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溫月》, 本章共4003字, 更新于: 2024-12-24 17:33:46

管家轉過頭看到我,馬上堆出笑臉,「溫老板來了,謝解元在前院飲酒,可要我替您通報一聲?」


我沒說話,卻望著方才那年輕男子拐進的偏廳,總覺得背影有點熟悉。


「溫老板可是認識那作畫的?」


「作畫的?」我嘀咕,那隻怕不是江愈白了。


「對啊,咱家大人請來作這宴賓圖的,聽說和謝解元是同鄉,之前還是個神童,隻怕是浪得虛名,什麼神童連個舉人都考不上。」


「哐當。」


偏廳滾出一方砚臺,一張清瘦蒼白的臉出現在門口。


倉皇,難堪,懊惱,羞憤,在他臉上交織。


唯獨不見我最熟悉的驕傲。


「勞煩和知府大人說一聲,錯付厚愛,這畫江某畫不了。」


他像穿堂風一般疾行而過,始終低垂著頭再不見意氣洋洋的目光。


我撿起地上的砚臺,放到桌邊。


耳邊傳來前院的高談闊論聲。


原來這可以將前院一覽無餘,的確是作畫的好地方。


可惜……我看著桌上寥寥幾筆未盡的畫,力道和筆法也不似從前。


我遠遠看到了謝琰的身影,再看江愈白,沒有前世半點風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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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管家道了聲告辭,我行至後門,卻看到江愈白沒走。


倒也不是在等我。


他的手臂被一雙柔荑纏著,掙脫不開。


他們二人見著我,男子尷尬,女子詫然。


而我看到朱芙頓悟了江愈白的變化。


他替朱芙的父親作保,朱屠戶決計是還不上錢的。


而現在江愈白落榜,賭坊定是見希望渺茫,開始上門催債了。


江愈白冷臉拉著朱芙要走,卻被她死死拽住。


懷裡的畫卷滑落,軸心翻滾,露出一個風姿綽約燦若天仙的美人。


朱芙跪著把畫卷起來,語中帶淚,「你不作畫,我隻能把它賣了還債。」


我避讓開,這不是我該管的事情,腦子裡惦記著要給謝琰踐行的酒還沒裝封,我還得送一車讓他帶去京城,如今他可是我家果酒行走的活招牌。


「別走。」


朱芙居然攀住我的腿,「不如你把這幅畫買了吧。」


「芙兒!」


江愈白拉她的手,被她一把推開。


朱芙低下身子,直接跪在我面前,「三百兩,隻要三百兩。」


當初這幅畫可是有人出價千兩,江愈白都不肯賣。


可惜朱芙問錯了人,我隻是個商人,一幅畫賣的是收藏價值,而收藏價值與畫家的聲名息息相關。


現在的江愈白,值不起這個價了。


我不做這虧本買賣。


朱芙哭得悽厲,如風刀霜劍摧殘過的嬌花,江愈白終是不忍,站到了我面前。


他頭低下去,咬著後槽牙擠出了一句,「阿月,幫幫我,隻此一次,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我像是一個紅塵看客,心想是不是該感動啊,為這相濡以沫不離不棄的情意。


