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男子笑了一下,對著他的嘴,把一塊巨大的骨頭,插進了他的喉管。
周成軒死了,最後他像一灘爛泥似的,死了。
白衣男子輕輕抱起姜慕薇,又把地上的一個袋子仔細收好。
那是他這幾天找到的桃子和小黃的屍骨。
芝芝當然也在裡面。
他來晚了呀。
他眼睛裡的淚水瞬間被憋了回去。
他帶她們回家。
京中出了兩個重大刑事案件,周家和姜家,兩個大官員一夕之間,被滅了門。
眾人驚詫之餘,又驚現無數兩家作奸犯科的證據,一時間滿朝哗然——
一輛馬車往西南方向而去。
梵淨山位於黔東南地區,雲海翻滾,高聳入雲。
白衣男子將三座墳茔分別立好碑,最後坐在中間那墳茔旁,看著遠處雲海翻湧。
他低聲道:「我以為你真的過得很好啊。」
說著,他心口一痛,吐出一口血來,白色的墓碑被染了紅。
一個月後,白衣男子坐在墓碑旁,心痛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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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初升的太陽破除雲層,照耀大地。
又是新的一天。
是他們可以一起享受陽光的一天了。
番外.重生
1.
我第一次見慕薇,是在她 10 歲時。
梵淨山終年雲霧繚繞,與世隔絕,是修養的好地方。
我爹原是先帝在世時的將軍,跟著先帝徵戰,後來他辭官歸隱,在梵淨山住下。
先帝念他有功,賜了他山莊。
後來慕名而來學武的年輕人逐漸增多,我爹開始收徒。
慕薇被人牽著進來時,我爹目光慈愛的看著她,我知道,他時常嘆氣,為何我不是女兒。
「這麼小的孩子呀,這可是咱們山莊最小的弟子了。」
僕人遞上了她父親的書信。
她規規矩矩跪在地上,一張稚嫩的臉上是一本正經的規整。
我看了有點想笑。
我爹為難的說:「你這麼小的孩子,還是個女娃,我怕帶不好你呀。」
他看了眼我,道:「湛兒,這徒弟就你收吧,也該磨磨你的性子了。」
我才 22 歲,心裡有點怪怪的,「謹遵父親教誨。」
她向我行了拜師禮,上香、磕頭,立誓, 是很莊重的禮儀。
2.
她和別的弟子又不同,別的弟子每日都有固定的早課、每天的學習內容。
她則主要是養病。
她一來這裡不久,就半夜發起了高燒,跟著她的丫鬟桃子急的團團轉,匆匆找了我。
我忙著請大夫,又幫著熬藥,她怕苦,皺著一張小臉,喝不下藥。
她嘴裡喃喃著一些夢話,斷斷續續的叫:「芝、芝、芝芝……桃子……師父……」
她說的最多的是,「師父,救救她們啊……」
她沉浸在了夢魘中,整張臉雪白,冷汗涔涔。
我沒想到,我們才幾日的師徒情分,她這麼依賴我嗎?
不過照顧她,真的把我忙的夠嗆。
他爹看到我眼底的青黑,笑著贊我:「會照顧人了。」
原來是把這個病秧子甩給我啊。
不過心裡有點成就感是怎麼回事?
難道是因為她長得像小仙女似的,所以就想格外照顧她?
不過她真的很討人喜歡啊,山上的弟子出去野炊,山上打獵,水裡摸魚,都喜歡叫她。
她好了之後,認真的對我說,「師父,我要學最厲害的武功。」
她真的是我見過最刻苦的弟子。
她本是弱不禁風的體質,走幾步路都喘,硬生生從每天繞著竹林走,再到跑。
她的丫鬟桃子也遭了秧,被她逼著一起練武。
3.
不過她的身體確實一天好過一天,臉色稍微帶著點血氣。
她經常看著我——眼神有點怪怪的。
她對我說:「你別娶妻子,等我長大了嫁給你,就算被全天下的人唾棄,我也不怕。」
我被她驚世駭俗的言論嚇到,她不是最守禮的嗎?
不過我也隻是敲了敲她的腦袋,「別胡思亂想。」
她經常去祈禱。
我以為她有什麼想要的禮物。
她說:「我想要周家的人全部死掉,還有一個叫雪娘的。師父,你教我武功,我要殺了他們。」
她詳細對我說了她的噩夢,說她前世就是被周家折磨死的,包括她的女兒和桃子。
她小小的、羸弱的身體裡,真的藏著巨大的恨。
我覺得她魔怔了。不過還是按照她說的,寫信請父親的舊友、弟子幫忙查周家和姜家的罪證。
她大部分時候,也像個天真的小女孩,膚色雪白,眉眼嬌憨,跟著我上山採藥、採山菇、拔筍。廚房的胖師傅做了好吃的,總喜歡先偷摸塞給她和桃子吃,畢竟山上小姑娘就她們兩個。她總是小心的包著,鬼鬼祟祟又一臉得意的給我看,然後獻寶似的給我。
看著她,我的心都化了。如果有一個像她這麼乖巧的女兒,恐怕我這輩子都滿足了。
她漸漸身姿曼妙,風流天成,一顰一笑,皆讓人移不開眼睛。
她甚至做主,給桃子許了一個師兄。
桃子比她大兩歲,彼時 16。
4.
