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有意隱藏自己,他發現不了任何。
目光,呼吸,心跳,拂曉什麼都感覺不到。
拂曉惶然道:「我知道你肯定在,無晝,你出來。」
我看著星鬥與夜幕,一明一暗,界限分明。
就像我和拂曉。
拂曉慌了神:「無晝……你說句話。」
「我看不見,你不要不說話,我找不到你了。」
心口處的疼快要了我的命,可比起這些,我更希望他活著。
拂曉壓抑的哭聲凝成實體,一下一下凌遲著我。
我看著他搖搖晃晃地進了屋子,心中陡然生出慌亂。
我落地就看見拂曉手裡握著那把我留給他防身的匕首,對著心臟刺了下去。
我心口一窒,額角猛地跳動。
下一秒,我閃身過去,攔住了那匕首。
我奪過匕首扔了出去。
當啷一聲,敲碎了滿屋死寂。
心口鼓脹的恐懼淹沒了我的理智,我扶著小瞎子的肩膀,第一次對著他發了脾氣:「你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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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拂曉比我還激動,他攀著我的胳膊,嘶吼著:「我是瘋了!若非死別,絕不生離,這是你自己說的!」
拂曉哭喊著質問我:「為什麼要丟下我一個人?」
我靜默無言,隻有拂曉的哭聲在屋子裡回蕩。
過了許久,我喉頭發緊,艱澀道:「跟著我會有危險。」
拂曉哽咽道:「無晝,你為什麼還不懂?我不怕死,我怕的是你不要我。」
這句話如當頭一棒,敲醒了我。
我有些無措道:「可我殺過很多人,死後是要下地獄的。」
拂曉抬手擦掉眼淚:「我救過很多人,以後還會救更多的人,我去懸壺濟世,去誦經拜佛,總能還清你的罪業,就算還不清,百年後我陪你一塊去阿鼻地獄贖罪……」
他乞求道:「我們一起面對,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我猛地將眼前的人摟進懷裡。
我從腥風血雨中走出來,沒人教過我這世間的道理是什麼,雲泊隻教會了我,不殺人就會被人殺。
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就是遇見了拂曉。
如果我能早一點遇到他就好了,我還沒有殺那麼多人,還沒有穿上這身與他截然相反的黑衣。
摟著哭得渾身顫抖的小瞎子,我心疼道:「別哭了,我的錯,我這木頭腦子想不明白,以為離開了你,你就會過得很好。」
拂曉啜泣道:「沒有你,我怎麼可能過得很好?」
除了在我身下,我見不得他在別的地方掉眼淚,我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承認自己不是什麼好人,我欺他眼盲,辨不清是人是鬼,就把人騙到了手。
把這活菩薩拉進泥地,百年後,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鍋老子也認了。
我低聲道:「隻要你不厭惡我,這輩子我就陪在你身邊了。」
拂曉:「無論如何都不許離開。」
我點頭:「刀架在脖子上也不離開半步。」
9
我抬頭看著一襲紅衣似火的人兒,心裡被填得滿滿的。
喝了交杯酒,拂曉猛地將我推到了床上,他欺身而來,笑得邪肆:「既是我娶你,那今夜,你得聽我的。」
拂曉臉上戴著紅綢,頂著一張人畜無害的臉說出這種話,這番景象激得我渾身發熱。
我由著他作亂,嗓音喑啞道:「好,都依你。」
「……」
對於拂曉的求饒我總是心軟的,可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不想長夜這麼快就結束。
我伸手撈過扔在一旁的發帶,折了幾折,遞到了拂曉嘴邊。
拂曉墨發披散,喉間的嗚咽被發帶堵了個嚴實。
芙蓉帳暖,那一夜,我睡得也很好。
10
轉年春天,我帶著拂曉隨著商隊去了西域。
我聽到最後一個關於不歸樓的消息就是,雲泊失蹤,墨夜成了新任樓主。
不過,那些已經跟我沒關系了。
我們在西域待了一年,終於尋到了那名可生死人肉白骨的巫醫。
巫醫知道我的來意後,覷了我一眼:「讓我治好他的眼睛可以,殺手最寶貴的就是那條命了吧?我要你的命,你肯給嗎?」
拂曉牽著我手,拉著我就要走:「無晝,不治了,我們回家。」
巫醫不屑一哼:「沒想到雲泊那個薄情之人, 還能有你這麼一個癡情的徒弟。」
我驚詫道:「前輩認識……樓主?」
巫醫道:「年輕時欠了他人情,這次, 就當是還他的了。」
巫醫忽然問道:「對了,雲泊體內的寒毒,可治好了?」
我皺著眉:「此事晚輩並不知曉。」
巫醫眉頭皺得更深:「要不是雲泊寫信來,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他徒弟了。」
他揮揮手,起身進屋:「行了,把人帶進來吧。
我牽著拂曉進了屋, 巫醫把我趕了出去,門一關,將我攔在了外面。
我在屋外守了三天, 其間除了送飯的藥童,巫醫不許任何人進去。
第三天, 門終於打開, 巫醫疲憊地背著手從裡面走出來:
「進去看看吧。」
我忘了道謝,慌忙從地上爬起來,跑進了屋子。
拂曉閉目坐在床上, 臉上沒有任何遮擋。
聽見響動,他下意識睜開了眼。
拂曉沖著愣在門口的我招了招手,眉眼溫和:「過來, 讓我仔細瞧瞧你。」
我愣愣地走過去, 蹲在了他面前。
拂曉原本灰白的眸子, 如今變得好像含著一池春水,波光瀲滟,讓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我在那雙眼睛裡, 看見自己像頭蠢兔子,呆呆愣愣地瞧著他。
拂曉眼眶微紅, 溫涼的指尖撫過我的眉間鼻梁, 最後停在了我的唇角。
他笑道:「比我想象中的還要俊朗。」
不知怎的, 心頭一陣酸楚, 我抱著拂曉的腰,哭得不能自己。
離開那天,我將我的刀留給了巫醫。
巫醫瞥了一眼那神兵榜上排名第二的兵器:
「正好, 劈柴缺個趁手的家伙。」
巫醫不耐煩道:「滾吧,別擾我清凈。」
我對著那背影拜了三拜, 牽著拂曉的手離開了藥爐。
馬車上,拂曉靠在我懷裡, 我問道:「你想去哪?」
拂曉思量片刻:「去淮南吧,聽聞淮南疫病肆虐,那裡需要大夫。」
我捏了捏拂曉的手:「好, 聽你的。」
此後半生,我和拂曉一直都奔波在路上,救了許多人。
每到一個地方, 拂曉治病救人,而我都會到那裡的寺廟,跪在佛前懺悔祈求。
我懺悔自己的罪孽。
祈求著下一世,我可以幹幹凈凈地遇見拂曉。
佛香燃盡, 一聲輕喚,讓我睜開了眼:
「無晝,我們回家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