽帶著我嫁給了他爸爸。
我們成了沒有血緣關系的兄妹。
他對我說:「你好,拖油瓶。」
剛開始的時候,他很討厭我,想盡了辦法地捉弄我。
弄髒我的校服襯衫,往我的頭上放蟲子,故意把我的書包丟下樓,看著我一遍一遍地下樓撿。
那個時候的我,剛從一段寄人籬下的生活,進入另外一段寄人籬下的生活。
對於他的行為,隻是默默忍受。
他見我好欺負,非但沒有收斂,還說我裝。
「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放過你了嗎?」
「真能裝,跟你那個假惺惺的媽一模一樣。」
「還妄想當我媽媽?我隻有一個媽媽!」
但他在我媽媽面前,明明很乖,一口一個媽媽地叫著。
02
我不知道那段日子我是怎麼過來的。
隻記得每天早上醒過來的時候,我的枕頭邊上都是湿的。
我突然有點想念那個,克扣我媽給我的零花錢和伙食費的姑婆了。
最起碼她不會表面對我好,轉過頭又是另外一副樣子。
但自打我十二歲那年,他因為玩鞭炮導致我左耳失聰之後,他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比我大三歲的他,開始承擔起了一個哥哥的責任,對我呵護備至。
他會為我買早餐,每天用自行車接送我上下學。
跟學混子們張牙舞爪地說:「這是我妹!誰敢欺負她,我把他腿打斷!」
為了幫我教訓那些在背後說我壞話的人,他不知道被叫了幾次家長。
每次他為了我跟人打架的時候,我都嚇得一個勁地抱住他哭,求他不要惹禍。
「哥!算了,讓他們說吧,反正我也聽不見!」
他難道不知道,每次他闖禍,我媽罵的人都是我嗎?
而他,就隻會捧起我的臉,一次一次地跟我道歉:
「陳西西,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那個時候我不明白,聽不見的人明明是我,他為什麼要跟人打架。
如果是因為當年的惡作劇,為了家庭和睦,我可以原諒他。
「哥哥,沒關系的,真的沒關系。」
我媽是未婚生的我,對於從小聽慣了闲言碎語的我,聽不清楚反而更好一些。
更何況,我也不是真的什麼都聽不見。
我的右耳其實還有部分聽力的,戴了助聽器,學習唇語之後,可以正常聽課。
我隻是不想聽那些我不想聽見的話而已。
03
三年的時光,就在周崇銘這個好哥哥的保護下過去了。
在外人看來,周崇銘對我真的很好。
我媽媽和他爸爸也似乎完全遺忘了當年對我造成永久性傷害的人是他一般。
所有人都替我原諒了他,而我也假裝從未記得過。
他高考前一天,意識到他終於要離家去上大學,以後見面的時間會變少,我不知道為什麼,有些抑制不住地高興。
特地寫了卡片去鼓勵他:
「哥哥加油。」
他重重地點頭:「好!」
讓我沒想到的是,明明考了可以去重本成績的他,竟然選了本市的大學。
我媽和他爸很不理解。
他說本市的學校也是省重點,他舍不得我們,想每個周末都回家住。
還問我:「西西,你開心嗎?」
「哥哥可以再陪你三年!」
三年,又是三年……
我不知道我開不開心,我隻記得我那天晚上,我養了很久的倉鼠突然死了。
周崇銘陪著我,在院子裡挖了個坑埋了。
我哭了很久,哭得眼睛都腫了。
04
周崇銘要出國那年,我十八歲,以極好的專業成績考上了省美院。
我滿十八歲生日那天,媽媽和周叔叔在家裡為我開了個派對,邀請了很多我的同學。
那天我很開心,甚至還喝了點香檳。
暈乎乎的時候,感覺有人把我背了起來,輕柔地放在了床上,貼著我的耳邊說:
「小公主,生日快樂。」
我想要睜開眼皮,但真的太困了。
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
半睡半醒間,我感覺到那隻手撫上我的臉頰,落在了我的唇上。
「陳西西,生日快樂。」
是周崇銘。
我剛想叫哥哥,卻聽見他的唇貼在了我的右耳邊嘆了口氣,清晰地說出了三個字:
「我愛你,別躲開我好嗎?」
我平靜的心口瞬間咚咚咚地跳了起來,甚至出了一身冷汗。
周崇銘說他愛我。
從小到大,我叫了他這麼多年哥哥。
他怎麼可以愛我?