可我是個商人,習慣了看價值。


「你能幹什麼?你是有釀酒的本事,還是有運酒的氣力。」


「江愈白,你隻有一個會讀書的腦子,但已經生了鏽。」


我掙開朱芙的手,他們的故事,我本就是局外人。


我不在自己心中強求他人,也不在他人心中修行自己。


11、


終是被那二人耽擱了時辰,將兩車酒送到謝宅後,已是暮色四合。


噠噠的馬蹄聲迎來飛馳的少年,滿面春風衣袂飄飄,意氣風發的身影點染成入畫的倜儻。


謝琰翻身下馬,精致的桃花眼風流帶醉,「你這女子,不知累嗎?」


分明是笑眼,嘴角卻微顫,不是夜風料峭,是緊張。


我跟在江愈白身邊二十年,也不是白待的。


早就明白了這些個文人九曲十八彎的試探。


「不累,當藤蔓長成了松柏,身心都是快活。」


謝琰懂了,正如我懂他的言外之意。


他看著那兩車果酒,另起話題故作惱怒,「堂堂解元,倒成了你打入京城市場的文牒了。」


「你忘了,我本就是個無禮又愛財的丫頭。」


我們倆都笑了,想起初見那天。


我將他堵在學院後門的巷子口,手裡晃著剛從船夫那要回來的定金。


衝他說,「沈學士回鄉省親,會在州府設曲水流觴宴與文人墨客共飲,提前一日啟程你還能遇上,信不信由你。」


那時他的書童便數落了我一句,「這女子好生無禮。」


而我掉頭離開還聽到了他的評價,「還是個愛財的丫頭。」


當日誰都不曾想到,我們還能成為朋友。


此刻我拱手一揖,「便祝謝兄此去蟾宮折桂金榜題名,苟富貴勿相忘。」


謝琰也回我以禮,「定不負溫老板所望。」


12、


替謝琰踐行之後,我整日待在酒樓的暖房裡。


花重金請來了幾位釀酒的老師傅,從酒曲、溫度和水源三個方面試驗,選出不同果酒釀造的最快最佳的法子。


又遍訪州縣的瓷器店,和制瓷工匠研究什麼瓷器耐高溫,什麼材質適合冷凝,如何用瓷器制造一個完整的蒸餾皿。


娘總問,我這麼忙是為了什麼,賺的錢早就夠我們過幾輩子了。


我知道她也希望我停下來找個歸宿。


年關將至,爹爹在門口看著追逐打鬧的小孩總是笑眯眯的,他雖沒說我也明白,人老了總想承歡膝下。


小年那天,一大早門口就鬧哄哄的。


爹爹一打開院門,一群小蘿卜頭鑽了進來,撲到他身上喊「爺爺」。


爹不敢應,娘也是一臉茫然。


我抱著果盤出來,衝那群小蘿卜頭說,「今天爺爺奶奶要是不應,你們誰也別想吃溫姨的蜜餞。」


小蘿卜頭們一擁而上,壁虎一般攀住兩個老人的腿,爹娘笑得合不攏嘴。


養兩個親兒子二十年,從沒見過這樣和樂融融的氛圍,反倒因為一個女人鬧得家宅不寧,把我氣倒床上。


還不如收養一群小不點,從小好好教導。


這幫孩子是我開的育兒院裡收養的孤兒,育兒院是以謝琰的名義開的,所以爹娘都不知情。


謝琰幫襯了我太多,如今他半隻腳踏入了仕途,他需要名聲,而我需要這些小蘿卜頭讓兩老多些牽絆。


一群小家伙把兩老逗得眉眼都連成一片,其中一個小不點被擠了出來,跑到我身邊,問上次和我一起帶他們玩的謝嘟嘟去哪了。


我告訴他謝嘟嘟去京城考大官了,回來就給帶大串的糖葫蘆。


後來謝琰真的回來了,春風得意馬蹄疾。


卻在見到我的時候落寞了雙眼。


他說,貢酒的遴選已經結束了,『狀元紅』沒能趕上。


我倒是不算意外,貢酒多是百年老字號,樹大根深,不是我這初出茅廬的蚍蜉可以撼動的。


況且人生怎麼可能一帆風順,我走到現在已經是坦途了。


隻是可惜,高盧使團朝貢,我隻怕是沒有機會見到想見的人了。


13、


『狀元紅』雖然沒有成為貢酒,卻也沾了新科狀元的光,在京城有了一定的名氣。


從京城來荊州的人,都要來我店裡喝上一壺。


兩個月後的一天,我在後院試酒,卻聽到大堂傳來一道洪亮蹩腳的,「老板,來壺酒。」


是個高鼻濃眉頭發蜷曲的女人,身邊還跟著幾個僕從模樣的男子,和她一樣有著湖藍深邃的眼眸。


店裡其他客人紛紛打量,她卻是大大方方自己找了個座坐下。


我招了招手,讓伙計把櫃臺上給客人試喝的酒一樣拿了一盅給那女人,隻說是店裡送的。


偷偷站在屏風後面,瞧著她從淡口到醇厚不同口感一一品嘗之後,豎起了大拇指。


「叫你們掌櫃的出來。」


「掌櫃的掌櫃的。」


大門迎賓的伙計搶先跑到我跟前。


「掌櫃的不好了,劉家四少爺剛剛扔了個半死不活的人到咱店門前。」


這劉家是知府夫人的娘家,那四少爺又是荊州城裡出了名的花花公子,收了十三房姨太,我同他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他這是為何?


