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我沒有了經濟來源,又回到了最初剛來地府的狀態。
如今我隻有上次和陸淵聯系剩餘的那幾十分鐘可以使用,為了能早點見到這人,我就蹲在夢官旁邊等著。
他在那邊玩俄羅斯方塊,我就在這邊問他,「你兒子多大啊?」
夢官想了想,「我是在他 7 歲那年走的,算起來今年應該也有 14 歲了吧。」
「你都死了 7 年,兒子還能給你燒遊戲機,還挺孝順。」
「我兒子打小就跟我親。」
提到兒子,夢官咧嘴傻樂,「這是我生前給他買過的最後一個玩具,估計是跟我鬧別扭,氣我死了之後一直沒去見過他呢。」
沒有冥幣,就入不了夢。
我有點好奇,「你家裡人沒給你燒紙錢?」
「沒有,估計恨我吧。」
夢官粗糲的手指摩擦著遊戲機的邊緣,四方的臉上愁雲密布,像是在回憶。
「我屬於開車猝死,挺突然的,就下班回家的路上。留下老婆孩子,孤兒寡母無依無靠的,恨我應該的。」
說著嘆了口氣,「不瞞你說,我當鬼差,就是想攢點錢能看看他們娘倆,順便也積攢陰德,看能不能照拂到我老婆兒子。」
鬼差算是地府公職,工資開得不多,但功德卻是成倍的積攢。
還真是每隻鬼有每隻鬼的心事,像夢官這種五大三粗的漢子,心思居然還挺細膩。
Advertisement
說起兒子,夢官的嘴就閑不住,「我兒子隨我媳婦,長得俊。」
我狐疑地看了眼面前的國字臉,顯然不相信。
夢官就知道我的疑問,從兜裡掏出來了張照片,「給你看。」
我湊過臉,一看就呆住了。
照片上是個笑靨如花的女人抱著個小朋友,孩子年紀不大,大概就六七歲的樣子,笑起來嘴巴中間還缺了顆牙。
隻是……看上去為啥這麼眼熟。
急促的剎車聲、大聲的叫喊聲在耳邊回蕩,我護住孩子肉體和靈魂分離的痛感似乎再次侵襲。
如今身體的疼痛早就不見了,但還是下意識的抽搐了一下。
夢官使勁兒拍了我一下,「尋思啥呢,問你帥不帥呢!」
我回神「嗯」了一聲,把照片還回去,「帥。」
夢官不滿,「敷衍。」
突然沉寂許久陸淵夢境之門打開,我眼睛一亮,「夢官,我是不是可以進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我感染的,夢官好像也有點激動,「趕緊的吧,還有 40 分鐘,抓緊時間。」
我沖進去,「陸淵!」
入目卻是病懨懨的身影。
他沒有睜眼,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四周全是消毒水的味道。
短短幾日,陸淵瘦了一大圈,沒有刻意裝扮過的臉色蒼白,整個人帶著沒有生機的虛弱。
我眼淚「刷」就下來了。
陸淵抬手,似乎用盡了全身力氣,才終於摸上了我的臉頰。
他聲音微弱,我湊近了才能聽清。
他說,「答應你的東西,沒能給你燒過去,耽誤你用了吧?」
都什麼時候了,還講這些沒邊際的話。
我被他搞得悲傷情緒消散了大半,「你怎麼搞成這樣?」
陸淵搖頭不回答,隻是盯著我瞧。
這次時間有限,我根本和他說不了幾句話。
「我得走了。」我低頭親了親陸淵的唇,「安心養病,照顧好自己,別讓我死了都放心不下。」
確認了陸淵平安,我心情也舒坦了不少。
過了些時日,陸淵寄過來的包裹到了。
小店重新開站,我的鬼生也緊跟著步入正軌。
然而這天就在我打算關門,打算重復過去的生活習慣去見陸淵的時候,一抹熟悉的人卻出現了。
來人竟是我那日跟陸淵提過的高中班長,老張。
06
老張到地府應該沒幾天,但臉上絲毫沒有剛去世的悲傷,春光滿面的。
站在他旁邊跟他手挽著手的,是個……妙齡女鬼?
老張的老婆我認識,之前跟我關系還不錯,顯然旁邊這位壓根不是那位。
剛死多久,居然才下來就又談了一個?!
老張瞧見我,根本沒避諱,主動走過來打招呼,「這家店你開的?我剛下來就有所耳聞,要是淵哥知道你在這邊還不錯,怕是也能放心了。」
不提陸淵還好,一提陸淵我就想起來他老婆了。
忍不住嘲諷,「是啊,嫂子要是知道你在下面這麼逍遙,怕是也能放心了吧。」
結果就跟沒聽懂我的話,老張還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等我攢到錢了,會託夢告訴她的。」
這人能不能要點臉!
