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折騰,拂曉也清醒了,我做飯,他在一旁喂兔子。
鍋上煮了粥,我挽著胳膊靠在門框上,看著小瞎子。
小瞎子不出門時,那一頭墨發隻會用一根白色發帶簡單地束在腦後,幾縷落下的鬢發在和風中輕動,天光照在他身上,他低著頭,嘴角帶笑,溫柔地撫摸著兔子。
我在屋檐的陰影下,和他之間有一道明顯的界線。
我想起了那把被我埋在山莊門口松樹下的金錯刀。
拂曉和這一刻的靜謐,是我願意用我的所有去換的。
拂曉轉過頭來,試探著:「無晝?」
「在呢。」我輕笑一聲,站直身子走過去,蹲在他面前,抬頭看他。
我摸著他臉上的白綾,問道:「你怎麼總是知道我在看你?」
拂曉將臉貼上我的手掌,微笑道:「你看得太專注了,很容易感覺到。」
想到什麼,我問道:「我還不知,你年歲幾何?」
拂曉答道:「十九,問這個做什麼?」
我有些心疼:「我比你大了五歲,你還沒有弱冠,還那樣小,總覺得委屈了你。」
小瞎子訝然:「你已經二十有四了?你家中妻室可知道我的存在?」
男子弱冠後便可娶親,到我這歲數,尋常男子,孩子都滿地跑了,小瞎子這是誤會了。
我連忙解釋道:「我不曾娶親,通房小妾什麼都沒有,我隻有你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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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顯感覺到他有些難過,但他還是笑著:「我就待在山莊,不會讓別人知道我的存在,你可以去娶親。」
聽他這麼說,我有些生氣了:「你當老子是什麼?千刀萬剮的負心漢?我有了你,怎麼可能還會去找別人?」
拂曉抱兔子抱得太過用力,兔子不舒服,掙脫了他的懷抱跑進了屋子。
他有些無措地攏著衣袖,給自己找些遮掩,他垂著頭,似有些難以啟齒:「你年歲不小了,我不能給你……生……生孩子。」
我急聲道:「那你呢?想娶媳婦要孩子?」
小瞎子搖頭,低聲道:「不想,我有你就夠了。」
「老子也一樣,」我將他抱起,擱到了屋子裡的凳子上,語氣微冷,「坐好,等著吃飯。」
將飯菜端到桌上,我把筷子放進拂曉手裡,坐到了他的正對面,淡聲告訴他:「我在這裡。」
他捧著碗,頭快埋進碗裡了,飯沒吃幾口,半天憋出一句話:「你莫生氣了,我以後都不提了。」
他這可憐巴巴的語氣,我哪裡還氣得下去。
我嘆了口氣:「拂曉,我不會因為任何事,任何人丟掉你,我沒有亂七八糟的心思,你願意跟我過日子,跟我有一個家,我已經別無所求了。」
「要一定說有所求,我也隻求我活得能比你長一些,能把你照顧到最後一刻。」
小瞎子總覺得是我吃了虧,他哪裡知道「家」這個東西對我一個殺手來說,是以前從不敢去奢求的。
拂曉探了探,將菜往我這邊推了推,終於是笑了:「我知道了,你吃菜。」
我吃了口菜,問道:「何時弱冠?」
拂曉:「兩月後,便是我生辰。」
我點點頭:「行,兩個月後,你娶我。」
拂曉差點握不住手裡的筷子,他驚詫抬頭:「什……什麼?」
我瞧著小瞎子,甚是嚴肅:「是你說你要娶我的,君子一諾,重如泰山,不可反悔。」
小瞎子臉上爬上一抹紅,有些不可思議地問道:「你願……嫁我?」
我正色問他:「你不願娶嗎?」
小瞎子頓了頓放下手裡的筷子,隔著白綾與我相望。
思量片刻,他開了口:「你我行魚水之歡,共赴巫山雲雨,我自然是要對你負責的。」
