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不成剛剛,是她餓昏了頭的幻覺。
頭頂撐過來一把傘,許織夏笑容和臉同時揚起,轉瞬那張臉映入眼簾,卻不是她以為中的。
許織夏的笑弧不由自主斂下去幾分,盡管表情依舊是喜悅的,但失落也很明顯。
“看來我到早了。”喬翊似笑非笑。
他不是她第一個想要見到的人。
許織夏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嘴角的弧度忙提回上去:“沒有,喬翊哥,我正等你們呢。”
喬翊隱約探究了她一眼,沒追問,收起傘:“先進去吧,這裡冷。”
“好。”許織夏跟上喬翊,不死心地回頭再望了一次,才邁進餐廳。
歐美不是所有餐廳都提供包間,這間西餐廳對食物和氛圍都很考究,講究敞亮,他們預訂的是餐廳最佳的位置,一張十二人位的長桌,臨著落地窗。
室內暖和,許織夏脫掉羽絨服,裡面的薄毛衣短款,牛仔褲包裹著細直雙腿。
沒過幾分鍾,談近到了,電話裡問許織夏具體位置,許織夏想出去接,喬翊見她外套都脫了,起身替她去。
於是許織夏獨自在餐廳。
她坐在桌前託著臉,一面百無聊賴,一面想著之前玻璃窗外面的情景。
“小今寶!”
一道欣喜若狂的呼喊擲地有聲。
許織夏思緒斷開,抬頭見到了多年未見的陸璽。
Advertisement
他的外套印花面料,小眾風設計感,還是和過去一樣潮酷,頭發也是十年如一日剃得露出青茬。
久違的感覺很強烈,又似乎什麼都沒變。
許織夏站起來,看著他飛奔到眼前,一笑,牙齒潔白整齊:“陸璽哥。”
他們之間的感情早有時間扎根,所以四年沒見,其實並不陌生,就如那天喬翊出現,隻覺得本該如此。
但記憶裡她的稚嫩和懵懂,都在過去的四年裡煙消雲散了,眉眼間雖還殘留著幾絲青澀,但已全然是成人模樣。
闊別一見,年長者很難不感慨和心疼。
陸璽這麼聒噪的人,在她近在眼前的這一刻,都不知千言萬語從何講起了。
許織夏心領神會,小碎步上前,抱了他一下,一如從前乖乖說:“對不起陸璽哥。”
四年不和他聯絡。
她一道歉,陸璽頓時心軟到沒邊:“隻要你開心,四年算什麼,就是四百年不理我,也是我活該!”
許織夏被他惹笑。
他正經不了兩分鍾,眉毛靈活挑動:“我是第一個見到你的吧?”
許織夏支支吾吾,笑而不語。
周清梧和明廷隨後就到了,喬翊領著談近和芙妮他們也都相繼入座。
十二人位的長桌。
一排坐著芙妮,談近,裡斯,桑德,曼迪。
一排坐著陸璽,許織夏,周清梧,明廷,喬翊。
芙妮和喬翊各自的右手邊都空著個座位。
許織夏這幾個同學都具有社交天賦,是路過隔壁桌能熟稔地招呼人家吃好喝好,結果一問都不認識的程度。
他們不畏生,見到周清梧和明廷,就跟見到自己的父母似的,沒一會兒就在餐桌上聊成一片。
芙妮浮誇說起:“我們夏在學校,有十幾支足球隊的追求者!”
“是嗎?”周清梧沒聽過這回事,笑意濃重,眼神詢問身邊的許織夏。
許織夏嗔了芙妮一眼:“不要胡說。”
“我沒有。”芙妮一臉無辜,做了個向左展示的手勢:“這裡就有兩位。”
沒等談近和裡斯發言。
忽然,餐廳裡額外響起了一個嘹亮的聲音。
“這裡是還有兩位啊。”
眾人循聲望去。
除了許織夏,全桌反應最大的,是英語半瓶子晃蕩半天插不上話,正憋屈的陸璽。
他兩條腿猛地蹬直,椅子在地面摩擦出一記尖銳而刺耳的“吱”聲。
在所有的目光裡。
紀淮周和陳家宿並肩走向長桌,畫面養眼。
開嗓的陳家宿港式中分,花襯衫隨性,走得東搖西擺:“Surprise!有無掛住我啊陸仔?”
陸璽迅速迎上去。
就在陳家宿張開雙臂,準備和他來個緊緊相擁的瞬間,陸璽一步跨過去和他擦身而過,徑直杵到了紀淮周面前。
陸璽眼裡翻湧著復雜情緒,定定注視他半晌,終於悶悶出聲:“老大。”
下一秒,紀淮周就一把推開了他。
一點矯情的機會都不給。
“老大!”陸璽委屈跺腳,視線從紀淮周的背影收回,落向陳家宿,一副痛哭流涕的樣子撲過去:“宿仔——”
陳家宿閃身避開,哼聲走向餐桌,丟下一句“boring”。
今晚聚餐的邀請,出自明廷之手。
隻是不確定他們能否出席,他沒向任何人透露,周清梧也不知情。
見到他們,周清梧為人母的心情作祟,拉著兩人的手紅了眼眶,問候寒暄不急於一時,周清梧還當他們是少年般,讓他們快坐下點餐。
紀淮周理所當然去坐許織夏旁邊,被周清梧扯住,周清梧不知道他們在港區有過糾纏,在她的視角裡,當初許織夏心理應激復發,都是由他而起。
為了照顧許織夏的情緒,周清梧暗示說:“那裡陸璽坐了。”
紀淮周一眼瞟過去,陸璽忍氣吞聲讓座。
“我可是今晚第一個見到小今寶的!”