她十四歲時,我把周家和姜家的罪證交給她。
她面容沉靜的看著那些證據。
然後展顏一笑:「他們死了我就放心了。」
她要回京。
走之前,她扒著門,眼睛湿漉漉的,問我:「師父,跟我一起走吧,我怕我不是他們的對手。」
想起她說的那些前世,我心裡一痛,點點頭。
她沒帶桃子回去。
即使桃子哭的聲嘶力竭。
走的時候,她像個活了好幾十年飽經風霜的老人。
我們一路走走停停,她對我很親密。
親密到我有點不適應,給我擦汗,給我夾菜,細心地給我縫縫補補。
原來我照顧她,現在她好像也可以照顧我了。
我們住客棧,人家以為我們是夫妻,她也笑眯眯的默認。
一路回了京城,周家的人和姜家的人,都已經被關押進了大牢,聽後發落。
周家和姜家的府邸被貼了封條。
我們經過,隨後她讓車夫去了城南的集市。
她似乎很熟悉,直奔一個橋洞,把一隻傷痕累累,渾身流膿的小黃狗抱在懷裡,哭的很是傷心。
旁邊有一個女子,瘸著腿,慕微看著她,輕聲問:「你是叫雪娘嗎?」
那乞丐女子點點頭。
5.
我們找了醫館給狗狗治療傷口。
她給它取名叫小黃,對它照顧的很精細。
她一直是個很溫柔的人,打獵時總是幫倒忙,遇見受傷的小動物,也會細心包扎。
當天晚上,她拿了劍,殺了她此生要殺的第一個人。
我靜靜的看著她。
她回頭,不驚訝我跟著她,而是問:「師父,我的劍術,可得了你的真傳?」
一個月後,周家的人全部問斬,姜家的人流放。
菜市場行刑那天,她興致很高,瞄了個很美的妝,穿了一身紅裙,在圍觀的人群中格外顯眼。
其中一個被折磨的形銷骨立的男子,看到她時,眼睛一亮,大叫道:「表妹,救救我!救救我啊!」
她展顏一笑,很開心的看著那男子絕望求助,最後人頭落地。
那男子的頭滾落在她腳下,她隨腳一踢,又滾到了其他地方,被一群野狗蜂擁而上,啃的稀碎。
她一直很高興,人群走光了,她笑著笑著就哭了,撲到我懷裡,哭的很傷心。
6.
我們又啟程,準備回梵淨山。
原來看著她一天天長大, 知道她家裡給她定了門親事, 其實我心裡還是擔心她有天會離開。
沒想到她這次已經是徹底要把梵淨山當成自己的家了。
小黃的傷好了很多,它會嗚嗚嗚的叫著, 蹭我們的手。
她給它準備很多吃的, 她說:「上輩子它跟著我受苦了, 這輩子,我要好好喂它。」
小黃歡喜的衝她搖尾巴。
她很自然的靠在我的肩頭。
我動彈不得。
「師父, 別在意世俗了, 我們現在還有彼此, 是多麼值得感恩的事啊,我沒有錯過, 你也沒有晚到。」
我握住了她的手。
我怎麼會舍得把她交給別人,令寶珠蒙塵。
7.
梵淨山與世隔絕。
我爹聽聞我們要成親,氣的打了我一頓, 她抱著我, 要和我一起受訓。
我爹不忍心下手。
自然是鬧了一段時間, 大家看我們的眼神都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其實她還是有點介意的。
我三歲時,我爹帶回來一個女子,是那個大難不死的浣衣女,我爹愛意繾綣地叫她作雪娘。
「她是」她輕輕哼起了歌:「娘的小寶寶,乖乖不哭, 快睡著呀,有娘的孩子是塊寶……」
我們成婚那天, 大紅的嫁衣, 燭光下她的臉美的驚心動魄。
一年後, 她生了個女兒,取名叫芝芝。
女兒真的又軟又糯,和她長得很像,她很寵愛女兒, 好多時候,舍不得移開眼睛,就那麼輕輕抱著女兒,唱著歌謠。
芝芝漸漸長大後,很喜歡漫山遍野瞎跑。
桃子生了個女兒,小名叫石榴,比芝芝大半歲, 兩個小孩整日歡天喜地地為非作歹,招貓逗狗。
大人又喜愛的緊。
自我要和慕微成婚後,我爹看我處處不順眼, 但他對慕微倒是一樣的疼愛。
芝芝出生後, 我爹全部的關愛就都給了芝芝。
有時候, 芝芝和石榴偷了她們娘的胭脂,把自己塗成個小花貓, 小黃就在旁邊歡快的追著自己的尾巴轉圈圈。
夏天她們在碧綠的潭中遊泳,我們就在旁邊架著火, 慢條斯理的烤個魚。
冬天時, 大家就圍爐夜話, 喝點酒,吃點肉,看著芝芝幾個活寶逗大家笑。
慕微說, 這一世的幸福,是上天對她的恩賜。
是為了彌補上一世遭的罪。
她緊緊握住我的手:「我在這裡,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