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傅芥當了十年拎包小弟。
是被他圈養的鹹魚。
是他的狠話復讀機,扛傷害的左膀右臂。
是他的暖床人,春風夜夜度,卻從不留宿。
知道他要聯姻後,我又是他人生中第一個主動甩了他的人。
我以為他也是這樣想的。
直到後來,我才聽到他截然不同的回答:
「阿隨,你是我唯一的軟肋。」
1
我是老大身邊的小弟。
平時狐假虎威,做老大的復讀機,給對面放些狠話。
老大:「別挑戰我的底線……」
我:「挑戰底線!」
老大:「我可以網開一面,沒必要魚死網破……」
我:「魚死網破!」
……
Advertisement
真到了要出力的時候,我就躲一邊,溜達出去吃吃喝喝。
一場糾紛結束後,我裝模作樣地瘸著腿挪到老大身邊:
「老大威武,真是一場酣暢淋漓的戰鬥啊!」
老大的視線落在我油膩膩的嘴角:
我絲毫不慌,拿袖子胡亂抹了抹,諂笑道:
「買一送一,不買不是人。
老大笑了,一眾小弟都笑了,場面一片和氣融融。
笑完他朝我攤開手,冷下臉面無表情道:「我的呢?」
笑容垮掉,我跟著斂起表情,狗腿地上前給他擦拭掉手指上的點點血跡:
「老大,您忘了今晚要去本家嗎?您可以吃到大餐了,就不要介懷一個小雞腿了。」
老大冷哼一聲:「誰稀罕。」
說著反扣住我的手,指甲輕輕劃過掌心,稍稍往前一帶,頭頂的聲音和胸腔的鳴震,如立體聲般環繞:
「去碼頭整點薯條。」
這是我們行裡的黑話,意思是去外頭恰根煙。
但是對我和老大來說,它有另一層含義。
爛尾樓的露臺上,水泥面長滿霉菌苔蘚,裸露的鋼筋生銹斑駁。
其他小弟咋咋呼呼的聲音很遠。
一片煙霧繚繞裡,老大單手扣著我的後頸,我被吻得大腦缺氧。
雙手緊緊攀著老大的肩膀,我怕我雙腿發軟,一不留神就得從這毫無防護的平臺墜落。
那得摔成肉醬。
指腹緩慢地摩挲過我有些腫的嘴唇,老大神情變得有些認真:
「今晚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我平復好呼吸,笑嘻嘻地後退一步:
「不啦老大,我要和阿丁他們去涮火鍋。」
本家是傅家,每個月都有那麼一天,傅家兩個少爺要和他們那老不死的掌權爹一塊兒聚餐。
說是聚餐,其實就是工作匯報。
大少爺傅芥和二少爺傅應淮,一對塑料兄弟。
每月上演一場兄友弟恭的好戲,背地裡廝殺得緊,宮鬥似的。
傅芥就是我的老大,很多次意亂情迷時他讓我喊他的名字,但我還是堅持叫他老大。
畢竟他真的老大了,嘻。
西裝暴徒,帥得人腿軟。
臨了都要轉身走了,他又回頭揪住我的衣領吻了上來:
「真不陪我去?」
「不去。」
傅芥沒再勉強我,燃得隻剩半截的煙落在地上,點點星火轉瞬即逝:
「偶爾也……裝裝樣子出出場,時間久了,底下的人難免看不慣你,對你不好。」
他說這話的時候,身影已經消失在樓梯拐角。
「知道啦老大。」
2
「阿隨,你跟老大幾年了?」
我盯著沸騰牛油鍋裡浮沉的一大塊竹蓀蝦滑:「十年了吧。」
「嚯,怪不得。」阿丁和其他幾個小弟交換了下眼色,「老大這麼寵你。」
我有些莫名其妙:「寵嗎?」
得虧我腰好。
「不過訂了婚後,應該不太顧得到我們這些小嘍啰啦。」
蝦滑從筷子滑落,幾點油花濺在我手背,我不自覺地縮了縮。
有人驚呼出聲:
「訂婚?我們老大?」
阿丁看向那人,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道:「噓——我也是聽老白講的,這次本家聚餐,就是商量聯姻的事,聽說對象是紀家千金。」
老白是傅家的司機。
紀家千金紀茴是傅芥的青梅,誰是聯姻對象一目了然。
而且……誰能和紀家聯姻,就代表了誰今後在集團能有更大的話語權。
他和傅應淮,兩個人手上的業務半斤八兩,井水不犯河水。
但傅芥遊走在灰色地帶更多些,替本家幹了不少臟活。
傅應淮手上幹幹凈凈,風風光光的,著實有些不公平。
傅芥一直想回到明面上來。
他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再回神時,鍋裡那塊蝦滑已經不見了。
阿丁燙得嘶哈嘶哈的,嘴角滿是油光。
我忽然失了胃口。
「你這就不吃了?」
我站起身笑笑:「好像下午雞腿吃多了。」
「哈哈活該,為了兩個雞腿錯過一頓火鍋。」
