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窩藏欽犯,同罪處之。
我看著眼前巍峨依舊的鳳儀宮,卻提醒著楚緒,「不要貪戀皇後之位。」
她雖不解,卻信我。
在皇帝提起立她為後時,稱自己門第太低,才德有缺,不堪其位。
在這個時候接下後位,所有人都會說的是陛下盛寵貴妃,為其廢後。
楚緒會因此背上了禍水之名,實際上不過是帝王權術罷了。
貴妃力辭後位,前朝那些腐朽老臣們便沒了那麼多口誅筆伐,也不必再淪為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
至此,貴妃博得賢良美名,後位自此空懸。
12
前世的命途軌跡已然改變。
楚緒雖為貴妃,卻行皇後之實。
人人皆贊貴妃賢德,從不與其他妃嫔爭寵。
在皇帝登基的第七年,朝政繁雜,他積勞成疾,終是病倒了。
更讓人憂慮的是,當今陛下膝下總共隻有兩子三女。
那些臣子怕如今的陛下如前面兩代帝王一樣,子嗣稀薄,多有夭折,承繼艱難。
群臣提議立皇長子為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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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正是這樣的緊要關頭,安平候卻當庭阻止,激憤進言:「經臣多方查探,貴妃身份有異,乃昔日罪臣顧源山之女,浮印案的漏網之魚,處心積慮蟄伏於陛下身旁,改名換姓、居心叵測,應按律伏誅,其子更不可為儲君。」
一時間,物議如沸,盡皆哗然。
我隨著楚緒端坐披香殿,聽著宮娥們慌張稟報。
可是我與她相視一眼,目光中皆透著堅定。
「阿姐,準備好了嗎?」
她點了點頭。
楚緒問道:「你怕嗎?」
我搖了搖頭,「不怕。」
她見過顧氏滿門傾覆,我也曾見過楚家屍骨堆山。經歷過生死,從奈何橋上爬上來復仇的人,又怎麼會怕呢?
我們隻能進,不能退。
前世,是安平候奪得先機,楚緒身份曝光,淪為階下囚。
可這次,不一樣。
是我們親手將那些訊息送到安平候手上的,要的就是他重提舊案,再掀舊事。
這才是為顧家昭雪的契機,借此將那些為顧家平反的證據重現於世人眼前,讓顧家重復清名。
楚緒著一襲華麗宮裝,頭戴明珠釵,緩步走上正殿。
我站在殿外等她。
她等這一天,等的太久了。
昔日的戶部尚書秦越之子秦茗已在京中等候多時了,他願意親自作證,證明當年其父指證顧相乃是受安平候威逼脅迫。
秦越乃是顧相門生,深受其信任,竊取顧相私印,偽造手令。
當年能成鐵案,皆因秦越指證,心腹之人的背叛,讓那些證據變成了鐵證。
楚緒跪在大殿之上,請求陛下重審顧家冤案,還顧家滿門一個公道。
秦茗的出現,讓安平候露出了惶恐之色。
他當初對秦越威逼利誘,秦越顧及滿門老小,當了他的馬前卒。
可是數年之後,秦越卻未得善終,他死在了前往兖州赴任的路上,被流石擊中,當場斃命。
他前往兖州,本該是高升之路,成為封疆大吏,主政一方。
可是卻突發禍事,死在了赴任的路上。
所有人都唏噓這是一場意外,可是這並非意外。
秦越離京時便已經有預感此途不順,便給秦茗留下信件,交代顧相之案的始末,讓他留心安平候。
秦家其後舉家搬往邊城,遠離京都。
安平候以為此後便可高枕無憂,再無人知曉他們的陰謀。
誰料那秦越出京赴任前還留下手書。
而這一封信便成了今日翻案的重要證據,或許,安平候也不曾想到,秦越還留了後手。
