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京城第一美人,但年過十八仍沒有人上門求娶。
因為我是個碎嘴子。
一瞅一眼萬年,張嘴狗憎人嫌。
眼看著我成了老姑娘,實在沒招,我爹最後求到了御前。
皇帝老兒大手一揮,將我賜婚給了一個啞巴。
1
娘說,懷我的時候她數次夢到過一隻百靈鳥落在窗子邊。
她跟爹一致認為,日後生出來的孩兒,定是個如百靈鳥般聲音清脆的女娃。
所以,我出生前兩人就給我起好了名字,紀百靈。
自小我就展現出驚人的語言天賦。
別人家的孩子嘴裡像含著一塊石頭說話的時候,我已經能清晰地吐出爹娘餓,要噓噓等一系列常用詞了。
對此,我爹很是驕傲。
那段時間他最熱衷的事情,就是抱著我去他那些同僚家串門。
那些同僚都有一個特點,就是家裡都有跟我差不多年紀的娃娃。
看那些小孩子一個一個往外蹦字,而我口齒清晰地叫著叔叔伯伯爺爺,我爹笑著撫著他那為了看起來穩重特意蓄起來的胡須。
「我家百靈就是這麼聰慧可愛,見笑,真是太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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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三歲後,爹就不再抱著我串門了。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敢。
我畢竟是個女兒家,要是讓外人知道了我是個小碎嘴子,實在是不太好。
那個關於百靈鳥的胎夢,兩人後來討論了多次。
最後,我那博覽群書的爹,提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孩兒她娘,你說有沒有那種可能,每次入你夢的百靈鳥,都不是同一隻。」
2
對於五六歲之前的很多事情,我其實記不大清。
所以以下為我娘口述我轉敘,真實度存疑。
老話說得好,七八歲,狗都嫌。
但是在我這裡,提前到了三四歲。
娘說,還不是什麼誇張手法,是真的狗都嫌棄我。
就廚房養的那條大黑,在我跟它進行了幾次交談之後,見到我都夾著尾巴繞道走。
別人家的孩子小時候脖子上掛著的都是什麼長命鎖、金項圈,我掛的是小水囊。
說話太多了,容易渴。
那兩年,我們一家三口的生活很規律。
未時前,我娘痛苦。
因為爹當值出門早,他走的時候,我還沒有起床。
娘說,我去找她,都不需要丫鬟提前通報。
她也從來不會擔心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丫鬟對我不好。
因為,我什麼都會跟她講。
事無巨細到早上梳頭的時候掉了幾根頭發,喂飯都堵不住我的嘴。
未時後,我爹痛苦。
因為他回來了。
那時爹官位不高,每天也隻需要當值半天。
我沒出生前,爹一般都會在書房消磨時光。
我出生後,我跟我爹一般都會在書房消磨時光。
娘說,給我啟蒙那兩年,爹不用留胡子都能達到他一直想要的老成的效果。
到了晚間,他們夫妻倆一起痛苦。
我既要跟爹分享他不在的時候,我跟娘是如何度過的;
又要跟娘匯報下午在書房跟爹都做了些什麼。
祖母從老家上京催娘再給爹生一個兒子。
為了給夫妻倆留出空間,祖母還特意提出,她在的那段時間,我就跟著她。
那年,老太太雙手插兜,還不知道她將要面臨的是什麼對手。
「老大家那三個皮猴子我都帶得了,更不要說靈丫頭了。一個,不,十個我都帶得動。」
「兒媳婦,你跟老二就專心造娃吧。」
不到半個月,祖母改了口。
「靈丫頭還是你們二人自己帶吧,娘想了想,咱老紀家已經有三個後了,足夠了,足夠了。」
後來大伯來信說,祖母回去就染了怪疾。
她總是吵吵頭疼,有人在她旁邊說話的時候,格外疼。
3
歷數娘跟祖母的較量,這還是她第一次兵不血刃,不費吹灰之力將祖母擊退。
多虧了我這個天降奇兵。
對此,我娘心底甚至生出了一絲碎嘴子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的念頭。
但是這一絲絲的念頭,很快隨著我到了入學堂的年紀煙消雲散了。
我的求學之路很是坎坷。
多則三天,少則半日,基本上都會被學堂遣送回來。