其實我晚上不能吃太飽,不然容易被傅芥整吐。
不過今晚,他應該不會找我了。
3
截至目前,我有一半人生是跟著傅芥度過的。
十二歲那年,我在街頭和一群小混混打架,追出巷子時差點被卷進他的車輪裡。
豪車緊急制動,司機罵罵咧咧地下車。
我看著那群狗崽子跑遠了追不上,一腳踹在輪胎上泄憤。
毫不意外當場就被司機拎了起來。
正想著是啐他的西裝還是踹他下體,車後座傳來少年好聽的聲音:
「上車吧,我帶你去追他們。」
傅芥在車後座淡然地看書,明明比我大不了幾歲,生活卻是天壤之別。
那時他的眉眼還略有青澀,也尚未卷入汙糟的爾虞我詐。
「為什麼打架?」
「關你屁事?」
最終我還是沒能追上那幾個搶我飯錢的混蛋。
我的手臂脫臼了。
在他安靜看書時,我坐在他對面,咔啦咔啦地試圖徒手把骨頭回正。
再淡定的少爺,眸子裡還是閃過了一絲驚恐:
「你不痛的嗎?」
我抬眼:「掌握好角度力度,就不會痛。」
咔啦咔啦……
傅芥丟開書,降下隔板,疾聲讓司機開去了醫院。
從那之後,我也是有人罩的了。
4
從火鍋店出來,我晃蕩去了第一次遇到傅芥的那個巷口,店面大多倒閉了,很蕭條。
後來又在街頭晃蕩了很久才回家。
剛一拐過街角,就看到那輛黑色的帕拉梅拉停在路邊。
男人隨意地倚著車門,低頭劃手機,指尖的火光忽明忽暗。
聽到我的腳步聲,他掐滅了煙。
「想在車上?」
「去你家吧。」
他入座點火,向我瞥來一眼:
「發生什麼了嗎?」
我揉了揉自己的臉,反問他:「怎麼了?我看起來很奇怪嗎?」
他搖頭:「沒有就好。」
我不會問他本家聚餐講了什麼,他也不會提。
傅芥的家在市中心頂樓,落地窗前可以俯瞰萬家燈火。
人和車都變成小小的,如塵埃般一點點的樣子。
我和傅芥這樣的關系,開始於三年前。
他的手段狠辣無情,得罪了一些人。
那夜他的管家把我從睡夢裡喊醒,說他被人下了藥,需要我幫忙。
我不解,他不去醫院,找我幹嗎?
半路才知道,他被下的是什麼藥。
但我至今仍不明白,那時他為什麼會選擇把我喊去。
一路被送進套房,那時他整個人狀態已經到了理智崩潰的邊緣,渾身濕漉漉地泡在浴缸裡,一開口,嗓子沙啞,但也性感得要命:
笑死,我求之不得。
當機立斷一把把老白推出門外,利落地關了門。
失控混亂的那晚之後,我和他在這方面默契到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對方意思,有時候是他家有時候是酒店,但我從不留宿。
我覺得,和傅芥在同一張床上一起睡下是一種關系,但一起醒來,是另一種關系。
前者我可以控制,後者我不能涉足。
「今晚別回去了。」
傅芥打斷了我的回憶。
我回頭,他圍了條浴巾,擋住了頭頂燈光,猶如神祇。
但是正經神祇的肩頭,應該不會有那麼多道血痕。
我抓的。
他學著我的樣子蹲下身看了會窗景:
「喜歡?你可以每天都住在這裡。」
他不止一次提過這個建議。
別當小弟了,他給我安排工作。
別住那個破爛房子了,和他住。
別隻圍著他轉了,找點自己的事做。
我一條都沒答應。
沒人規定做人一定要有遠大志向和雄心壯志,我隻想在傅芥身邊做一條有尊嚴的鹹魚。
但是現在,我決定把自己放生啦。
「傅芥。」
這兩個字在心口盤旋了十多年,還是頭一次從我口中念出來。
他顯然也是一愣,神情慢慢變得凝重。
多聰明一人,可能他已經猜到了我想說什麼。
所以他捏住我的下巴,把我想說的話全堵了回去。
「不想住也沒關系,我每天來找你。今天火鍋吃得開心嗎?下次帶我去怎麼樣?不想和我兩個人,就把阿丁他們都叫上。說起來,我們是不是很久沒有一起吃飯?明天我把會推了,你想吃什麼……」
頭一次見惜字如金的傅芥話這麼密。
好多字,頭暈。
說到火鍋,我就想起那塊被別人吃掉的蝦滑。
我知道傅芥早晚會像那塊蝦滑一樣落在別人的碗裡。
或早或晚,遲早的事。
在自己處境變得被動和潦草前,我要果斷抽身,絕不拖泥帶水。
「傅芥。」我打斷他的話,「你放我走吧。」
窗外燈火通明,他的眸色卻一寸寸黯淡下去: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我不想繼續這種關系了。」我佯裝無所謂地聳肩,「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