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著額頭的傷和一眾侍女率先出了畫舫。
06
如你所見,我是話本子中的虐文女主,這事是我在及笄第二日清晨醒來突然得知的事,但我並不清楚故事的走向和結局,就連誰是故事中的男主也不知道。
按照我與沈聿青梅竹馬的情分,以及如今的情形來看,多半是他沒得跑了。
我痴纏沈聿,沈聿移情秦依依。
我不願意放手,他不願意回頭。
這不妥妥的虐文主角形象。
若是放在從前,我大抵還會因為他移情別戀而傷心欲絕。
如今,我,虞•鈕祜祿•瑤,隻想看他和秦依依愛而不得。
我虞家祖上有從龍之功,破例封為異姓王。我父王承襲爵位成了定王,與當今聖上情同手足。我母親是江東顯貴氏族袁氏嫡女,我是聖上親封的寧昭郡主。
若非聖上見我喜歡沈聿賜下一紙婚約,求娶的人早就踏破門檻。
我出Ṭū́₋生那年,父王戰死疆場。沒多久阿娘也去了,我是他們唯一的後人。那時我年幼不記事,後來長大些,聽人說阿娘思念成疾,因病離世。
幸得聖上寬仁,特令我養在皇後膝下,視為己出。隻是我如今及笄,繼續住在宮中多有不便,便搬回往日的定王府。
沈聿的父親沈老將軍曾隨我父王一同出生入死,據說當年父王為了救他才中敵軍圈套折命。
沈老將軍也因此患上心病,戰爭平定後辭去官職,再沒拿過兵器。秦依依這事兒,沈聿沒告訴他,或許是因沈父對我很滿意。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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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不久,我著人去尋街上遇見的小郎君,竟再無人見過他,好似人間蒸發了。再次見到他,是在沈老將軍的壽宴上。
沈府的下人說他是沈聿的遠房堂弟,數月前才到京城,名喚沈昭。
宴後,我將他攔在後院。
他個子比我略高,須得微微抬眼才能瞧見他的神情。
「你果然是騙我的,是沈聿讓你這樣做?不過希望下次能找個正常的理由。上趕著當人兒子的,你還是頭一個。」我戲謔道。
他目光躲閃,垂在身側的手指不停擰巴衣袖,仿佛做錯事的小孩。
嘖,這個習慣倒是和沈聿有些像。
幼時沈聿被沈老將軍懲罰時,便是這般模樣。
沈昭嗫嚅半晌,「不是他,此事和他無關……」
我不耐地打斷他的話,「得了,你也別诓我。為了讓我退婚,他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他許了你何好處?事到如今你還替他隱瞞。」
話音落下,身後傳來一道清潤的聲音,話裡帶著謙和的笑意,「郡主,阿昭初來京城,若是有何處冒犯你,還望郡主見諒。」
我轉頭看去,隻見年輕男子繞過廊檐舉步邁入霞光中,一身錦衣淡雅輕盈,肌膚較常人白三分,饒是身為女子的我也不及,隻是這白皙中帶著病態,顯得右眼角下方那顆紅痣愈發鮮豔。
他是沈聿一母同胞的哥哥,名喚沈元暮,時年二十一,長沈聿兩歲。因自小體弱多病,常年待在姑蘇的外祖家,聽聞是沈母生他時早產所致。
幼時我見過他幾面,常打趣他是一步三咳的病美人。這不能怪我,實在是他身體太過羸弱,的確有一步三咳之狀。
今日倒是有長進,走了十多步竟然面不改色。
08
「瑤兒,許久未見。」
他眉眼微彎,長身立於橘紅色的天光下,臉上漾著淺笑,如江南春風般輕柔。
「元暮哥,你何時回來的?方才在宴席上怎麼沒瞧見你?」
宴席上不止沒看見他,連沈聿也沒影,多半是照顧秦依依去了。
