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米線店換了老闆,以前的老闆是個胖胖的大哥,現在換了一對年輕夫妻。
看著更親切,可我還是想要原來的大哥。
食物味道也不一樣了,創新了許多。
我沒吃幾口,司年也沒怎麼動筷子。
結賬的時候小夫妻叫住我們說:「能問一下,是食物味道不好嗎?我看你們都沒怎麼吃。」
我擺擺手,「不是,就是……」
就是喜歡原來的。
食物也是,人也是。
變了就是變了,留不住的。
我們並肩往回走,天上又開始放起煙花,我看著司年的臉想,被愛的人還是擁有特權。
「許個願吧,在放煙花呢。」
我站住腳吸吸鼻子看著他,「快點。」
司年彎下腰來,貼近我的臉頰,他平視著我認真地說:「如果上天能聽見,我希望能回到過去。」
我扯了扯嘴角對他說:「上天聽到了,並對你說了一句:說出來的願望不靈哦。」
老天爺聽不見的,因為我早就許了一萬遍。
Advertisement
沒有反方向的鐘,也沒有過去。
今天氛圍太好,我還是開了口,「喬心的孩子,不是我推掉的。」
司年的嘴角向下落去。
「你讓她來當我的助理,我確實生氣,但不要臉的是你,孩子又沒成型,我不至於對他下手,她的手段太惡劣,你居然真的信!」
我越說越氣,沒讓他進屋。
「你真是……太髒了!」
我又狠狠關上了門,希望門能將他拍死。
很快我就不怎麼能下床了,醫生問我要不要手術說這樣有一定風險但是成功的話可以多活幾個月。
原話不是這樣講的,我自動翻譯了一下。
我說不要,司年說要。
我嘲笑他,「你說了不算,你現在都沒有資格在我的病危通知單上簽字。」
他又流眼淚,我不想看。
「我們早沒關係了。」
他不能替我做決定,這世上早沒人能替我做決定了。
我一直沒讓司年進門,他長期睡在門外的椅子上,小周護士都來勸我要不讓他進來住。
我大驚失色,「你可是我這邊的人啊!」
小周護士笑著說:「是啊,可是你不是偷偷給他蓋被子嘛。」
誰先失城池,我先失城池。
我還是不讓他進來,我跟小周護士說:「這是我唯一一點堅持了。」
生命走到最後,要說有什麼希望,就是想要更對得起自己一點。
我不能原諒他,那讓我覺得愧對自己。
司年進不來,就開始送花給我。
我最喜歡白玫瑰,他日日訂上一大束給我。
我擺弄了半天笑了一下跟童念說:「你來給我上墳的時候也帶這個花吧,我不太喜歡菊花。」
童念半晌才說好。
司年第二天就換了粉玫瑰,我想好嘛,果然,童念就是個小騙子。
是敵軍的奸細!
但我也沒說什麼,粉玫瑰也得我心意。
我半夜的時候睡不太熟了,總能看見模糊的影子坐在床前。
我尋思著,莫不是身子弱到這種地步,還是我逝去的家人來接我了。
直到那人握住我的手開口,「小婳,我錯了。」
哦,是司年啊。
司年的淚 水跟他手的溫度一般無二,那麼冷漠的人卻有著滾燙的體溫。
我閉上了眼,重新睡了過去。
跟他說滾太累,不如我的睡眠重要。
他日日來我床頭,總在夜半時分說有的沒的。
「小婳,你不要我了。」
嗯呢,不要了。
「小婳,你瘦了好多。」
嗯,病的。
「小婳,你原諒我好不好?我已經讓其他人都走了,以後我會按時回家,每天都跟你說我愛你,就像以前一樣。」
我鼻子一酸,睜開眼睛看他,「司年,你是不是知道我對你的縱容所以才一直試探我啊?」
他沉默下來。
「小婳,我錯了。」
「你錯在哪裡呢?不過就是覺得厭煩所以要去找新的人而已,不過就是覺得一直在身邊的人突然不在了有點不爽,然後發現她很快就要死了所以愧疚。」
「不是……我不是!」司年18歲跟28歲流眼淚的樣子都一樣,癟著嘴角眼淚啪嗒啪嗒的落下來。
「司年,你早就不愛我了,別說這種自欺欺人的話。」
我勉力直起身子說:「就算我現在立刻好起來,跟你回家,很快你也會厭倦這種生活,你就是喜歡找新鮮的感覺,如果我們生活在一起,五年,十年,你又會忘了這一切,還是會有一個又一個年輕的姑娘找上門來。」
「我不會……」他聲音太小我權當聽不見。
「你又會重新帶她們到我面前問我要不要離婚?她們說害怕你就會走,她們說難過你就會拋下我安慰,她們說自己懷孕了流產了你就會自動把我帶入惡人的角色對我大加指責。」
「小婳……」
我打斷他,「沒關係,真的沒關係,我從來就沒想綁著你,就是害怕你看不清自己的心,你怎麼……怎麼能把愧疚當成愛呢?」
司年捂住臉哭了起來,像是一隻被拋棄的小狗。
他抱住我的腰,眼淚浸濕了我的衣服,他一直再說:「我愛你,我愛你,小婳,我是愛你的,小婳……」
「騙子。」
我見過司年愛我的樣子,他怎麼還是試圖騙我呢?
