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許平候的遺體還沒進汴京城,百姓們就已經自發地上前為他哭喪了。
我身為遺孀,自然也要裝裝樣子。
一襲素衣,頭挽白簾,就連妝都沒上。
望著鏡子裡的自己,我都有些不敢認。
這同我平日裡的珠光寶氣還真是不同,要想俏一身孝,今日的我竟還生出幾分清冷的氣質,實在罕見。
「走吧。」
母親挽著我的手,我們肅穆地走向許平候的棺槨。
金絲楠木打造的棺槨在日頭底下耀眼得很,棺槨上頭披著安國的戰旗,上頭繡著大大的許字。
我本以為我不會哭的,但在瞧見棺材的第一秒,我便紅了眼。
許恕文,真是個天殺的狗男人。
死得這樣早,偏生還這般叫人忘不掉。
我雙手撫摸上他的棺槨,簌簌落下兩行眼淚。
許平候沒有親眷,也無子嗣。
故而扶靈的隻有我一人,他身邊原來隻有我。
棺槨被送到侯府靈堂,宅子外頭百姓的哭聲震天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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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盤腿坐在蒲團上,呆呆地望著棺槨出神。
約莫半個時辰後,我終於在心裡將他罵完了,實在沒了詞匯。
我想站起來,推開棺材蓋子看看他。
四下無人,也沒人管我。
但我一人推不開,費了老鼻子勁,竟是紋絲不動。
我又氣哭了,好你個許恕文,死了也要同我作對。
我正哭著,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隨即便是一截粗壯的胳膊從身後攬住我。
我回眸,竟是馬奴。
他包裹住我的手,輕輕一推,那棺材蓋子便極為順滑地推開了。
映入眼簾的是許平候的臉。
我沒想象過這男人死的樣子,故而此刻我沒有任何心理準備。
他臉上全是傷,衣裳雖穿得完好,我卻也能看出他少了一條胳膊。
隻是腰間卻有一抹紅叫我看著眼熟,我隨手翻了翻,是個帕子,上頭繡著很醜的鴛鴦。
我笑出聲,我也不知自己為何會笑。
「他先前說我繡得很醜。」
18
我這輩子沒做過女紅,可許平候不知道抽什麼風,硬是找我要一方帕子。
據他所說,軍中有家屬的男子都有,他卻沒有。
「我身為一軍主帥,沒有這個叫我丟臉。」
他義正辭嚴,儼然把此事當作一個軍令下發。
本郡主脾氣大,怎麼可能乖巧聽話?
卻不曾料到他不知在哪裡學的手段,笨手笨腳挑逗我,引得我興致上頭卻又不給。
我窩在榻上苦苦哀求,他卻居高臨下:「繡帕子。」
行吧,他連句軟話都不肯說的。
我隻好應下,空閑時便拿起針線給他繡。
但我才剛下一針,他又走了。
春秋兩季匆匆翻過,我繡完了醜鴛鴦,他才回來。
瞧見帕子第一眼,他就嘲笑出聲,說我果真什麼都不會。
「你不喜歡,那我絞了便是。」
他卻不肯松手,隨意塞進戰袍。
「我自己丟了吧,免得嬌貴的郡主用剪刀傷了自己的手。」
他是很不會說話的。
我委屈,畢竟繡鴛鴦時,我的確弄傷了自己的手,還不止一次。
他不懂我為何委屈,說我喜歡使小性子。
我生氣了,幹脆搬進宮同母親住。
許平候日日在宮殿門口等我半個時辰,時間一到他抬腿必走。
母親問我準備何時出去見他,我隻說明日。
可我心裡數著次數,二十七日,畢竟我的手被針扎傷了二十七次。
但等到二十七日,我提裙子早早等在宮殿門口,許平候卻沒有來。
那是我第一次想要和離,我不知道他在忙什麼,隻曉得我同他過不下去了。
我是尊貴的平陽郡主,長公主唯一的嫡女,我憑什麼體諒他?
