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念月突然回過頭來。
她攬著駱洺的胳膊,另一隻手衝我揮舞:「杜澄大明星,我和駱先生要去吃午飯啦,你要一起嗎?」
我忙搖頭。「不了,我還要拍戲。」
駱洺看了我一眼。
深不見底的眼眸,仿佛要將我刺穿。
「不了,不了。」我喃喃,「我真的,還有事情。」
5
我耽誤了太久。
一回到片場,便被場務按到了攝影棚裡。
還是剛剛那一條。
燈光、攝影師都就位。
和我搭檔的男演員不過說了一句臺詞:「你當你是誰?不過是做一場局,你偏要玩戲假情真那一套……」
該我接口。
「是我貪心,我竟、竟……」我哽咽住,慢慢開始抽泣,然後眼淚湧出來。大哭。
是我貪心,假戲真做,竟還奢望忠誠。
我哭完,站起來,給片場工作人員鞠躬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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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走到導演那裡,雙手合十,說:「真對不起,我失態了。」
這一條 NG 了快十遍了。
我雖然因為常常拍商業片,演技天賦也不足,但基本的職業道德還是有的。
導演姓易,叫易原。
三十出頭的新銳導演,國際電影節的寵兒。
苛刻的電影評論家們對他也極為寬容,說是「手法新銳、人文關懷強烈」,還被捧上了第幾代導演的領軍者位置。
我不知道這部片子他為什麼會挑我。
據我所知,他不是會被投資方左右的那種人。
易原把剛剛拍的視頻調出來給我看,有些激動地望著我:「杜澄,你這一條拍得很不錯,很有感覺。」
我愣住。
半晌才反應過來,猶豫地問:「您是說,我不用再拍了?」
他把鏡頭定格,指著我那張絲毫沒有形象的放大的臉:「你的臉很適合大熒幕,你知道嗎?但是你一直太端著了,好像很怕別人覺得你醜似的。」
電影的後半程要去北歐拍攝。
行程大概要三四個月。
我的表演開始漸入佳境。
也漸漸理解了,為什麼有的演員在不同的電影中的表現可以差異如此巨大。一個好的導演,就像魔術師一般,真的有化腐朽為神奇的能量。
那段時間我沒有聯系過駱洺一次。
我克制著自己不去想念他。
這三個月就像是我的一場修行。
關於演技的,關於感情的。
直到我在新聞網站上看到了他的消息。
「商業聯姻:駱洺與集團楊姓千金近日訂婚。」
我的心裡又泛起了一絲漣漪。
北歐的溫度很低,風吹到身上像不斷地摩擦著我的骨頭和肌膚。
我拍完了一場水裡的戲,裹著羽絨服坐在沙灘上。
易原走到我的面前。
他拿著熱咖啡,塞到我的手裡,突然問我:「身體不舒服?」
我搖頭:「沒有啊。」
於是他蹲下來,很認真地觀察我的表情。「是不開心吧,下一秒你好像就要哭出來了。」
我的眼眶紅了。「嗯,我被甩了。」
易原沒有多問。沒有問前因後果,沒有問他是誰,他隻是輕輕地哦了一聲,像是附和我一般,然後說:「感情的事,誰說得準呢?」
6
我發現自從我把壓在心底的事情和易原聊開了之後,心情不再那麼沉悶了。
我甚至也不會再去想念駱洺。
他好像漸漸從我的生活中淡去了。
等到收工殺青的那一天,易原特地攔住我,說:「杜澄,你這次表現得特別好,一定會被電影獎提名的。」
其實那些提名或者獎項我並不看重。
當時也隻是網上被罵得太慘,我一邊看評論,一邊隨口摘了幾個句子那麼一說。
倒是駱洺當了真,嘴唇抿著,不高興了。
過了幾天就著手給我搞了一套影後的頭銜。
我笑:「別鬧,網上都說我那個影後比太平洋的水還水。」
易原嚴肅了起來:「這次不會了,杜澄,你別妄自菲薄。」
三個多月,我沒找過駱洺一次。
