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舞臺中央,扶著圓頭立麥,濃濃情意的歌聲撥人心弦,旗袍下腰肢輕扭,一顰一笑一回眸,從眉梢到眼底都漾出纏綿。
每夜她都是舞廳最奪目的存在。
她勾人,柔媚,風情萬種。
但沒有討好感。
一心偎紅倚翠的公子哥們無不向她示好,想要她陪酒,可她永遠高傲得像一朵不可摘下的紅玫瑰。
因為那時的她,隻為自己的欲望而活。
在那個仍舊重男輕女,對歌女更是歧視的年代,她偏要逾越這座山川,她從不被羞恥綁架,公開表示,她的夢想是有朝一日,遠東第一樂府百樂門重新營業。
“我要百樂門,為我座無虛席。”
她在舞臺上,頂著無數偏見和倨傲的目光,放下這句話的那一刻,最美的不再是她的容貌和身段,而是她眼裡,來自女性的無畏和野心。
曾被她拒絕的傲慢少爺嘲道,歌女就是卑賤,都做夢了也脫不開娼妓的奴性,倒不如陪我一夜,小爺賞你一千英鎊。
話落就被周故棠當眾扇了一耳光。
那人惱羞成怒,揚起巴掌。
周故棠驀地閉眼,巴掌遲遲沒有甩下來,她緩緩睜眼,隻見一隻手掌截住了逼近她眼前的拳頭。
伴隨而來的是全場的死寂。
“紀、紀五爺……”傲慢少爺臉色驟變,立馬揚起趨利逢迎的笑。
男人英式西服高貴挺闊,聲音清冷:“你不必迎合我,就像故棠小姐不必迎合你。”
Advertisement
周故棠愣愣望著身前這個憑空出現的男人,聽見他不慌不忙又道:“日後故棠小姐的場子,我不希望再有人冒犯。”
他在那個世道,猶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蓮。
乖張任性的周故棠,在那被尊重的愛意裡,從此情陷這個英俊的留洋公子。
許織夏在吧臺託著臉,冷不丁回想起幼時她在京市的四合院,沒有印象了,但感覺忘不掉,她每日也是活在一道道對女孩兒偏見的目光裡。
她小時候,要是有周故棠這麼勇敢就好了。
“他們在一起了嗎?”許織夏問。
陳家宿醉意深重,眼神空遠:“嗯,一年後周故棠有了身孕,他們準備成婚,但是成婚前夕,男人消失了。”
“去哪兒了?”
“英國紀家,聽從家族意願聯姻。”
許織夏木訥片刻,有所意識,忽地睜大眼睛。
陳家宿回過頭,對上她的視線:“……周故棠,就是二哥的母親。”
許織夏不由張開唇。
後面的故事,是當年紀世遠在英國舉行盛大的世紀婚禮,而周故棠這個叛逆的周家長女,被愛情打斷了脊梁骨,回到蘇杭,誕下了一對雙胞胎,就此抑鬱。
那朵有著豔麗野心,敢憑一己之軀對抗世俗偏見的紅玫瑰,終究枯萎凋謝。
五年後,誰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某天紀世遠突然回來,將他們母子三人接到港區,在別墅裡真金白銀地養著,一養就是十年。
再然後便是紀淮崇和紀淮周,永生的錯過。
“淮崇哥和二哥自小相依為命,就像二哥和你。”
許織夏腦子一片空白。
直到最後聽聞,紀淮崇留下的那封遲到十七年的遺書,許織夏陡然恍悟到,哥哥這趟從英國回來,身上的隕落感從何而來了。
許織夏隱隱感覺,某件渺遠的,但極為重要的事,被她遺忘了。
可她無法當即想起。
她一時也沒心思去思忖其他,因為下一秒,陳家宿又說了件出乎她意料的事情。
“你去港大交流學習,都是二哥從中安排的,他被困在英國四年,想盡了辦法,才有了這麼個機會。”
陳家宿混混沌沌:“都是為了見你一面。”
酒勁上來,他頭腦發脹,話一股腦地全講了。
“今寶,他離不開你的。”
許織夏呼吸逐漸急促,胸膛一深一淺起伏著,終於在某一秒鍾再坐不住,猛地飛奔向露臺。
今晚這酒飲得太兇,三人都還醉沉沉睡著。
四周寧靜得仿佛時間停滯,隻有樹葉幾不可聞的沙沙聲,許織夏奔出露臺的時候,停住,放慢了腳步,很輕很輕地走到紀淮周的身邊,蹲下。
他在躺椅裡,仰著頸,睫毛覆在眼睑上,健康淺紅的薄唇淡淡抿著,都爛醉了,眉間還是皺著。
好奇怪,明明他們在同個屋檐下生活過十三年,可這是許織夏印象裡,她第一次對他泛濫出如此強烈的心疼。
細細一思索,才驚覺,自己從未見過他的痛苦。
她什麼都不知道。
他的疤痕全都藏在她看不見的地方。
看著他的睡顏,想到他一口碎玻璃也都自己往肚子裡咽,許織夏眼睛瞬間酸得厲害,忍哭忍得快要喘不過氣。
——給哥哥抱抱,行麼?
——那你能不能也喜歡一下紀淮周呢?