似乎是覺察到了我的呼吸,周崇銘扣住我手腕的手緊了緊。
「西西,你醒了?」
我沒有睜開眼睛,慌亂間叫了沈嘉義的名字。
他是我高一時候的班長,雖然後來分班了,但平時很照顧我,也是我們學校的學霸加校草。
喜歡他的人很多,我也喜歡他。
才十八歲的我,在極度緊張的情況下,下意識喊出了喜歡的人的名字。
我感覺到周崇銘的呼吸瞬間緊促,周圍的溫度瞬間涼了好幾度。
扣在我手腕上的手仿佛鐵鉗一般。
疼得我差點叫出聲來。
我不知道他當時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走的。
第二天起來,我發現自己手腕都青紫了。
05
感覺劫後餘生的我,在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佯裝不解地問他:「哥哥你看,我的手怎麼了?」
周崇銘的笑容一如往常般寵溺,幫我塗藥膏。
「誰讓你不乖,剛成年就學人家喝酒,摔傷了吧?」
「下次可不能這樣了。」
我一邊側著右耳認真地聽他說的話,一邊讀他的唇語。
乖巧地點頭:「嗯,謝謝哥哥。」
他問我:「沈嘉義是誰?」
我眼神不變,假裝沒有聽見。
繼續吃媽媽做的早餐。
周崇銘那個時候已經在準備出國手續了。
他是周叔叔的獨子,以後要繼承周叔叔的公司。
我一個繼女,耳朵還聽不見,是幫不上什麼忙的。
見我沒有回答,周崇銘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下去。
他永遠不會知道,在他出國的那個晚上,他前腳跟我視頻道了晚安,我後腳就跟沈嘉義表白了。
雖然沈嘉義沒有接受我,但那是我十八年人生中最開心的一天。
因為周崇銘走了。
但現在,他又回來了。
那天寫生,同學說,我畫的天空好像失去了顏色。
他不知道,我的天空從來就沒有過顏色。
隻要有周崇銘在的一天,我的天空永遠是灰色的。
06
看到周崇銘帶回來的女朋友的時候,我有些意外。
吳敏敏……
一段過去很久的記憶襲上我的心頭。
那年過年,周崇銘害我變成了聾子。
當時的他還在上高中。
開學後,他的自行車後座上就多了一個我。
周崇銘是周叔叔的獨子,自小優秀,學習運動都不錯,在學校很受歡迎。
男生群裡一呼百應,還是很多女生的暗戀對象。
那段時間他天天接送我上下學,籃球都不怎麼去打。
旁人誤會他談戀愛了,他也不解釋。
吳敏敏是周崇銘同校的同學,和他家世相當,同年級不同班。
從高一剛入學,就開始倒追周崇銘,隻是周崇銘一直沒有接受她。
她是千金大小姐,身邊狗腿子很多,得知周崇銘談戀愛了,氣得在校門口帶人堵我。
那天午後,我不知道周崇銘為什麼沒有來,我隻記得她們把我帶到了橋洞底下,扯下了我的助聽器,對我說了很多難聽的話。
「周崇銘喜歡的人就長你這樣啊?連我們敏敏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她戴的那個東西,是助聽器嗎?還是個聾子?真不知道周崇銘喜歡她哪一點!」
「看她那傻了吧唧的樣子,喂!我們說什麼你是不是都聽不見啊?」
而那個叫吳敏敏的女生,隻是漠然地看著我,眼神嘲諷,仿佛在看一隻蝼蟻。
我的右耳還能聽見微弱的聲音。
我知道她們在罵我,但我不認識她們,不知道她們為什麼要傷害我。
07
「還給我。」
我伸手想去搶吳敏敏手上的助聽器。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在心裡祈求周崇銘快點出現。
但周崇銘沒有出現,吳敏敏把我的助聽器丟在地上。
在我彎腰去撿的時候,連助聽器和我的手一起踩爛。
我疼得厲害,眼淚一顆顆地往下掉,意識也變得有些模糊。
她扯著我的頭發,不知道在我耳邊罵了什麼。
這下,我是真的完全聽不見了。
滿腦子都是,助聽器壞了,該怎麼辦?
雖然媽媽和周叔叔會給我定制新的,但制作需要周期。
我的唇語才開始學,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該怎麼聽課?
他們沒有折騰我很久,教訓了我一頓就丟下我走了。
怕我聽不見,還貼心地為我準備了紙條。
上面說,讓我離周崇銘遠點,這次隻是給我個教訓,下次就沒有這麼便宜了。
還有,不許把這件事情說出去,要不然,就讓我在學校待不下去。
我看了看她們的校服,似乎是和周崇銘一個學校的,心裡隱隱明白了些什麼。
後來我才知道,那天周崇銘被臨時叫去參加活動了。
他把我忘了。
我就知道,從來都不會有人真正地保護我。
那天,我是攥著被踩碎的助聽器和滴血的手,自己坐公交車回的家。
無論周叔叔和我媽媽還有周崇銘怎麼問我,我都說是自己摔的。
08
記憶中的影像和眼前的人重疊,我望著眼前的吳敏敏,皺了皺眉。
她變了很多,曾經囂張跋扈的千金大小姐,顯得溫婉斯文了很多。
乖巧地坐在周崇銘的身邊,顯得小鳥依人的模樣。
看得出來,我媽媽和周叔叔對她很滿意,我媽媽拉著她的手,還給她夾菜吃。
她一邊應對著我媽媽和周叔叔,一邊有些緊張地看我,似乎生怕我說出什麼來。
這樣子,和她當年可真不像。
我撇了撇嘴,抬眸卻撞上了周崇銘的目光。
他眸色沉沉地看著我,宛若寒潭,又如幽深的井口,讓我的手上不自覺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下意識地朝他微微一笑,他眼底也染上了笑意,抬手捏了捏我的臉頰,嘴唇動了動。
他說:「西西瘦了。」
我的笑容僵住,被他手指捏過的地方,仿佛被火焰灼燒過一般,火辣辣地燙。
晚飯後,媽媽去洗碗了,周崇銘跟著周叔叔進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