老張進來一邊溜達,一邊嘚啵嘚,「你跟陸淵一起認識十幾年了吧,你走了之後他也跟著廢了整天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上個月我胃癌在醫院治療時候,還遇見陸淵了。」
原本我不想搭理這個渣男,結果聽到這句話我終於有了反應。
「你說在醫院遇見老張了?他怎麼會去醫院。
」
「吞噬安眠藥過量,被拉去洗胃了。」
我吸了口涼氣,老張深深看了我一眼,「等你賺到錢的時候,也去夢官那邊託個夢給他,讓他好好活著別惦記你了吧。死了就死了,活的人還是得好好活著不是?」
說完,老張跟著那女鬼就走了。
而我,還站在原地反復想著老張的話。
有很多沒注意到的東西,到現在終於有了答案。
為什麼最開始凌晨三點隻能靠酒精勉強入眠的人,現在可以做到讓我什麼時候去夢境管理處都能見到他。
為什麼最初滿臉狼狽、穿著我給他買的睡衣不肯換的人,現在每次跟我見面都西裝筆挺的、像是要跟誰相親似的。
虧我還吐槽他臭美,睡覺都不忘打扮。
原來,是為了見我。
陸淵,這個傻子。
07
我原本是打算找夢官跟陸淵見面的。
但老張的話阻止了我。
夢官說,人鬼殊途。
老張說,死了就是死了。
我這樣一直纏著陸淵,是不是對他而言隻是延長了他難過的周期?
那天之後,我便控制自己不再和陸淵見面了。
沒了方向的我也不再努力,整天待在棺材裡躺屍。
期間夢官來找過我一次,見我這模樣皺了皺眉,「這麼久沒來還以為你投胎去了,如今見你還死著我也就放心了。」
然後看我渾身萎靡的樣子,忍不住多問了句:「咋的,破產了?」
語氣裡,我總感覺聽到了幾分幸災樂禍。
我在地府也沒個朋友,一下來就轟轟烈烈搞錢,這夢官到還真稱得上是我為數不多能說上話的。
我實在憋不住,「我好像不得不要分手了。
」
夢官面色一緊,「跟供應商鬧掰啦?那你之前花那些錢,不白瞎了麼。」
這是還記得我開始說的話呢。
我哭笑不得,適才說道:「他是我男朋友。」
我一股腦把所有的事兒都跟他說了,「你說得對,我就是想見他。一直不能接受去世的人,其實是我。夢官,你說是不是我錯了?」
「反正你也不缺冥幣,能見就見唄。你就是這麼一直見到他老,又能如何?」
「但你不是說人鬼殊途,都是虛幻?」
「那都是說給窮鬼聽的。」
夢官想了想,「我在地府當差這麼多年,我還真沒見到你這樣的。大家都知道早晚要投胎,像你這樣死了還不安生要奮鬥做生意的,少。」
說完喃喃,「我要是能賺這麼多冥幣,也想天天在夢裡頭見老婆兒子,哪怕是假的也好啊……」
「你不怕影響他們的人生,讓他們越陷越深?」
「如果你是他們的精神支柱呢?」
夢官的話把我從混沌裡拽了出來。
對啊,反正我能賺到冥幣,我正規渠道見我男人怎麼了!
但是,陸淵會原意一直見我嗎?
如果他還是一直繼續吃安眠藥怎麼辦?
就在我瞻前顧後下不了決心的時候,我收到了路園內寄過來的包裹。
裡面,有一封燒過來的手寫信。
致吾妻:
今天是你去世兩周年祭日,我還是沒能等到你入夢。
你剛走的那段時間,我恨過你,恨你為什麼那麼決絕,但我更恨的是我自己,沒能保護得了你。
第一次你進入夢裡,我以為隻是虛幻,你怎麼會主動開口跟我要那些玩意兒?但我還是在網上把你說的東西一股腦都燒給了你,沒想到過了幾日,你便又來了。
我心中欣喜,還算你這個小變態有點良心,能尋了這麼一條路和我見面。
突然間,人生好像又有了期待。
但最近的你,消失了。」
我隻求你、求你偶爾回來看我一眼,可以麼?
永遠愛你。
陸淵。
末尾,有一段後加的趣事。
「今日給你訂購這些東西的時候,店鋪的老板私信了我,問我是不是同行,要不要合作。聊了許久,還當真把成交額往下壓低了兩成。我這輩子還真沒想過有朝一日,還能做起這檔子生意。」
看到這兒,淚水都被憋了回去,沒忍住笑了出來。
陸淵上學的時候是學霸,畢了業之後是精英,正氣斐然若不是我,還當真不會買這些玩意兒。
反復把信看了兩遍,才小心翼翼地折起來收好放進口袋。
呼了口氣。
懸蕩的心,沉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