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姝手執竹箸,上前詢問我:「長公主喜歡吃什麼?」
她語氣緊張,像害怕我下一秒就發落她一般。
「本宮沒什麼忌口。」我本也隻是想叫她難看罷了。
但眼下,重點卻不是她,而是原本最在意儀態的嫻妃,此時姿態扭捏,仿佛身體不適一般。
這讓我確信了我心中所想,她怕是肚子裡已經懷了那個小孽種了。
那個害得我皇妹喪命的小孽種。
「嫻妃娘娘不吃嗎?」我笑著問。
她像是怕了我這笑面虎一般,立馬說道:「妾身最近胃口不好,打擾公主興致了。」
「胃口不好,該請太醫才是啊。」我舒然一笑。
「長公主,不……」
嫻妃話還沒說完,我就吩咐道:「喜鵲,去請吳太醫來。」
喜鵲從前是母皇身邊伺候的,向來伶俐,早已察覺有些不對勁,應了一聲就飛快地跑了出去。
「嫻妃娘娘別怕,吳太醫醫術精湛,宮裡面誰不說他是婦科聖手呢。」隻是這吳太醫啊,是我母皇的人。
到時候若是診出來了,鬧得闔宮皆知,那個小孽種死在誰手上都沒人知道。
11
嫻妃可能想不明白,我這個向來任性蠢笨的長公主如何能一眼看出她已有幾個月的身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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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此時嚇得臉色慘白,扶著肚子的手都開始不停顫抖。
程姝見此情況,也嚇得嘴唇發白。
「長公主,妾這腹中孩兒不過四月,還有請公主網開一面啊。」她立馬跪在地上。
「都說長公主生有觀音相,想必也是如同觀音一般慈悲,妾身進宮伺候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身孕…」
嫻妃的聲音悽悽切切,害怕極了。
我全當沒聽見。
當年我就是被這一句句好話蒙騙的,才會被他們哄騙,最後輸得一塌糊塗。
「嫻妃娘娘說笑了,既然有孕,是喜事才對。」我輕輕勾唇,似乎並不為此事生氣,「父皇重病,聽了這樣的喜事,會好起來也不一定。」
嫻妃的手緊緊抓著裙擺,搖搖頭,帶著哭腔說:「長公主,妾身絕不讓臣妾的孩兒和您,您皇兄們爭什麼,隻求您饒他一命。」
說完,她重重往下一磕,伏在地上,一副我不答應就不起來的模樣。
程姝的眼淚也倏地滾落,聲音清脆地跪了下來:「求長公主殿下開恩。」
我如今年歲並不大,她們也許覺得博我同情這招有用。
「嫻妃娘娘不要說胡話,既然是父皇的孩子,自然和我,我皇兄們,都是一樣的。」我用稚嫩的聲音說道,裝的真的看不懂她的求饒一般。
她死命地搖頭,直到頭上的發髻都散了下來,凌亂不堪,也沒有停止磕頭的動作。
但可惜,我現在不是可以被隨意欺騙的孩童了。
「若是個小皇子,說不定借著謝家和程家,娘娘還能當太後呢。」我眉眼彎彎,掛著小孩子的天真笑顏。
嫻妃聽了這話,抬起頭,眼裡不敢置信:「長公主,妾身絕沒有這樣的想法…」
「…妾身隻是想有一個,自己的孩子。」她眼角帶淚。
而此時,門外忽然傳出急促的腳步聲。
剛剛引我入宮的小宮女面色蒼黃,差點跌了一跤,跪在門口道:「娘娘,皇後娘娘來了。」
嫻妃聽了這話,哭哭啼啼的聲音瞬間梗住,直接暈了過去。
「娘娘!」那宮女嚇得不輕。
程姝也嚇得忘記再哭,爬到嫻妃身邊 ,叫道:「阿姐,你怎麼了?」
我母皇進殿,看到的正是這副人仰馬翻的場景,立馬對身邊的太醫說:「吳太醫,快看看這是怎麼了。」
然後就吩咐身邊的許女官,對我道:「這般情形,連溪就先回宮去吧,剩下的,母後會處理的。」
她沒多想,隻以為我是恰巧碰上,甚至神情裡全是擔心,生怕我被嚇到。
我卻拉著她的衣擺不肯松手,問道:「母後,嫻妃娘娘懷的是父皇的孩子嗎?可是父皇不是生病了嗎?」
母皇蹲下,扶著我小小的身子:「連溪不要擔心,是不是,吳太醫診一診脈便知道了。」
她褐色的瞳孔微微放大,像在思索什麼。
「那如果是個弟弟的話,會和皇兄他們一樣嗎?會和連溪一樣嗎?」我抬頭,滿目不解。
母皇嘴角噙著笑,極為耐心地與我說道:「她沒有那個福氣,連溪先和許女官回宮吧。」
點點頭,任由許女官牽起我的手往外走。
隻是快要出宮門時,我回頭看了一眼哭倒在地,快要背過去的程姝,突然想起,也許這事一過,程家人就再也沒臉呆在錦都了吧。
不再看見這張討人厭的臉,也是一件好事。
許女官帶著我回了宮裡,吩咐了小宮女們照料好我,才急切地又往嫻妃宮裡去。