一追問原因,丫鬟總是這樣說:
「夫子……夫子在上面說一句,小姐在下面說三句,一堂課下來,小姐講的話比夫子都多。」
最後,我娘一拍桌子做了決定。
「不去了,咱以後都不去了,我還就不信了,你爹一個榜眼,還教不了你一個小孩子?」
我爹:「……」
恰逢我爹那幾年處於上升期,每日不僅要上朝,手頭上的政務也變多了。
回家之後,不僅要寫折子,還要教導我。
眼見老得更快了。
爹總是被我弄得無話可說。
每當這個時候,他總是眼含熱淚,面帶遺憾地感嘆。
「我兒冰雪聰明,為父深感欣慰,可惜啊,可惜啊,就是長了一張嘴。」
4
對於我的嘴碎,爹娘倒是有心想要遮掩,但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
左將軍家的千金在宴席上,故意弄髒了人家等了三個月才到手的裙子。
「天吶,天吶,聽聞左將軍從戰場上退下來,是因為祖傳手顫握不住刀,姐姐不會也遺傳了你爹的那個毛病吧?」
「這麼年輕,可真是太慘啦,太慘啦。」
「咦,姐姐怎麼還自己夾菜呢。丫鬟呢,丫鬟呢,不知道你們小姐是病人嗎,還不趕緊伺候你們小姐用膳,沒看她手抖得更厲害了嗎?」
黃家二小姐的未婚夫跟庶妹勾搭到了一起,還想娶對方當平妻。
「這世間竟有如此厚顏無恥、薄情寡義的人,我也真是開了眼了。」
「那對狗男女怎麼好意思在外面行走呢,要是我啊,就趕緊找棵歪脖子樹吊死。」
進京趕考的書生對我一見鍾情,當街將我攔住。
「調戲,這是赤裸裸的調戲。」
「書都背完了嗎,應試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什麼?沒有?那公子在我面前耍什麼大刀呢。」
「公子你一沒家世,二沒金榜題名,憑什麼覺得我會看得上你?憑你那張讓我吃不下飯的臉?」
漸漸地,隨著年齡的增長,與我的貌美一起,我碎嘴的名號也傳開了。
尋常人家十四五歲開始相看,十六七歲就嫁人。
可我都快十九了,愣是一個上門的都沒有。
爹娘也試過主動出擊,但是——
「紀尚書啊,你家的那個女兒,美則美矣,但是那張嘴真的是太碎了。」
「紀夫人,第一美人雖好,但是我兒真的是無福消受……」
我倒是覺得沒啥,但是爹娘愁得直脫發。
我娘提議:「要不,去求陛下賜婚吧。旨意一下,他們就是不願意也得接著。」
我爹也覺得可行,畢竟有我這張嘴在,在誰家都受不了委屈。
於是,第二天跟我爹一起到家的,還有一道賜婚的聖旨。
5
說起來,這婚事還是我們家高攀了。
賜婚的對象姓謝名清宣,說起來也是近來官宦世家圈裡津津樂道的人物。
此人年二十有三,乃是鎮國公與早逝的大長公主的獨子。
因佛緣深厚,很小的時候,就被名僧了然大師相中,帶去了江南名剎修行。
好不容易回京,放著花團錦簇的國公府不住,非要住在城郊的白馬寺,一住就是三年。
平日裡更是深居簡出,旁人輕易見不到面。
據白馬寺流出來的消息,從那謝清宣住進白馬寺起,就沒見他說過一句話,可能是個啞巴。
這個流言,從陛下那裡得到了側面印證。
「愛卿啊,你說他們二人,一個話多,一個不說,是不是天作之合。」
於是,陛下大手一揮,將我二人湊成了一對。
爹很高興,一是完成了娘交代他的任務,二是自小在那古剎名寺長大的孩子,心性必定不差。
娘也很高興,鎮國公年輕時候風姿俊朗,大長公主風華絕代,兩人的孩子模樣必定差不了。
兩人一合計,打包將我送去了白馬寺培養感情。
6
我想到了賜婚的消息傳出去,定然會在圈子裡掀起不小的風浪,但是沒想到有人能動作那麼快。
白馬寺後院池邊涼亭,我坐等引路的僧人將謝清宣叫來,屁股下的石凳還沒焐熱。
「這不是紀尚書家的百靈妹妹嗎,妹妹近來可是極少出門,今天怎麼到這白馬寺來了啊。」
「聽說你爹因為你嫁不出去求皇上賜婚,不容易啊,拖了這麼多年,妹妹的婚事終於有著落了。」
說話的是左將軍家已經出嫁的千金趙凝。
如果要論這京中世家千金誰最恨我,那她絕對位居榜首。
之前因為我當眾嘲諷她手顫一事,她本就對我懷恨在心。
偏偏她嫁的夫君,還是我當年當街拒了的書生徐顯祖。
那徐顯祖本沒有什麼本事,但是架不住他有一個好名字。
考場上祖宗顯靈,竟然讓他超常發揮給考上了。
平日裡正事兒不幹,淨琢磨如何向上攀爬,沒想到祖宗再次顯靈,竟然真讓他攀上了。
估摸,他家祖宗的那點餘力,都用在了他身上。
得知兩人定下婚事的時候,連我都忍不住感嘆,這難不成就是傳說中的受害者聯盟?