喬翊沉默。
紀淮周也沉默。
“哥哥坐吧。”許織夏傾身,幫他把皮凳椅擺擺端正,再抬起臉,眸子裡融著心照不宣的笑意,和他對視。
周清梧見狀才算放心。
等他坐下,許織夏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輕輕喚他:“哥哥。”
紀淮周看著她,沒講話,手掌握上她細細的後頸,指腹緩緩摩挲在她耳後。
她後頸皮膚有些敏感,被他掌心的溫度燙到,她不適應地縮了下,往常他都是摸頭的。
但許織夏也沒有多言。
或許這就是一切盡在不言中。
那夜在港區機場和他告別,許織夏不知道他們能否再見,就如同不知道一個故事有無後續。
但她清楚的是,周玦在這個故事裡,已經和她青春期的暗戀一同成為過去式。
現在她的哥哥是紀淮周。
是她清清白白,沒有一絲雜質的哥哥。
這張餐桌上,談近見過紀淮周,芙妮見過紀淮周,裡斯也見過紀淮周,但在裡斯眼裡,紀淮周是那個對許織夏見色起意的陌生人。
裡斯一下挺直脊背:“夏!”
看明白他表情,許織夏著急撇清,立刻給出結論,以免他亂問:“這是我哥哥。”
裡斯自顧陷入困惑,摸不著頭腦。
沒見到裡斯的反應,許織夏先聽到身邊的男人不鹹不淡一句:“誰問你了麼?”
許織夏回過臉:“我怕他誤會。”
紀淮周目光耐人尋味,掠入她單純的眸中,徐聲:“誤會什麼?”
誤會他想要對她圖謀不軌。
但三言兩語解釋不清。
幸好這時侍應生上了開胃菜,許織夏趁機笑笑敷衍過去。
今晚,許織夏的四個哥哥都到齊了,芙妮捧著臉各種痴迷,她看得最久的,還是對面的紀淮周:“親愛的,你和你哥哥差幾歲?”
“十歲。”許織夏脫口而出。
她有些餓了,切了塊盤子裡的鵝肝塗抹到面包,撒上點海鹽,低頭咬了口。
旁邊的人糾正:“沒有十歲。”
許織夏歪過頭去看他,嘴唇因含著口面包微微嘟著。
“九歲零八個月。”
“……”
紀淮周回視她,漫不經心:“不是你以前自己講的?”
坐對面的陳家宿別有深意地笑了笑,朝許織夏揚了下臉:“今寶,老男人年紀大了愛較真,你就讓著點兒他吧。”
許織夏似懂非懂點了下頭。
“還是年輕好。”陳家宿有意無意地望向裡斯和談近:“兩位小兄弟,追我們今寶呢?”
裡斯坦蕩一笑:“目前還沒追上。”
談近沒回答,但沒有否認。
紀淮周抬眼,野生眉之下陰沉而深邃的目光罩落向那兩人身上,慵懶中夾雜著涼意。
他沒講話,擱下刀叉,慢悠悠擦著手。
那天晚上許織夏不回學校宿舍,陪周清梧他們去住酒店,外面的雨還在下,明廷和喬翊分別送芙妮他們回去。
許織夏坐紀淮周的車。
餐廳門口的屋檐下,許織夏跟他們揮手再見,目送他們離開。
陸璽和陳家宿這會兒又勾肩搭背到一塊兒,說要去酒吧開下一場。
走前,陳家宿指了下紀淮周的腰腹,態度意味不明但又瞧不出異樣:“你就不要去了,二哥,同今寶回酒店歇著啊。”
明天畢業,今晚他們都陪著她,這是許織夏在美國四年時光裡最愜意的時刻。
她雙手揣在羽絨服的口袋裡,望著他們冒雨衝向對街,她唇角渲開笑:“陸璽哥和家宿哥不帶你玩兒。”
紀淮周不著痕跡一聲哼笑。
“他們是雙向奔赴的感情了。”
他輕哂:“病情吧。”
許織夏昂著臉在看夜空墜落下的雨線,聞言瞅向他,語氣有一丁點的嗔怨:“哥哥,你好好講話。”
紀淮周垂下眼,眸光一寸寸審視過她的臉,嗓音低沉:“我在好好講話。”
在他靜如深淵的注視下,許織夏突然想到幾個小時前,他站在玻璃門外的那個畫面。
整面玻璃都起霧了,隻有相框大小的那一部分清晰,她湊近窗前的臉,被拉了個特寫鏡頭。
而她那雙純淨的眼睛裡,是視覺感知最舒服的中景。
他握著把黑傘,另一隻手擋開了黑大衣,闲闲抄在褲袋裡,裡面那件本就偏低的古巴領襯衫,紐扣又往下松著一顆,高雅不俗的氣質中,也不乏慵懶痞勁。
出現在那裡,狹長眼尾勾著點笑,總讓人感覺看到一位復古電影裡的偽紳士,衣冠楚楚的外表下,其實是匹耐心的狼。
哗啦的落雨聲淹沒了世間所有聲響,他們像兩個在雨幕裡秘密偷渡的人。
靜靜站在屋檐下不說話。
雨景中有昏黃的光,滴滴答答像落著星星,臺階濺著水花,地面水光發亮,城市霓虹的流光被雨水模糊成了一路潮湿的光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