——喜歡他一會兒吧,小尾巴,就一會兒。
許織夏遲鈍地察覺到,那些他心裡不好受的蛛絲馬跡。
她抬手過去,指尖落到他濃鬱的眉上,撥開那幾絲碎發,完全露出他比例漂亮的額頭。
指尖虛虛停在他的額角,半明半暗的光影裡,許織夏目光描繪過他臉部的輪廓,最後留在他的唇上。
長久長久地凝著,許織夏在一種無以復加的情愫中著了魔,不經思考地直起些腰背,探身向他的臉。
她屏住氣,嘴唇慢慢靠近,想去碰他的唇。
男人冷不防掀開眼皮,回過半張臉。
許織夏心間忽顫,一緊張,壓過去的嘴唇撞到了他下巴。
“嗚……”
許織夏一聲微末的吃痛,顧不著磕疼的唇,在窘迫和羞臊的煽動下,她一眼都沒敢同他對視,扭頭就往屋裡溜。
沒臉見人了。
許織夏捂住臉,迅速奔向她今晚住的客房,結果沒跑多遠,後面一隻手臂更迅速地撈住了她雙腿,原地單手抱起她。
許織夏猝不及防騰空。
他胳膊勾在她腿窩,她臀部幾乎是坐在他的上臂,他身量本來就高,又忽然間被他抱到這高度,許織夏很難不害怕。
許織夏緊緊摟住他的頭,聲線染上一絲哭的假腔:“哥哥……”
門開了,再砰得合上。
人體感應燈自動亮起,一直到進了房間裡,紀淮周才放她坐到那張琥珀椅上,讓她的雙腿落地。
紀淮周腰還彎著,虎口扣住她下巴,她鵝蛋臉小小的,他一隻手掌就握住了她半張臉。
他食指抵在她頰側,拇指壓到她唇角,略微摩挲了兩下。
“撞疼了?”
他喉嚨被酒浸泡過,聲音澀澀啞啞的。
人困在椅背和他的身軀間,他俯著身,體型的侵壓感讓許織夏心撲通撲通地跳。
許織夏的臉在他手心小幅度地搖了搖。
心虛得要命。
緊接著下巴就感覺到了他虎口的勁,臉被他端高了,男人的面容強硬地闖入她眼簾。
許織夏躲不開眼,羞赧地瞅著他。
他那張五官濃烈的臉,順其自然地就低了下來,空氣中頓時交融進男人酒意濃重的氣息。
許織夏陷入混亂又驚慌的狀態。
就要被他吻住,剎那間,她手指驀地壓到他唇上,擋住了。
許織夏視線斜著瞟開,有點局促,語氣不經意間酥著,明知故問:“哥哥你……做什麼?”
紀淮周喉結明顯滑動了下。
“不是想親麼?”
許織夏思緒一空,呼吸都亂了。
她窘著,他就也不言語,隻嘴唇在她指腹淺淺一吮。
許織夏四肢陡然僵住,他又很慢很慢地,沿著她的手指吻下去,嘴唇從指尖燙到掌心,最後到她的手腕,親在她怦跳的脈搏。
她眼睫撲簌,電流接二連三地鑽進皮膚,渾身止不住戰慄。
紀淮周從始至終都在看著她。
唇回到她指腹,看似正經地又問了她一遍。
“還想不想親?”
第49章 費盡思量
【你想要的一切,都會有。
——紀淮周】
-
許織夏沒有和誰這樣過,不清楚男人都是這樣的,還是隻有他如此。
隻是親手腕,都這麼……澀情。
他雙唇吮住她脈搏的那一下,許織夏每一根神經都發顫,仿佛親住的是她的心跳。
以及他那從頭至尾,都一瞬不瞬,沒離開過她眼的目光,一邊靜靜瞧著她,一邊不緊不慢,吻下去又回來。
感覺哥哥在勾引她。
可又看不出半點故意的痕跡。
明明把她的心捏得亂七八糟了,但他那副樣子,好像都是她在露臺的時候想要親他,而他現在是一本正經地在滿足她的欲望。
許織夏確定他今晚喝了很多酒,但不確定他是醉了,還是清醒的。
總之被他親眼目睹,賴是賴不掉的,許織夏弱兮兮的,又誠實,小聲解釋自己在露臺的意圖。
“我隻想……親一下……”
紀淮周被她掩在指下的唇,悄無聲息地,掠過極短一瞬的弧度。
“那就親一下。”他低著腔依順。
說著,他握住她手指,從唇上拖開,但沒有松手,把她的指尖捏在手心,有一搭沒一搭地揉著。
嗓音輕啞,一雙眼略顯迷離。
“哥哥說過的,會給你想要的一切。”
許織夏抬眼覷他,感覺有哪裡不太對勁。
怎麼聽上去,好像是她想佔他的便宜,但是想一想,又確實是她臨時起意在先。
失去手指的遮擋,他稍一低頭,熱息就噴到了她鼻尖。
許織夏後腰完全貼住了椅背,下巴還扣在他另一隻手的虎口,仰著臉,明顯的緊繃,但乖得很,他靠近,她就半闔起了眼。
男人多多少少都會有難以免俗的佔有欲,尤其是在親密的時刻。
距離近到彼此的唇很快就要蹭到,紀淮周卻沒立刻親下去,拇指撫過她下唇。
“親過麼,”他低聲問:“和別人。”
許織夏心跳到嗓子眼,都不敢呼氣:“沒……”
酒後的佔有欲使他的呼吸愈發灼熱。
但在本能之上的,是他對妹妹的最後一絲理性,比起縱容自己,他更在乎她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