和離書送到他手上,卻沒有等到半分回應。
最後隻等到他回戰場的消息。
我氣不過,卻仍舊聽舅舅的話搬回了侯府。
我當時想,等許平候下次回來,定然不會叫他好過,定要和離。
眼下,他果真回來了,可我卻已經找不到法子報復他,因為他死了。
19
馬奴幫我擦眼淚:「我一直以為夫人對侯爺沒什麼感情。」
我扭頭看他:「是什麼給了你這樣的錯覺?」
「畢竟侯爺剛死,夫人便同我這般恩愛。」
馬奴真是個綠茶男,這般硬朗的臉蛋怎能說出如此小男兒情態的話?
我輕笑:「你隻不過是個替身。」
我和許平候雖然稱不上恩愛,但好歹十年夫妻,不是這個小小馬奴能比的。
「你還沒告訴我,舅舅怎麼會突然放你回來?」
「陛下大概也覺著我像侯爺的替身,總之,他叫我這回好好陪著郡主。」
馬奴勾唇,也不知他在高興些什麼。
「那你去拿些酒來。」
我心中煩悶,隨手把許平候腰間的帕子扯出來胡亂扔了。
風卷起帕子,上頭的兩隻鴛鴦醜得極為特別。
馬奴提了兩壇子烈酒過來,我倆一人一壇。
酒醉迷人眼,我拎著酒壇子想去砸躺在那裡的許平候,卻被馬奴一把抱在懷裡。
我倆臥倒在靈堂內,渾身燥熱。
我突然想到了報復他的好法子。
我伸手解開馬奴的衣扣,他神色慌亂。
「夫人,不可以。」
「我知道不妥。」
但我平陽郡主受不得委屈,許平候惹了我,我還不曾報復。
我偏要在他面前鬧事,倘若他在天有靈,我便將他氣活。
馬奴往回撤,我揪住他的衣領胡亂親了上去。
好歹我倆也接觸過好幾日,再加上醉酒,我醉眼迷離,口中不禁呢喃地喚他恕文。
馬奴原本還能抵抗,可聽到這兩個字,便失了體面。
他含住我胸口紅痣,一邊舔舐一邊輕聲回應。
我卻聽到幾聲曖昧的卿卿,一時雙腿微縮,緊張起來。
這世上叫我卿卿的人隻有許平候,許恕文!
除了他再沒有第二個,因為我嫌棄卿卿兩個字俗氣,從不許人叫。
借著醉意和靈堂昏暗的燈光,我面前的男人竟也越來越像許平候。
怎麼會,他不是躺在棺材裡嗎?
莫非他真的被我氣活了不成?
我嚇得一把推開馬奴:「你方才叫我什麼?」
20
那條紅帕子不知何時飄到了馬奴身上,他隨手將帕子搓揉,塞進懷中。
這動作也怎麼看怎麼像許平候。
怎會如此,怎麼會……
我懷疑是我自己喝多了,難不成我已經深愛許平候至此了?竟將旁人錯認成了他。
這不可能,我和他夫妻情分淡薄才是。
馬奴輕輕拉我的手:「並不曾說什麼。」
他這般說,但唇邊分明漾著笑意。
我覺得不對勁,瘋狂推他。
可他卻拉過我的雙腿,將我拉回原地。
他俯身,健壯的胸肌伴隨呼吸上下起落,硬得像是鋼鐵。
馬奴此刻有著平時沒有的霸氣,我嚇哭了,蜷縮在他懷中。
「許恕文,你若真是鬼,不可以嚇我。你嚇我,你是混蛋!」
太像他了。
我哭得鼻涕眼淚一起流,他卻笑了,低頭吻了吻我的額頭。
「不是將我當作替身嗎?我這麼像了,怎麼還怕起來?葉公好龍嘛,平陽郡主。」
我已經蒙了,我分不清眼前的馬奴到底是人是鬼。
「小小女子,以為有多厲害。」
他松開手,站起身走到棺材邊。
不知道為何,他雖然還是穿著馬奴的衣裳,可舉手投足都變了。
不再謙卑不再小心翼翼,分明還是一樣的臉一樣的身體,舉手投足卻都是戰神的霸氣和灑脫。
「平陽郡主,我不是替身,我是真的許恕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