我也不想再為難她,隻闲坐在宮中看滾動地極慢的雲,直到日落西山。
喜鵲為我奉茶,說道:「皇後娘娘讓吳太醫給嫻妃娘娘診了脈,說是有孕三月了。」
「可陛下都已病了近四月了,這段日子根本沒有踏足後宮。」
我應了一聲,連頭都沒回,聲音沉穩,並不驚奇這樣結果。
其實那個小孽種啊,是父皇的親骨肉,因為他幾歲時,就和父皇眉眼很是相似。
可不管我這輩子能不能贏,保不保得住一條命,這個大魏江山,也隻能由我們兄妹幾個來搶,旁的人,連入局的資格也沒有。
何況,那個小孽種還害得我皇妹殒命,本就不該出現在這世界上。
「父皇呢?他知道了嗎?」我問道。
喜鵲被我平靜無波的聲音微微嚇到,但還是鎮靜回道:「皇後娘娘正在長生宮中,想必是要告知陛下此事。」
我端起她手中的茶盞,撥弄了幾下清綠的茶水,抬頭望著已經黑了下去天空,還有身邊不斷被點亮的燭火,問道:「喜鵲,今日是二月初一嗎?」
「是。」喜鵲回道。
聞言,我呼吸一頓,不由得緊緊握住茶盞的邊緣,心中狠狠一抽。
「公主怎麼了?」見我發呆,喜鵲也不敢再動。
「本宮要去長生宮。」我撐著爬起來,有些站立不穩。
喜鵲連忙扶住我,聲音遲疑:「可皇後娘娘要公主好好呆在宮中…」
但見我眸色不悅,她的聲音也漸漸萎了下去。
二月初一,是上輩子我父皇駕崩的日子。
天家父女,能有多少感情,外人興許是這樣想的,可每每見他躺在床上時日不多的模樣。
我的腦子裡卻全是他曾經抱我親我,同我母皇眉目傳情的畫面。
我的父皇,也許不是一個好丈夫,甚至對於我皇兄們,不是一個好父親,但他對我,的確算是慈父。
12
宮牆上的天空,黑的看不出一絲白色,一如今夜,注定是個要變天的大日子。
長生宮中,燈火通明,宮外隻站了寥寥幾人。
我那兩位皇兄,一定是還沒得到消息,或者早已被母皇制在府中了。
「公主,娘娘還在裡面,同陛下談話。」守在門口的許女官回道,「陛下還沒有傳召,公主請回吧。」
她面色如常,仿佛裡面發生的不過是夫妻尋常事。
「本宮,就在這等著…」我回道。
我不知若任性闖入,會不會壞了母皇的事,可也不願意,見不到父皇最後一面。
許女官見我堅持,眼裡多含了幾分憐惜,沒有再多勸我,反而吩咐宮女給我拿來了鬥篷。
我不知等了多久,直到裡面燭火亂跳,傳來一聲沉悶斷斷續續的聲音。
蘇公公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一抬頭卻看見我站在門口。
「诶呦,公主您怎麼在這?」他連忙停下,「您快進去吧,陛下正要見您呢。」
我推開宮門,映入眼簾的,是被層層遮住的簾帳,昏暗跳躍的燭火。
「連溪……咳咳。」
「快來…父皇這…」
我循著聲音,看到了站在床幔前的母皇,還有靠在榻上,骨瘦如柴的父皇。
嗫喏開口道:「父皇,母後。」
我母皇聽到我的聲音,背過身子,卻依舊挺直了脊背。
他們沒有我想象中的激烈對峙。
「輕輕…你若是真想要這個位置,我給你也無妨。」父皇輕咳幾聲,說道。
他眼裡沒有了往日那種深沉,反而是愧疚。
「至於嫻妃和她肚子裡的那個孽種。」
「殺了就是…我來殺…」
接著就立馬傳了蘇公公進來,吩咐了一番。
母皇沒有露出感動的神色,冷哼道:「人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陛下也是如此嗎?」
「我知道,你恨我,咳咳…我也不想再辯解。」父皇說著,伸手摸了摸我的小發髻。
「大魏江山,本就是我二人打下來的…本就是你的…」他突然咳得厲害。
我慌張地掉下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連溪別哭…咳咳」他用糙厲的手指擦了擦我的眼淚,「我的小公主,日後定要嫁給…大魏最好的男兒…」
「不能像你母後…選了我…」
我牽著他不斷顫抖的手,隻覺得他的力氣越來越小。
父皇抬起頭,看著床頂昏黃的簾帳,說道:「輕輕…我想你了…」
那目光,仿佛那個叫輕輕的女子,已經永遠活在他的記憶中了一般。
他掛滿刀傷的大手最終滑落在我白淨的小手中,沒能再動。
一室寂靜中,我聽見母皇抽泣的聲音。
然後見她發了瘋一般,拿起榻上的枕頭捶打父皇沒了反應的身體。
「你個混賬東西!混賬東西!」
「你騙我!你騙我!什麼絕不相負!什麼唯我一人!」
不知打了多久,最後像失去渾身力氣一樣,狠狠摔倒在地,發出低低的嗚咽聲,喃喃道:「你算是個什麼東西…什麼東西…」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