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讓我沒想到的是,在我去找沈月見之前,紀青舟先找到了我。
他說要跟我談談。
我同意了。
剛一坐定他就質問我:「你為什麼還不跟她離婚?林知砚,你沒有尊嚴的嗎?一個大男人被女人養著。你還要糾纏月見到什麼時候?」
這話讓我聽笑了。
「你是以什麼身份來跟我說這些話的?情人?小三?還是她包養的金絲雀?沈月見同意你的身份了嗎?她跟我說的可一直是,你們沒有任何關系。懂這意思嗎?你想當男小三都不配!」
說著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而且,不是我不想離,是沈沈月見不願意。你也就這點本事?」
紀青舟氣紅了眼。
「你胡說,月見怎麼可能不想離婚?她又不喜歡你,如果不是……」
紀青舟突然卡住。
我疑惑地看著他:「如果不是?如果不是什麼?」
紀青舟咧嘴一笑,臉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你就從來沒好奇過?你跟月見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她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又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地幫你?林知砚,你不會以為這些都是巧合吧?你可太天真了。」
我問他:「你什麼意思?」
紀青舟揚眉:「想知道?那你求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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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靜靜地看著他,隨後嗤笑一聲。
「那你憋好了,千萬別說。」
說完我起身就要離開。
紀青舟急了。
「林知砚,你給我站住!」
我腳步不停。
「林知砚!」
我推開門就要出去。
「等等!」紀青舟提高聲音,「你回來,我有東西給你看。」
我勾起嘴角,施施然坐了回去。
紀青舟沒了一開始的氣焰。
很好,這才是談話的態度。
紀青舟冷著臉,沒再廢話,直接掏出一張照片。
把照片推到我面前。
他說:「這是月見和她的養母。」
我漫不經心地抬眼去看。
照片中的沈月見大約五六歲的樣子,瘦瘦小小的,如果不是紀青舟說,我根本認不出來。
就在我疑惑紀青舟為什麼要給我看這張照片時,那個女人的模樣讓我愣住了。
一個久遠的畫面從記憶裡跳了出來。
這個女人我見過。
在老家,在奶奶堆滿衣服的櫃子最下面那一層,壓著一個暗紅色的本子。
本子上寫著三個字:結婚證。
翻開來有一張照片。
照片裡有兩個人。
一個是我早死的父親,一個是我逃跑的母親。
9
我對沈月見的家庭情況了解不多。
我隻知道他的父親和母親都已經去世,沒有兄弟姐妹也沒有旁系血親。
她和我一樣是孤兒。
唯一的區別是她有錢,而我是個窮光蛋。
沈月見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去給她的父母掃墓。
我有提過跟她一起去,被她拒絕了。
她說:「不用。」
她的這句不用也打消了我帶她回去給爺爺奶奶看的心思。
有時候我也會思考,我們這樣的相處方式對不對。
沒有答案。
我沒有和其他人相處的經驗,也沒有長輩給我指引。
最後隻能對自己說一句:就這樣吧!
我抱著這樣的態度和沈月見相處了五年。
而現在,紀青舟告訴我,這五年隻是一個笑話。
紀青舟說沈月見是孤兒,真正意義上的孤兒,孤兒院長大的那一種。
但是她很幸運,在她六歲的那年,被一對很有錢的夫妻收養了。
夫妻倆沒有孩子,對她視如己出,尤其是她的養母,對親生孩子也不過如此。
她的養父是在她十二歲的時候因病去世的。
而她的養母在六年前得了癌症,胰腺癌,撐了半年也走了。
「月見的養母在臨終前告訴她,其實她還有一個兒子。她對不起她的兒子,希望月見能幫她找到兒子,並好好照顧他。
「你猜,那個兒子是誰?」
紀青舟看著我,他的臉上扯出一個扭曲的微笑。
「那時候我和月見還在熱戀,她突然跟我提了分手,說她要完成母親的遺願。可是憑什麼?她明明是我的女朋友,她憑什麼說分手就分手?她要去完成她母親的遺願,那我怎麼辦?
「林知砚,你看你多幸福,你的母親到死都記掛著你,她讓月見為你保駕護航。可是我怎麼辦?憑什麼你們的家事要獻祭我們的愛情?」
我從紀青舟那裡拿走了照片。
臨別前他叫住我:「林知砚,你會和月見離婚的吧?」
「會!」我說,「但你確定要回收一個把你說扔就扔的人嗎?」
10
【沈月見,我們談談。】
我和沈月見約在了家裡。
她比我晚了半個小時到。
她疲憊地靠在沙發上:「談什麼?」
從哪裡開口呢?
算了,直截了當吧!
