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李勖之間並無恩怨,虧得我當年還幫過他。
他這莫名其妙的敵意是因為沈聿?
沈家是京中數一數二的世族,更有足夠與太子背後的蕭家相抗衡的兵權,拉攏他確實有不少好處。
看來他入京多半是為了皇位而來。
當初他那般唯唯諾諾低眉順眼的樣子,說不準也是裝出來的,能夠隱忍這麼多年,絕非普通人。
「魏王殿下如此有闲心,願意替他人著想,倒不如多多行善,給自己積點德。盯著他人的婚約算怎麼回事,難不成殿下想做媒婆?」我回諷道。
聞言,他不怒反笑,隻是笑意浮於表面,眸色深邃沉鬱如黑淵,藏著我看不透的情緒,「郡主還是如從前一般伶牙俐齒,難怪叫人心心念念得緊呢。」
我尚未開口,隻聽沈元暮輕嗬一聲,聲色較平日冷了三分,如妍妍春日裡驟降的薄霜,「郡主尚未出閣,殿下還是注意言辭的好。說到底,郡主的婚事如何,郡主喜歡誰,與魏王殿下何幹?你應當也知道聖上視郡主如己出,今日這番話若是叫聖上知曉,殿下恐怕會被責罰?」
我微微偏頭看著他,比起李勖臉上的森森寒意,沈元暮卻是溫和又客氣淡如水。
仿佛隻是在和好友談笑,沒有絲毫脅迫之意,卻讓人無法輕視他那如玉面容底下暗藏的一抹鋒利。
李勖面上的假笑終於徹底隱下去,微眯著眸子,「你威脅本王?」
「是又如何。」
話落,他抬眼看了看沉默的沈聿,隨即道:「瑤兒,走吧。阿昭他們還等著。」
走遠後,我仍能感受到背後落了兩道灼熱的目光。
乍然想起秦依依臨死前的那番話,那個他會是李勖嗎?
為何尋常大夫束手無策,偏偏李勖身邊的大夫卻一治一個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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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那大夫有問題,便是李勖有問題。
「元暮哥,替沈聿解毒的大夫入京了嗎?他究竟是中了何毒?」
「我趕到南疆時,阿聿的毒已經解了,沒見過大夫,也不曾聽說李勖身邊跟著郎中。隻知那是南疆特有的毒。怎麼了?你為何有此一問?」
「我懷疑南疆叛亂的主謀在京中還有同伙,李勖這個人也不簡單。」
他低低地嗯了一聲,「此事我同聖上已有計較,你勿要追查。」
「你莫不是瞧不起我?」我佯裝不滿。
他一板一眼地正色道:「我擔心你的安危。」
「那正好,我落個清闲。」
話雖如此,我心下疑惑頗多。
即便聖上是他的姑父,可他大多時間待在姑蘇長大,按理說關系應該會生疏,為何聖上如此重用他?
還有李勖,他既想拉攏沈家,又為何離間沈聿和沈元暮?
左右想不通,我便也懶得想,這一切遲早會水落石出。
34
找到阿昭青嵐時,他們已經看完鰲山燈會,正停在一處小攤前看糖人。
攤主正用琥珀色的糖漿作畫寫字,木架前也擺滿各種動物形狀的糖畫,吸引了不少小孩子。本是吸引小孩子的糖人,阿昭卻看得起勁兒。
瞧見我們過來,阿昭朝我招了招手,滿眼新奇,激動地同我說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看見這般盛況,原來上元節如此熱鬧。
我問他是否也想吃糖人?隨後讓攤主給他畫了一隻他的屬相動物。暗暗算了他的出生之年,正是明年,我不禁心緒沉重下來,思忖今年會發生何變故?
街邊有雜耍、火龍舞、魚燈舞,一夜火樹銀花。
阿昭應接不暇,走在前面滑得跟泥鰍似的,眨眼便混入人群。
看著他笑得開懷,我不免也揚了嘴角。
忽地聽見身旁的沈元暮沉聲道:「你對阿昭似乎很特別。」
不知是否想多了,總覺得他這話帶股子寒意。
「是嗎?」
他沉默良久才道:「看得出來,你很喜歡他。」
雖是喜歡不假,卻是老娘對兒子的那種喜歡。但為了阿昭的安全,我不能告訴他人阿昭的真實身份,就算說了他大概也不會相信。
誰能相信有一個比老娘還大的兒子?
他指定當我失心瘋。
難不成當初沈聿在定王府門口說的也是沈昭?
我覺得有必要解釋清楚,「喜歡啊。不過我把他當做親人,就像你把我當做親妹妹一樣。」
話音落下,他忽地駐足不前,目光越過亮若白晝的虛空盯著我,眼神亮堂堂的,比周遭燦燦燈火還熾熱,「倘若我對你有私心呢?」
我沉默沒應,提著兔兒燈的手暗自篡緊燈杆。
他說,對我有私心?
可他是沈聿的兄長。
若是我真和他有什麼,當日同阿昭在醉仙樓說的豈不要一語成谶?
別人又會怎麼看他?