拂曉認真篤定道:「我自然,要把你娶進門。」
這句話沒了他以往的溫軟,說得不容置疑。
我將蒸的糖糕夾進他碗裡:「老子得要個最紅的蓋頭。」
拂曉嘴角噙著笑:「明日去鎮上坐堂,去給你買。
5
晨曦吐露,我輕手輕腳地起身去做早飯,順帶把診箱和藥材裝好。
大抵是心裡踏實了,今天早上拂曉倒是睡得很沉。
「起來吃飯了。」
拂曉戴好白綾,窩在我懷裡醒了醒神。
收拾好,飯桌前,拂曉交代著今天要做的事:
「我去回春堂坐診,你可以去鎮子上逛逛,山上過於無趣了些。」
我:「沒什麼可逛的,我坐在一旁守著你就好。」
我見過太多的東西,塞北江南,金磚玉瓦,不過是過眼雲煙。
我現在隻想時時刻刻守著小瞎子,守住我的後半輩子。
拂曉笑了笑:「好,忙完了,我們去給你買蓋頭。」
吃好飯,我背著東西,牽著小瞎子的手往鎮上走去。
出門前,我遞給他的竹竿,拂曉沒有接過去。
他溫聲道:「你在我身邊,我不需要這東西。」
我驚詫於他對我的信任。
他丟棄竹竿,把身心都系在我身上,他不惶然,不懼怕,隻因為有我在。
我牽住他的手,道:「我會保護好你的。」
到了醫館,門口已經排起了長隊。
大多是些窮苦百姓,還有衣著破爛的乞丐。
「活菩薩來了!」
「大夫,幫我看看我孫女……」
「大夫……」
「……」
拂曉扶著我的手,溫聲安撫他們:「我會盡力醫治好大家的。」
一個老者,看見我問道:「這位公子見著眼生,是……」
鎮子不大,鄰裡之間都是見過的,我一個陌生人,自然會引人懷疑,何況我還站在他們看重的「活菩薩」身邊。
拂曉愣了愣,羞赧著打磕巴:「他是我夫……夫……」
不忍拂曉為難,我直接道:「我是他內人。」
男子為妻自古就有,大家也沒有多驚訝,不過他們看拂曉的眼神裡多了一絲敬佩。
拂曉摸了摸耳朵,笑著點了點頭。
安頓好小瞎子,我尋了把椅子,坐在他身邊。
我挽著胳膊,靠著椅背,看著他診脈,摸穴施針,看他時而思量,時而愁苦,時而又展顏微笑。
看得正出神,小瞎子忽地側頭過來:「可通筆墨?」
我俯身靠近:「需要我做什麼?」
拂曉低聲道:「執筆開方。」
我勾唇笑了笑,出任務時,我臨摹過無數字跡,上至名門大家,下至販夫走卒,寫字對我來說,不是難事。
接過醫館藥童遞來的筆墨,我道:「你說我寫。」
「白芷二錢,玄參二錢……」
殺手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我用了我啟蒙時的字跡。
小時候見過我寫這個字的人,大多已是黃土埋枯骨。
看診的人交的診金不是銀兩,都是些自己家裡種的菜,養的家禽。
送走最後一個病人,已經快到晚飯時間了。
小瞎子忙得連午飯都沒顧得上吃。
拂曉扯了扯我的手:「我們先去成衣鋪。」
成衣鋪的老板也受過拂曉的恩,聽拂曉要買蓋頭,老板又見著我倆牽著的手,瞬間明白了怎麼回事。
老板給我和拂曉量了身,硬要給我倆做一套喜服。
拂曉推脫道:「我身上,銀錢不夠的……」
老板:「神醫治好了我母親的腿疾,如此大恩是我怎麼都還不完的,一套喜服,就當我送二位新人的結婚賀禮。
拂曉垂頭思量片刻,側頭望來:「不能委屈了你,婚服是要有的。」
他道:「背簍留下,當是買喜服所用。」
老板也是個明事理的,沒有讓拂曉難堪,收下了東西。
老板:「那神醫何時來取?可用連夜趕制?」
「叫我拂曉便好,」拂曉道,「兩月後,我再來取,不用急。」
又交代了一些事,出店時,已是暮色四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