我把照片放到了沈月見面前。
「所以你的養母是我的生母?」
沈月見按揉太陽穴的手僵住了。
「誰給你的?」
我搖頭:「這話沒意義,我們聊點有意義的吧!」
「紀青舟」沈月見頹然地倒在沙發上,「我該想到的,隻有他見過這張照片。」
「所以,你有什麼想跟我說的?」
沉默,良久的沉默。
就在我以為沈月見要一直這樣跟我沉默下去時,她開了口。
從她嘴裡我聽到了更詳細的曾經。
「我養母是個很厲害的女人,她憑著一己之力創辦了自己的化妝品品牌,後來她認識了我養父,兩個人走到了一起。養父無法生育,不能有自己的孩子,養母就提議到孤兒院收養一個,就這樣他們收養了我。」
沈月見說:「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就是遇到他們,成為他們的孩子。可是好景不長,養父病逝,養母也患了癌。」
說著她看向我。
「直到那個時候我才知道你的存在。林知砚,我希望你明白,她一直記掛著你,她從來沒有忘記過你,她之所以對我好也是為了彌補你,她把對你的所有虧欠全部轉移到了我身上,她是愛你的。她臨終前最大的遺願就是希望你能好好的,希望你能原諒她!
「對不起,瞞了你這麼久!」
聽著沈月見的敘述,我一直在等待自己情緒崩潰或爆發。
可是沒有。
平靜,前所未有的平靜。
「節哀!」我淡淡地吐出兩個字。
沈月見錯愕地看著我。
「你就沒有其他要說的?」
想了想,我說:「那就看在我們有同一個媽的份上,好聚好散,盡快把婚離了!」
「林知砚!」
沈月見叫了聲我的名字卻又沒了下文。
過了半晌,她說:「你是不是還在記恨她?她已經去世了,你就不能看在逝者已逝的份上原諒她?」
我吐出一口濁氣。
「恨?談不上!如果非要說的話,挺晦氣的。」
「林知砚,你閉嘴!」
我哼笑了下:「行,你想聽什麼?我原諒她了,我愛死她了,她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母親,我會一輩子記得她感謝她。滿意了嗎?如果你需要,我甚至可以去她墳前說。那麼現在,我們可以談談離婚的事了嗎?」
「林知砚!」
「我知道我叫什麼,不用你一再提醒!」
沈月見壓著火氣。
「我知道你一時接受不了,不著急,等你想好了我們再慢慢談!」
我擺手。
「別。談,趕緊談!你說吧,你有什麼訴求,你需要我做什麼,我甚至可以每年去給你養母上墳,隻要你跟我離婚,你放過我吧!」
現在和沈月見說的每一句話、待在一起的每一秒都讓我難受至極。
就好像吃三明治的時候發現了一隻蒼蠅,而且這蒼蠅隻有一半。
「林知砚,我不會跟你離婚,我答應過母親會好好照顧你的!」
很好,另外一半蒼蠅也被我吞了下去。
「沈月見,死者為大,我並不想詆毀你的母親,是你逼我的!」
沈月見皺著眉,一臉抗拒。
「你說你的養母很厲害,她憑一己之力創辦了自己的化妝品品牌。那你知道她的錢是怎麼來的嗎?」
沈月見不知道,但我知道!
「那是我爸的買命錢。你知道她多狠嗎?我爸的賠償款,他所有的工資收入,一分不留,你的養母全帶走了。走的時候她怕我爺爺奶奶攔著她,就假借帶我出去散步的名義。她把我扔了,扔在了谷倉後面,為她拖延時間。那是冬天,我差點就死在了那個谷倉。」
「不可能!」沈月見下意識地否認。
我繼續說:「我不恨她,恨她浪費我的力氣,她於我而言就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可你卻非要跟我強調她愛我,她關心我,她心疼我。
「可是,當我跟著爺爺奶奶面朝黃土背朝天,從泥巴裡刨錢的時候,她在哪兒?
「爺爺奶奶去世後,別人威脅我,如果不賣房就把我賣了的時候,她在哪兒?
「我被人霸凌,差點拿著刀子跟人同歸於盡的時候,她在哪兒?
「大二那年,我的錢被偷了,學費、生活費,一分不剩,我差點從頂樓跳下去,她在哪兒?
「何必呢?不談感情,她是陌生人。談了感情,她該下地獄!」
我的一字一句讓沈月見的臉色蒼白。
「我不知道,我們,不知道!母親是想補償你的,林知砚,她隻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
我嗤笑一聲。
「真難為她了。明明可以豐衣足食、衣食無憂,卻還要讓我這顆砂礫磋磨她的心,我可真該死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沈月見急切地想解釋,可她明顯不是善於解釋的人。
強烈的情緒波動讓我有些難受,我抬手按壓起太陽穴。
「你們這些人可真有意思。因為對我有愧疚,所以補償給你。是我死了嗎?對我有愧疚不應該補償給我嗎?