13
一石激起千層浪,朝野皆驚。
有人說此時重翻舊案,隻會朝局動蕩,有人說法理不公,必遭天譴,爭議不止。
可是有一人力主重審舊案,為此不惜與一眾老臣當庭辯駁。
出聲之人正是謝景言。
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眉眼微垂。
楚緒低聲道:「這位謝大人在刑部主事,頗得人望,他出聲力諫,自是事半功倍的。隻是不知,他為何相助?」
我心緒微滯,卻也接話道:「大概是他見不得冤案吧。」
陛下命三司會審,重啟舊案。
安平候被禁足於府中,在審理結果出來之前,不可出府一步。
楚緒也在披香殿內深居簡出。
整整一個月,陛下都不曾去看過她。
直到三司核定證據,復核卷宗,呈交御案。
真相大白於天下,皇帝昭告四海,為顧家平反。
安平候被削去爵位,處腰斬之刑。
長公主親女遠嫁,丈夫被斬,一夜間花白了頭發,前往寧州青山寺,帶發修行。
楚緒的身份也可正大光明示人了,她是顧相之女顧令儀,是清正廉明的忠臣之後,而非貪腐罪臣之女。
可楚緒說,她既是顧家的女兒,也是楚家的女兒。
生恩養恩,皆不可負。
我陪著她踏入顧家祖宅,這裡已是一片荒蕪。
她望著殘垣斷瓦,不覺間潸然淚下。
可是轉身拐角處,看到了帝王的身影。
「從前,朕總能在你身上窺見故人身影,以為隻是巧合,卻不想,竟是故人。令儀,賀你歸來……」
此刻,皇帝看向她的眼眸才有了幾許變化。不再是看待後宮籠中雀的蔑然輕視,而是看待少年玩伴的幾分欣喜。
可惜啊,他終究沒認出,想來這幾分掛念,也並不是那麼深厚。
如此時機,我自然是識趣退下。
可我走到拐角處,卻聽見楚緒問他:「陛下若早早認出,會助我為顧家翻案嗎?」
我心中輕嘆,這便是痴話了,本不該問的。
隻聽陛下悵然道:「不會。」
安平候府樹大根深,與朝中世家牽連頗深,陛下尚是儲君時,群狼環伺,容不得他行差踏錯,當他為君王時,他要平衡朝局、制衡各方,不論他是何種身份,都不會主動招惹禍事,一樁舊案不值得他費盡心力。
趨利避害、明哲保身,才是他的行事準則。
啟蒙授業的師生情分不足以讓他如此冒險,少時玩伴、青梅竹馬的情誼更不足以讓他如此冒險。
她想得到的,都得自己去爭。
楚緒明知答案,卻還要問上一句。或許她隻是想讓自己更加清醒。
少時情分、數載夫妻,他能做的隻是據實相告。
陛下下旨重建顧家舊宅,供奉香火,追封顧相,再賜死後哀榮。
立後與立儲君的聖旨前後發出。
我朝著楚緒俯首一拜:「恭賀皇後娘娘。」
舊案沉冤,她身份已明,滿朝上下再無非議之聲。
恰是其時。
14
陛下纏綿病榻,死在了重陽宴上。
本該是佳節,轉眼卻成國喪。
皇長子繼承帝位,楚緒垂簾聽政。
父親官拜吏部尚書,母親得封诰命,楚家滿門榮耀。
我心中大石落地,此心得安。
可當夜,又有大事發生。
謝景言頂著一身的傷,從雲州匆匆趕回了京都,星夜入宮,跪在永安宮前,求見太後,聲稱要求娶楚家二小姐,願一生不納妾,隻此一人,必珍之愛之敬之,求太後賜婚。
宮闱內外,議論紛紛,誰也不曾想到清高持重的謝景言會如此倉皇失態。
他前往雲州辦案,驚馬墜崖,傷重而歸。
卻不想他歸來的第一件事竟是請旨賜婚。
如此反常。
楚緒不會左右我的婚事,可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我的腦海中閃過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卻又覺得荒唐。
昔日他高中探花之時,正是榜下捉婿的熱門人選。