我抬起頭想,我不會再為司年流一滴眼淚,一滴也不會。
10
我清醒的時間不太多了,每次睜開眼睛床頭就會擺放著一束粉色玫瑰。
我不再拒絕司年出入我的病房,隻是也不再看他。
小周護士來給我扎針的時候會偷偷抹淚,我心裏愧疚,我想,還是對不住年輕孩子,剛實習的孩子就要面對離別。
我捏她的手,「送你個禮物。」
「什麼?」
「你不哭就告訴你。」
小姑娘癟癟嘴,「誰哭了,我可沒有!」
我笑,這禮物,要等我死了才能講呢。
司年會幫我擦身體,我也不掙扎隻是盯著他看,「你有點變醜了。」
他慌張的放下手上的動作問我:「那你覺得我哪裡不好看了,我去修整一下。」
我搖頭,「別去了,再整也不能一夜回到十八。」
我說,我還是愛乾淨清爽的少年郎。
司年勉強笑笑,輕輕幫我蓋上被子。
「司年,你不再喜歡我,是因為我也不再是十八歲嗎?」
我實在好奇,但司年沒回答,他背對著我嗚咽出聲,後背抖得厲害,像是下一秒鐘就要暈過去一樣哭了很久。
晚上,他握著我的輸液管摸我的臉頰說:「小婳一直好看,最好看。」
騙子,那為什麼愛別人。
我不再理他,翻了個身睡著了。
在第n次求小周護士多給一點止痛藥之後,天氣終於短暫的暖了一會。
在一場大雪之後。
童念拎著 水果進來看我,我問她:「能不能帶我出去走走,外面天氣很好的樣子。」
她四處去望,「司年呢?」
我說:「去買花了。」
童念笑了笑,還是給我蓋上了厚衣服推著我出了門。
路過護士站的時候我看見了小周護士,我笑著跟她擺手,她卻低下頭流了眼淚。
我叫童念去給我拿另一件外套,自己在原地等她。
「電視劇還沒看完呢!」小周護士紅著眼睛說。
我笑,「300集!已經陪你看了298集了!」
「那還有兩集呢!」
她在跟我說,想要我回來。
「剩下兩集,你自己看吧,一定要看完哦。」
我在跟她說,我要去新世界。
我大概知道,我這是俗稱的……回光返照。
小周護士還要說什麼,我對著她擺手說:「小周護士,一定要開心哦。」
那麼善良的孩子,要好好的過剩下的生活。
童念推著我走下樓,我讓她停在一塊溫暖的陽光地。
初春的陽光暖,我懶洋洋地問:「童念,你告訴司年我在這裏的?」
童念頓了一下,彎下腰來問我:「要不要喝點水?」
我笑,「沒關係啦,沒關係。」
「徐望要結婚了吧。」
她這次沒沉默,「嗯。」
「你怎麼想?」
她的視線移得很遠,聲音像是被風吹過來一般,「我不知道。」
我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阿寶」,我突然開口,叫她的小名。
童念身子狠狠一僵,紅了眼圈。
「阿寶,你還記不記得,我們上學的時候,有什麼心願?」
童念扯扯嘴角想了一下說:「想做烘焙師,那時候我們最愛吃甜品,希望能做出最好吃的甜品讓每一個吃到的人都開心。」
多簡單的願望啊。
童念是被媽媽一個人拉扯大的,相似的人總愛相互取暖,我們努力靠近彼此。
寒夜的雪會被溫暖的陽光融化,司年就是我生命中最火熱的那束光。
「小婳!小婳!小婳!」
我轉過頭,看見司年抱著一束粉玫瑰在窗口叫我的名字,他很是急切,半個身子都探出了窗外,我遠遠的看著他想,這樣就好,隻這一眼,就好了。
「我們回去吧?」童念動手要推我走。
我伸出手擋住她,壞笑著說:「阿寶,這是對你偷偷告訴司年的懲罰。」
就要你一個人送我走。
童念的淚 水湧了出來,我抬起手給她擦眼淚。
「阿寶,你看,要說我最想看到的是什麼,就是現在這個場景。」
我偷偷指著司年說:「他關心我,照顧我,擔憂我,因為找不到我就急得滿頭大汗。」
「從第一次遇到司年開始一直到今天,正好是我人生的一半。」我向後靠著想讓自己舒服一點。
一半啊,多漫長的歲月。
「好的、壞的,都是從他那裏得來的,最真摯的情感,最惡毒的話語,最難以放下的感情。」
我閉了閉眼,聲音哽咽地說:「阿寶,我們怎麼就……栽在一個男人身上呢?」
最開始的夢想,最簡單的願望,最容易的快樂,怎麼就都忘了呢?
「阿寶」,我伸出手去拉她的手腕,小聲地說:「阿寶,我也希望我們生活在童話世界裏,要是遇到挫折,就會有人來拯救我們。」
「但是不能啊,阿寶,不能啊……」
我的眼淚落下來砸在掌心激起一片水花,「阿寶,誰能拯救我們?」
「隻有我們自己,才能拯救自己啊……」
「阿寶,我希望你幸福,你本來……本來就應該是最值得幸福的啊!」
我們本來,應該得到幸福的。
童念的唇顫抖著,淚珠止不住地砸在我的手上,她連聲說著:「小婳……別走……小婳……別走!」
我們都做慣了大人,已經很少說出這種話了,成長的路上最不該的,就是說著孩童話。
但是生死之間,一切都可以被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