「她得了癌症,怕自己死不瞑目,所以把責任丟給你,這樣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離開。
「至於你,你要報恩你要還債,你要完成任務,所以你跟我結婚。
我多冤啦!」
我好奇地看著沈月見。
「你為什麼覺得你對我最好的補償是跟我結婚呢?你是覺得我娶不到老婆嗎?你倒不如當時多給我點錢,真的!
「沈月見,離婚吧!我是從她肚子裡出來的,這是有分娩記錄和出生證明的,我想證明我是她的兒子很容易。如果你還不同意,我隻能打官司跟你爭遺產了。」
11
那一天我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
沈月見除了一開始說了幾句,後面一直安安靜靜地聽著。
我們都知道,我跟她之間已經絕無可能了。
離婚是必然的。
我等了沈月見三天,她終於同意。
這次是她起草的離婚協議。
她給了我大半財產還有公司的股權和其他的東西,我沒仔細看。
對於這些東西我並不上心。
我的心理醫生曾經說過,我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欲望,對任何東西都沒有欲望, 甚至包括錢。
這很好理解,畢竟我身後無人、身前也無人。
他問我:「你最想要的是什麼?你得給自己找個最想要的東西!」
不然我會連生存的欲望都沒有。
我想了很久,然後對他說:「我想要有人愛我!」
我努力生活、努力工作,努力讓自己成為更好的人, 就是為了有人愛我。
可是沈月見毀了這一切。
她毀了我的五年!
我討厭她, 但我不能恨她。
我不能讓她在我心裡留下那麼深的印記。
我得告訴自己, 她至少幫過我,不管是出於什麼目的,她曾救我於危難。
我需要做的隻是放下她。
斷舍離,這是心理醫生告訴我的。
【你要果斷地拋下那些拉著你下墜的東西,然後義無反顧往前走。愛你的人,在前面!】
我和沈月見在民政局登記了離婚, 一個月後拿到了離婚證。
我決定離開這座城市。
紀青舟也離開了。
他說:「真沒意思,我這麼多年放不下她,原來也不過如此。你說,我這麼多年是喂了狗嗎?對了,跟你道個歉,摻合了你們的生活,對不起!」
我沒原諒他,也沒討厭他。
他不過是我這段垃圾歲月中的一個路人,他絆了我一腳,讓我摔了一腿灰。
我拍拍灰,站起來, 還得往前走。
我不回頭。
真英雄, 從不回頭。
驕傲!
12
直到林知砚離開這座城市,沈月見才開始真正了解他。
曾經的林知砚對她而言就是一個報恩對象。
和他結婚,給他資源, 給他錢, 她覺得這樣就行了。
林知砚隻是一個模糊的象徵, 比紙片還單薄。
她看不到林知砚給她熬藥。
她看不到林知砚逗她開心。
她看不到林知砚的期待。
也看不到林知砚的失望。
讓林知砚和眼瞎的自己過了五年, 確實晦氣。
直到林知砚離開的第三個月,沈月見才知道他一直在看心理醫生。
心理醫生拒絕透露病人的情況。
但是他說:「活著對林知砚而言是一件很艱難的事, 但他一直很努力。他是我見過最堅強的病人。」
從那一天起,沈月見開始尋找林知砚。
她不會去打擾他。
她隻想知道林知砚是否平安。
一年後,她終於找到了林知砚, 在一個特別小的城市。
隻不過他不是一個人,他手上還牽著一個蹣跚學步的孩子。
那一刻沈月見面如死灰。
她連夜訂了機票,趕到了那座城市。
她見到了林知砚。
他黑了, 也瘦了,但整個人卻柔和了。
林知砚看到她很驚訝。
「好久不見!」
沈月見第一次手足無措。
「好久不見!」
她的目光總是忍不住落在那個孩子身上。
她問他:「你結婚了?」
林知砚啞然失笑。
「無縫銜接?沒那麼厲害。」
他說:「收養的, 孤兒!」
沈月見的心高高地揚起又重重地落下。
她緩緩地松了口氣。
竟然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也是在那一刻她突然明白, 她期待著和林知砚破鏡重圓。
這個想法一出,我垂在身側的手狠狠握緊。
「(她」可是林知砚說:「我以後都不會結婚了。」
沈月見突然想哭。
這些年, 她到底做了什麼?
「我以後還能來看你嗎?看看孩子!」
林知砚搖頭:「最好不要。否則我還要搬家,挺麻煩的!」
沈月見更難過了。
她突然感覺很孤獨。
她不想走。
她想在林知砚旁邊買個房子住下來。
可是她知道,她不能這樣做。
她隻能跟林知砚告別。
「再見!」
林知砚淡淡地笑了笑:「各自安好吧, 別再見了!」
林知砚還是走了。
在沈月見出現的一周後,他帶著孩子走了。
他在用行動告訴沈月見,別再找他,別再打擾他。
知道消息後沈月見喝了一夜的酒, 胃疼,疼得讓人流淚,可是她卻失去了那個給她熬藥的人。
她放棄了再次尋找林知砚。
她願他幸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