整個京都上下,心儀他的千金貴女們不在少數,可是他向來不近女色。
如此倉促失態地請求賜婚,如此低的姿態,不是他的行事作風。
我恍然想起前世孽緣也隻因他被人追殺,帶著一身的傷闖入了我的閨房。
他昏迷前抓著我的衣角,人命關天,若不救,則有違醫者之道。
他醒來後,怕誤了我的名節,便主動登門提親。
即便如此,他也不曾多給幾分笑顏,從來都是端方持正、淡漠沉穩的。
在那之前,我便聽過他的盛名。
清正端方的君子,剛直不阿的純臣,百姓們爭相傳頌的清官……
我以為飽受贊譽的他,可堪託付。
可惜,數載夫妻,我依舊走不近他的心。
他要的隻是一個端莊持重的夫人,而非心意相知的良人。
當他在宮門外攔住我的那一刻,我瞥見了他眼底的惶恐與愧疚。
剎時,我便有了答案。
他恢復了前世記憶。
「阿稚,別院的臘梅花開了,雪落時分,便可共賞……」他聲音中帶著輕顫。
這一刻,心中的疑思塵埃落定。
前世,臘梅花開的時節,我已身陷囹圄。
「時移世易,我不再期待臘梅花開。」
我聲音平靜,再無半分波瀾。
「我在雲州重傷,昏迷三日,記憶翻湧,我想起了所有。前世並非是我棄諾,待我找回可證顧家清白的人證物證時,楚家滿門傾覆、已遭橫禍,是我回來得太遲了……」
他那修長的睫毛微顫,遮住了那翻湧的情緒,悲愴而靜默。
我聽完了他的解釋,隻漫不經心地笑著:「謝大人,你不必向我解釋。」
我的冷漠態度讓他的面色更顯頹然。
良久,他啞然失笑,苦澀道:「是我失約,對不住你。」
我在囹圄之中曾苦苦期待,盼他歸來,為楚家帶來新的希望。
可是,那些希望在一日日的等待中逐漸消磨殆盡,隻剩絕望。
曾經我也堅定地相信過他。
信他是端方君子,從未背信棄諾。
可是那一日比一日絕望的等待,讓我明白,不該將希望寄託在他人身上。
命運,隻可由自己主宰。
他眸光浮沉,似有心緒萬千。
「你怨我,是應該的。」他顫聲說出了這句話。
「不怨你。前世末路時,我恨的是自己。恨自己為何要將希望寄託在旁人身上,恨自己為何不夠強,恨自己為何不能主宰命運……」我字字含恨, 聲音清冷。
這一世,我要自己來, 我要讓楚緒高飛,要讓顧家洗雪冤案,要讓楚家門楣鼎盛。
她眼眸中充斥著堅定之色,這個機會,她絕不願意錯過。
「(外」原來他也記得那經年冷待,他從不曾將我放在心上。
我抬頭看了看眼前的四方宮牆,輕笑道:「不必了,前世恐誤了謝大人的賢臣之路, 我徹夜憂心,輾轉難安, 這一世,隻願忘盡前塵, 江湖陌路, 再無瓜葛。」
他那滿身的傷, 我漠然視之,轉頭離去, 再無波瀾。
楚緒知我無心婚嫁,召我入宮, 我成為御前女官,掌宮中制詔。
她賜我皇家玉佩,允我自由出入宮廷。
百官參奏時,她坐在重重珠簾之後, 而我陪在她的身邊。
她說有我在的地方,她才會心安。
除夕之夜,內侍慌忙來尋我,說太後要見我。
我入了永安宮,看到楚緒時,她慌張地拉著我, 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後怕道:「阿稚, 我夢見我敗了, 連累楚家滿門傾覆,你身處大獄苦苦哀求, 遍地血色彌漫……」
我拍了拍她的後背,為她拂去額邊已經汗湿的碎發,「阿姐,你隻是做了一場噩夢而已……」
她抓著我的手, 一遍遍確認道:「隻是噩夢嗎?可夢裡的一切那麼真實……」
外面煙火盛放, 我陪著她走向城牆高處,與她並肩而立,「阿姐,那隻是夢, 你抬眼看看,顧家冤屈已洗,楚家榮耀加身。此後定順遂無虞、得皆所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