我深知闲言碎語最能中傷人心。
我左右是不在乎名聲的,但他不行。還有阿昭,我的任何決定都可能會改變他的命運。
在我進退兩難時,阿昭突然跑了過來,緩解了凝滯的氣氛,也替我解了圍。
「我說你們怎麼磨磨唧唧的,前面有火龍舞,可好看了。」
說著,他拉著我便往人堆裡擠,低聲道:「阿娘,方才你們的談話我都聽到了。我聽沈元暮的意思多半是喜歡你,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我都能看出來他的私心,偏就你不清楚。」
聽著他像操心的老媽子一般,我不覺莞爾,「你怎知我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他素來守規矩,卻因我夜闖皇宮,隻因他想知道我過得好不好。
他素來公正,那日卻看著我說世人皆有偏心,他亦不能免俗。
他說今日上元節,適合出來見我,可上元節也是少有的能正大光明私會心上人的日子。
即便我對感情之事再遲鈍,也該明白他的心思。
之前我一心撲在沈聿身上,自然也忽視了他的感情。如今細想,他對我的好絲毫不亞於沈聿。
阿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既然你都知道,那你方才為何不直接同他說開。你擔心他被旁人說闲話,你又焉知他懼怕流言蜚語?還是你擔心他們兄弟反目?」
我想說,其實我也擔心你會消失啊。
在此之前,我從不是優柔寡斷之人,行事利落幹脆,敢愛敢恨。可真到了這一天,我竟也變的婆婆媽媽。
阿昭似是看出來我的心事,讓我隨心去做,不要擔心他,更無需畏懼旁人的目光。
35
開春後迎來上巳節,皇後娘娘在京郊行宮舉辦一年一次的賞花宴。
名為賞花宴,其實是給京中各官家子弟貴女一個展示才藝的機會,若是在「流觴曲水」環節奪得魁首,不僅能向皇後娘娘討個彩頭,還能搏個才子才女的名聲。
在眾人眼裡,我素來是不學無術的主兒。我也就極少參與這種風雅之事,更沒有爭奪才名的心思。
但我年年都會收到請柬出席,今年也不例外。
我趕到的時間不早不晚,隻需在皇後娘娘之前到場。
京郊的行宮很大,一條約莫一丈寬的清淺溪流貫穿整個行宮外沿。
溪上橫跨一道雕獅護欄的木橋,不遠處的上遊更是搭了戲臺。
流水兩岸是大片桃花林,這時節正是桃夭灼灼,落英繽紛,花逐流水。
流觴曲水便是在這條溪邊舉行。屆時眾人依次分坐兩岸,盛酒的漆紅耳杯自上遊順水漂流,停在誰面前,誰便要飲酒作詩一首,不作詩便要獻藝。
桃花林再往內走便是另一番天地,有亭臺樓閣,假山嶙峋,藤蘿奇樹。數十間房屋羅布後庭,以供小憩或更衣。ŧų⁻
進去後一眼便瞧見阿昭站在溪邊向我招手,他身邊還有沈元暮。
自上元節後,今日還是我第一次見到他。上元節之事,也不了了之。左右躲不過去,我深吸一口氣上了木拱橋,落落大方地朝他們走過去。
說起來,今年是沈元暮第一次參與京中的賞花宴,從前他回京過完上元節便回了姑蘇。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拂落滿樹桃花瓣,春衫搖曳。
三三兩兩路過的女娘見著二人,無不輕笑著掩袖交耳私語。風將她們的議論聲傳入我耳中,不外是想打聽二人是哪家的郎君,以及誇他們長得俊俏。
我不禁在心底樂呵。
春日遊,桃花吹滿頭,陌上風流少年郎阿昭,我家的。
不得不說,他們倆站一起著實賞心悅目。
細細看來,我也愈發覺得他們的模樣更像了,尤其是高挺的鼻梁與淺粉薄唇。
阿昭好奇地湊上來,「聽見什麼了,竟笑得如此開心。」
我止了笑意,故意作弄道:「我笑她們誇你……」頓了片刻,轉而道:「大堂兄長得俊。」
「哈?」阿昭蹙起眉頭,不樂意地愁了眼沈元暮,「什麼眼神,為何隻誇他不誇我?明明小爺長得更俊。」
「你這股自信誰給你的?」
他一臉理所當然地道:「兒隨母。自然是阿娘給的。」
我給的?
我平日竟是這般惹人討打?
好像確實是。
我忍俊不禁,「你要這麼說倒也有幾分道理。兒子長得俊,那不得多虧了母親長得美。」
阿昭不屑地哼了一聲,「果然,你的自信與我不逞多讓。」
說完,他叫上青嵐便往內走了,絲毫不做停留,眨眼便沒影。
我知道他的心思,是想給機會讓我和沈元暮說清楚。
臭小子,坑你娘呢這是?
36
好在沈元暮並未提及。
我也就當做忘了,帶著他在行宮內四處闲逛熟悉環境。
行至無人處,他忽地停下來開口喚我,一聲瑤兒吐息渾厚低沉,比桃夭還多情。
「什麼?」
說著,我心思突然緊張起來,心砰砰直跳如擂鼓。
他該不會要問了吧?
若是問起我又該如何回答?
正當我思緒凌亂時,隻見他輕松一笑,「你發間沾了幾瓣桃花。」
「啊?」我索然無味地點點頭,「哦……」
竟然不是問上元之事?
為何我竟會覺得失落?
我一定是有病。
「哦?」他聲音溫潤,帶著繾綣笑意,「瑤兒似乎有些失望,那你希望我說什麼?」
我還沒回話,隻聽得身後傳來李勖的聲音。
「寧昭郡主,你說巧不巧?我們又遇上了。」
他依舊和沈聿一道。
這個地方不是去宴廳的必經之路,隻怕他們是故意繞過來的。
我不欲理會他,更不想多看沈聿那陰沉的臉色,當下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但我沒想到會中了他們的奸計。
37
宴會上,長公主李姣敬我酒,說是替之前的事兒道歉,倘若我不喝,便是還在生她的氣。
在座眾人都瞧著好戲,看我一個郡主敢不敢拂了公主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