我快步走到門前,伙計把地上血肉模糊的人翻過來才發現,此人竟是江愈白。


這時一個家僕穿著的男人往地上扔了個珠釵,「我家十四姨娘說了,從此恩斷義絕,要怪就怪命不由人。」


地上的人翻了翻眼皮,將那珠釵擰斷,掌間又多了一道血痕。


「他是你朋友?」


那異國女子湊到跟前,叫人把江愈白抬了進來。


命運真的玄妙,前一世我在宴席偷偷請教她釀酒之法時,她也是這般指著江愈白問我。


知曉我來意之後,她熱情地給我畫了圖,滔滔不絕傾囊相授。


最後甚至要身旁的譯官替我寫下來,被我連忙打斷了。


我不識幾個字。


譯官替我解釋之後,她勃然大怒。


「女子無才便是德?誰說的?」


她啐了一句我聽不懂的話,發現說錯了語音,又補了一句,「狗屁。」


她認真地問我,「你們中原女子,真的是男人的附屬品嗎?」


我啞口無言。


因為那時的我,的確依附江愈白而活。


我是他的妻子,是他孩子的母親,是他府上的女主人,便是死後牌位上也是冠以他的姓氏。


女子憤然離席,走前最後說了一句,「是你輕看了自己。」


這句話我記了很久,直到死前才承認,她是對的。


女子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愣著幹什麼,快叫人來救他。」


女子的人把江愈白送去了醫館。


14、


江愈白的傷是皮外傷,大夫說養幾日就好了。


我也沒再多管。


江愈白醒來就自己走了,醫館派人送來他留下的欠條時,我正在雅間和異國女子品酒聊天。


她的官話說得可比前世流利多了。


她說她叫羅曼,是高盧國第一富豪的女兒。


她對賺錢不感興趣,就喜歡四處遊歷和喝酒,沒事還喜歡自己釀酒,她的釀酒法子現在在高盧已經推廣開了。


這次朝貢她偶然在市面上喝過一次我釀的酒,比她釀的還要香醇濃鬱,便想找我來請教一二。


我滿口答應, 拉著她到窗邊,指著江邊的一個院落。


「你答應我, 每年朝貢的時候,都來我這一次,去那講講你的所見所聞, 我就送一套改良的蒸餾器給你。」


羅曼順著我指的方向,問那是什麼地方。


我說那是一個女子學堂,分為東西兩個院落,東院教女子斷文識字, 西苑教釀酒算術, 文以明理, 技以謀生,如今就差一個見多識廣的先生告訴她們外面的世界多麼廣袤,女子不該拘於後院之中。


羅曼支頤詢問,「為何想要建一個這樣的學堂?」


我鄭重地回答她, 就像是面對前世的自己。


「我想告訴她們,女子從來不是男人的附屬品, 這世間本就是男女各半邊天,我們靠自己也能活。」


羅曼拍手稱快, 豪飲一碗酒, 「好好, 我每年都來,你不請我也要來。」


她是個熱心腸, 拉著我就想去學堂看看。


路過江邊,我見著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江風獵獵, 身影單薄。


他不知從何處弄來了一件青衫,那灰布衣裳裁作了幡布。


上面寫著:「畫像,十文一幅,畫景, 五文一幅。」


羅曼也看到了他,覺得可憐,問我要不要接濟一下。


我搖了搖頭,我爹說過,有手有腳,總也不會餓死的。


15、


後來, 我也沒有成親。


日日忙於生意,偶有闲暇都用來學習他國語言。


再後來, 爹娘百年, 我便把酒樓交給學堂出來的孩子打理。


自己去高盧找羅曼。


冬天我們南下尋暖,夏季我們北上避暑, 春秋便各回各國,處理自己的事務。


隻有一年冬天我失約了。


謝琰從京城回來了。


我和他在育兒院一起吃了年夜飯。


當時我咬咬牙,寧可自己縮衣節食,把這錢補了上去提前一日送走了江愈白。


「作(」他說:「她像一隻鴻雁,心在外面的大千世界, 我等不到了, 我該成親了。」


我笑著點頭,眼淚卻吧嗒吧嗒滴進碗裡。


如果他遇到的是前世那個傻姑娘該多好啊。


可惜他遇到的是我。


烙印在心中的縫隙,縱有陽光散落,也會留下陰影。


我再也愛不了別人, 也不願有人因我而苦。


人生海海,山山而川。


我隻想去見眾生,見自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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