畢竟我補的那一刀,雖沒有傷及要害,卻是實打實的狠。
沈元暮掩唇低咳一聲,輕笑著解釋,「昨日歸京的,我這身體不適合湊熱鬧。對了,我從姑蘇帶了些禮物給你,待會我差人送你府中。」
說起這話,我忽地記起一件糗事。
五歲那年,我來沈府過年節。
正巧遇上沈元暮回京,他從姑蘇帶了許多新奇的玩意兒給沈聿。
我一時眼饞,沒忍住就和沈聿爭搶,他不依我不饒,動手掐起架來。最後我眼皮子一耷拉,落了幾行淚,沈聿忙不迭地將東西全讓給我,一邊笨拙地安慰我,說再也不同我搶東西。
在那之後,沈雲暮每年回京都會送我禮物。可惜時移勢遷,我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搶不贏東西便哭的小姑娘。
「元暮哥,你還當我是小孩兒呢?」
他抬手揉了揉我頭頂的青絲,眸光幽深,瞧不出情緒,隻是話卻莫名冷了幾分,「是啊,瑤兒已經及笄,是大姑娘了,再也不需要那些哄小孩子的物什。」
我正待開口,沈聿不知從哪旮沓冒出來,拽過我的手將我往他身後一拉,擋在我和沈元暮中間。
他和沈元暮的身量一般高,不過因為常年習武的緣故,身子更加魁梧結實。
二人容貌略有幾分相似,周身的氣質卻完全相反。
「兄長既知曉瑤兒及笄是待字閨中的女子,就不該動手。你身體羸弱,還是早些回房歇著,以免日頭毒辣傷了你。」
沈聿說這話時含槍帶棒,臉色也陰沉下來。
我扭動手試圖抽出來,被他死死篡住,不禁嗤道:「長幼有序,他是你兄長,好不容易回京,你就這般態度?」
他偏過頭來看我,微眯著鷹隼般的眸子,咄咄道:「怎麼?我可說錯了?」
「……」
我尚未回話,沈元暮已經溫溫和和地開口,「無妨,阿聿性子直,說的也是實情。左右我此次回京不打算離開,來日方長。」
沈聿轉頭斜睨一旁沉默許久的沈昭,隨後拽著我離開。
身後傳來沈元暮清潤的聲音,「我會差人將禮物送去王府。」
出沈府後,我掙脫沈聿的桎梏,上馬車打道回府。
不想他也跟上來一同坐著。
馬車久久未動,我便知道他有話要說。
他不開口,我也佯裝不知情。
看誰耗得過誰。
良久後,他終於吐出一句話,隱忍著怒氣道:「你我尚有婚約在身,離他遠點。」
我暗暗冷笑,「喲,這會兒倒是記起來我們有婚約了?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你憑什麼?你和秦依依卿卿我我時可想起來我們有婚約?不過你大可放心,我可不像你那般心思齷齪,我和元暮哥隻有兄妹之情。」
「元暮哥?」
他眉宇緊蹙,深邃的眼底溢出怒火,沉聲嗤道:「他算你哪門子哥哥,我怎就沒聽你喚我一句哥哥?」
說著,他扣住我的雙手傾身上前,直勾勾地盯著我,目光晦暗熾烈。
後背抵上馬車護欄,我退無可退,被迎面撲來的熱烈氣息攪亂心神。
我失神一瞬,旋即抬腳使勁踢在他小腿上,「滾下去,還是先處理好你的秦依依再來招惹我。」
聽到秦依依三字,他神色一僵,緩緩松開手,轉身便下了馬車。
呵,虧我還當他在吃自家兄長的醋,如今看來不過是他心中的專橫獨斷在作祟。
09
次日入宮給皇後問安,順道討了份懿旨。
自母親去後,我一直由陳皇後教養。
先皇後姓沈,是沈聿的親姑姑,難產而死,隻留下一位公主,名喚李姣,如今早已遠嫁離京。沈皇後薨後,陳氏由貴妃晉封為皇後。
陳氏膝下無子嗣,當年有幸懷上一胎,不足月餘便小產。
那年我五歲,站在漆黑的殿外,被身邊的嬤嬤蒙住眼不讓看,可我仍舊從指縫間瞧見被烈火漸漸吞噬的染血衣衫。
皇上似乎並不怎麼關心皇後,說了幾句安慰的話便離開了。