駱洺也沒給我打過一次電話。
我們就跟斷了聯系一樣。
我想了想,這樣也好,他都是訂婚了的人了,怎麼說也算是半個有家室。我這樣子再上趕著,就真的是道德敗壞,破壞家庭。
可是沒想到,即將登上返程飛機的時候,我又接到了他的電話。
他的聲音有點啞。
算了算時間,他那邊應該還是夜裡。
「杜澄,」他說,「明天下午兩點我去機場接你。」
我沒問他為什麼知道我回國時間,因為我突然想到了,駱洺畢竟是投資人。
「不用,我自己可以回去。」
他哼了聲:「這麼久沒來找我,怎麼了?杜澄,吃醋了?」
「沒有。」我很快回答。
連我自己都沒想到我竟一點猶豫都沒有。
那邊沒有聲音,隻能聽到輕微的喘息聲。
過了一會,駱洺的聲音才傳來:「嗯。杜澄,還是沒學會騙人啊。」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沒多久,他便把電話掛掉了。
7 駱洺(穿插 1)
杜澄的那部電影要去歐洲拍。
這我是知道的。
我覺得這也好。南方那邊催得緊,要我和楊家抓緊時間定下來。這幾個月,我應該就要和念月訂婚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心底裡面,好像很怕杜澄知道這件事。
念月是一個很小孩子氣的女生。
上市公司背景的家庭,業務的事情都交給了她的哥哥。她想玩就玩,想認真了,也有千萬的資金由著她折騰。
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非要我陪她去新開的網紅店鋪買奶茶。
隊伍排了有一條街那麼長。
人擠人。
我坐在車裡,說你自己去排隊吧,我不想下去。
半個小時後,等到她好不容易買回來。不知道誰碰到了她,奶茶沒拿穩,撒了一半。
她哭唧唧地上車,抓著我的胳膊,說:「駱洺哥哥,我怎麼這麼倒霉啊。」
她後面說了什麼我都沒聽到,那一刻,我一下子想到了杜澄。
想到她把咖啡灑到我身上時的樣子。
和念月訂婚的第二天,我發了瘋似的想念她。
我開車回到她的別墅。
冷冷清清的。用人倒是偶爾會過來,房間還一如既往地幹淨。
我躺在主臥的大床上,枕著她入睡的枕頭。
她走了三個月,連氣息都淡了不少。
三個月了,她甚至都沒給我打過一個電話。
那一晚上,我睡得很不好。
做了很多夢。
夢裡面,好像又回到我第一次和杜澄在這間房間裡的時候。
我壓到了她的頭發,她嘶的一聲,哀求:「駱先生,你輕一點。」
我笑:「怎麼,你怕疼?」
「嗯……」她聲音低低的,「我怕。」
夢裡面我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裡,她像一隻貓,很乖、很乖。
可是一個電話將我吵醒。
我猛地坐起,身邊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我莫名地煩躁。
胸口像是被堵住了,電話那端是陳助的聲音:「駱先生,您和楊小姐訂婚的通告已經知會媒體發布出去了,您要再看一看嗎?」
「不用。」
我很想說,這種小事情,其實不必來煩我。
「好的,那就不打擾您了。」
我突然打斷了他:「小陳,你幫我找一找杜澄在北歐那邊的信息。」
我的喉嚨幹澀,繼續說道:「她在那裡拍電影,你把她最近的照片和視頻都傳給我一份。」
我想明白了,我沒有必要克制。
既然她對我還有意義,我就要看到她。
8
下了飛機後,我並沒有在機場見到駱洺。
我也沒失望。
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如果他來接我,我反倒覺得奇怪。
易原要劇組安排了幾輛大巴車,把工作人員送回到各自住的地方。
他問我住在哪裡。