不過這兩人感情也並不好。
當初徐顯祖本就是圖了趙凝的家世,結果將人娶進門才發現,自己的老丈人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空有左將軍的名頭,但是手中並無實權。
日子久了,對趙凝也越發怠慢。
平日裡可沒聽說她趙凝信佛,這又不是朝拜日,又沒有法會,腳指頭想都知道她為什麼來。
趙凝在我身邊坐下,徑自給自己斟了一杯茶。
「妹妹可是在等那謝世子?」
呵,明知故問。
我心知今天這一場嘴仗是免不了的,所以也壓根不打算嘴下留情。
「姐姐消息可夠靈通的,怎麼,在我家門口安排人了?」
「從我家到你家可要穿過好幾條街,姐姐這麼快就趕來,路上累壞好幾匹駕車的馬吧?」
「姐姐這般看重我,可真是讓人受寵若驚。不過妹妹還是要勸一勸姐姐,與其將這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不如多抽出時間跟家裡人去學一學夫妻相處之道,我聽聞姐姐成婚三年,可一直不得夫君的歡心啊。」
「哦,對了,我都忘記了,那左將軍跟夫人的關系也不甚融洽。」
「這血脈親緣可真是奇妙,合著姐姐不僅繼承了左將軍的手顫,連這夫妻關系不和諧也跟將軍夫人一脈相承啊。」
趙凝這兩年明顯長進了不少,我都這麼說了,她也隻是倒吸了一口氣。
「百靈妹妹的婚事大家可一直都很關注,畢竟像妹妹這般年紀還沒有嫁人的,在一眾千金小姐裡,可是獨一份兒。」
「那鎮國公府可是簪纓世家,高門規矩多,姐姐是過來人,在這裡也要提醒妹妹,嫁人了可要管好自己的這張嘴。」
「要知道,這多口舌可是犯了七出之罪,要是妹妹真因此惹人厭煩被休棄,可要淪為全京城的笑柄。」
嘖嘖,聽聽這驢唇不對馬嘴的回答,怕不是這一路上打好的草稿吧。
掃興,真掃興,英雄無用武之地啊。
「這就不勞姐姐這個過來人了,畢竟我婆母早逝,公公又在鎮守邊關,嫁進鎮國公府就能當家作主。不像姐姐,整日不僅要跟婆母鬥智鬥勇,還要應付難纏的小姑子。」
「還有,還有,姐姐怕不是忘了,我是陛下賜婚,輕易不能和離。」
徐家那些破事也算是趙凝的逆鱗之一,在外交際,每當聽人提及,她必黑臉。
更何況我不管是語氣還是表情,都在煽風點火。
怒火爬上了她的眉梢,被人戳破遮羞布的憤恨與接不住我招的惱怒,讓她整個人都激動了起來。
這個……仿佛剛才讓我高看她一眼是個錯覺。
「紀百靈,你有什麼可得意的。第一美人又怎樣,還不是嫁不出去,最後隻能許給一個啞巴。」
「啞巴怎麼了,至少我那未來夫君自小受佛祖的燻陶,潔身自好。不像有些人,夫君整日裡流連花街酒肆。」
「那些姑娘一點朱唇萬人嘗,姐姐可要保重身體。」
「紀百靈,瞧我今日不撕爛你的嘴!」
忍不住了,她忍不住了。
伴隨著茶杯啪一聲摔在地上,對面的趙凝站起了身。
而我,早在她最後一句話剛出口的時候就迅速後退,做好了準備。
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說不過就上手,真不知道該說這人是魯莽,還是該誇她真不愧是武將家養出的姑娘。
不過,有一點我終究是失算了。
以往我跟她趙凝扯頭花,不說是佔了上風,最起碼也是五五開。
但是現在——
在我被推進身後池塘的時候,腦子裡隻有一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