至於小產的原因,御醫隻說是身體虛弱且胎位不正所致。數年後我才知曉另有緣故,分明是被妃子陷害,皇上知曉真相卻放任兇手不管。
經歷喪子之痛,皇後娘娘便愈發沉悶下去,甚至開始在宮中吃齋禮佛,封閉的坤寧殿內常縈繞一股濃鬱的藏香氣味。
她待我卻是極好,有求必應。若是哪個皇子公主欺負我,她也必定會為我撐腰。即便是我挑頭鬧事,她也不由分說地站在我這邊,我便仗著她的寵愛無法無天。
今日向她討個賞賜,亦是輕而易舉之事。
10
出宮後,我帶著懿旨直奔沈家私宅。
至內院,瞧見沈聿身邊的長隨候在書房門外,我便知道沈聿在裡面。他正要轉身入內稟報,被我一瞪,乖乖噤聲站在原地。
我輕腳邁過門檻,不見秦依依的影子,反倒是沈昭在場。
他手裡提著劍,劍尖染血,背影透著一絲孤傲。與沈聿隔著書案對立,後者則是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氣氛劍拔弩張。
我不禁幸災樂禍,「看來我來晚了,錯過了一出好戲。」
二人不約而同地朝我看過來。
不同於沈昭帶著求助的純良神色,沈聿的目光更加深沉鋒利。
「瑤兒,沈昭今日所為,可是你授意的?」
他聲音冷淡,目光越過我不知看向何處,又好似在沉思。
我眉頭一蹙,不明所以地看向沈昭。
他趕忙辯解,「我說過此事是我自作主張,我更沒想殺她,是她自己撞上來的。」
聽到這,我大抵也明白發生何事。
沈昭約莫是被秦依依擺了一道。之前以為他是沈聿的同伙,如今看來並非如此。
我對上沈聿的目光,怒火竄上腦門,有心寒亦有不甘。
他竟然不分青紅皂白地懷疑我?
不過想想也對,我人見人厭的混霸王名聲在外。
那年我九歲,在太學將李尚書家的嫡次子李從義揍成豬頭,一戰成名。
其實他隻是替罪羊,背後撺掇他的是幾位皇子。
可我不傻,聖上和皇後明面上對我格外寬容,但總歸身份有別,一旦我動了皇子,便是對皇威的藐視。
不能對皇子出手,又咽不下那口惡氣,我便拿李家小子開涮,也怪他倒霉。
李尚書心疼兒子,進宮向聖上討要公道。陳皇後明哲保身,最後關頭是沈老將軍進宮替我說情才免了一頓板子。
沒有人在意我為何會動手,隻道我性子刁蠻。
一傳十,十傳百,我便真成了眾人口中的小霸王。
我聲名不堪,可我曾以為,至少沈聿待我是不一樣的。
他會在我反擊時偷偷給對方使絆子,會特意繞道去城西的鋪子排隊買我愛吃的桂花酥,會板著臉坐一旁監督我做功課。
他曾說會護我一生,不受任何委屈。
可今日這份委屈,偏又是他給的。
「沈聿,原來我在你心裡是這般不堪?」我冷笑著反問。
他掌心一緊,垂下長睫,將心思一同遮掩,並不解釋。
在我看來,他這算是默認了。
突如其來的一陣眩暈感壓迫著我,緩了片刻神,我寒聲道:「沈聿,你聽好了。本郡主想要殺一個婢女,何須使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更犯不上假手於人。畢竟報復這種事,還是親自動手更解氣。」
「什麼婢女?」
他迷惑地看我,我擺手示意青嵐宣讀懿旨。
聽完後,他臉色如晦,「不行,我不同意。她……」
我不想聽他為秦依依辯護,及時打斷他的話,「她有傷在身?她身嬌體貴?她柔弱不能自理?還是你心疼她?你不同意也沒用。青嵐,去將人帶上,我們回府。」
「是。」
她點頭出了書房。
這個地方太過壓抑,悶得我有些喘不過氣來,不欲久留,轉身走至門口,回頭朝愣在原地的沈昭喊道:「還有你,不走等著他留你吃晚膳嗎?」
11
走出沈府大門,秦依依正被青嵐拽著大闊步往門外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