我說是城郊的別墅區。
最後是易原開車把我送回去的。
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拍電影時候的那些事情。
他說起適合我的風格,我在表演上的優點和缺陷。
最後說,下次有機會,還可以繼續合作。
易原從來沒有二搭過的女演員。
那一刻,我是有些受寵若驚的。
我慌張地說了謝謝,回到別墅。
才發現手機靜音,駱洺給我的電話沒有聽到。
他又發了一條信息,說他在南方開會,不能及時趕到機場,晚上會來別墅看我。
我把手機放到一邊。
十點鍾了,他還沒有來。
連日的奔波讓我疲憊不堪,我也根本不想等他。
於是我關掉所有的燈,裹上毯子,縮在床上。
頭一挨枕頭,就睡過去了。
我想,駱洺應該是半夜來到別墅的。
我的睡眠很淺。
我不知道他趴在我面前,看了我多久。
直到他的手輕輕地碰到我的臉頰,我才驚醒了過來。
他看起來風塵僕僕的,下巴上少見的有些許胡茬,他聲音低沉地說:「杜澄,我剛從南方回來。」
我揉了揉眼睛,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翻身上床,伸出胳膊攬住我,把我緊緊地往他的懷裡面按去。
那一瞬間,我想到我在北歐看到的新聞。
他已經訂婚了。
我掙扎著,想從他的擁抱裡掙脫出來。
他的手臂卻越箍越緊,有些不耐煩:「別鬧。我是真的有事才沒去機場。」
他還以為我在和他發小脾氣。
我輕輕地說:「不是的,你已經訂婚了。」
他身體一僵,卻並沒有把我放開。
頓了頓,他說:「我們先別談這件事好不好?我好累了,你讓我睡一會。」他的聲音帶著一點哀求的意思,頭低垂著,蹭著我的臉頰。
他很快便睡著了。
可是我卻失眠了。
我用食指輕輕描摹著他的眉毛、鼻梁。駱洺,天予短姻緣,哪有人能陪你到地老天荒,對嗎?
9
第二天早晨,我在廚房準備早餐。
剛剛煎了兩個雞蛋,便聽到駱洺的聲音:「杜澄、杜澄!」
我洗了洗手,回到臥室。他坐在床頭,揉著太陽穴,看到我,像是松了一口氣的樣子。
他向我招了招手,要我過去。
「你去哪了?」他問。
「在做飯啊。」
「這種事情要用人做不就好了。」他抓著我的手腕,另一隻手放在我的腰上,用力一推,要我坐在他的腿上。
可是這樣不行的啊,駱洺。
我抗拒地推拒著他。
他不滿地睨了我一眼:「你還在鬧?」
我隻好把話攤開了:「駱洺,你以後不要過來了。我們的關系,得結束了。」
他的眉頭擰著。
目光像是釘子一樣錘在我的身上。
我和他離得近,隻覺得他的呼吸也帶著怒意。
「杜澄,你認真的?」
「嗯。」
他把手從腰際移到了我的脖頸,拇指撫摸著我的血管,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你是認真……呵,我怎麼以前不覺得你的道德有這麼高尚,你不是隻要有錢就可以的嗎?」
我終於忍不住,站起來,說:「我道德是不高,但是真的插足婚姻我還是做不到。如果你想把這房子收回去,那我可以自己走,再找一個地方住。」
駱洺愣住了,半晌他說:「不用了。這裡的戶主早就過戶給你了,我走。」
後來駱洺沒再來過這裡。
倒是我常常見到易原。
他給我帶來了一個消息,我在上一個電影裡的表演,被電影獎提名最佳女主角了。
不同於上一個影後,這是非常權威的電影獎項。和我一同被提名的有許多都是上了年紀的老藝人,還有幾個業內公認的天賦型選手。
我驚訝:「這我怎麼配!」
娛樂頭版的標題我都給他們想好了,我的一張巨幅登上海報,再加上兩個加粗黑體字,「不配!」
易原眯起眼睛,伸手捂住我的嘴,「不,你當然配。」他說。
這幾天,他偶爾會來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