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到如今,律師告知楮景他最需要做的就是低調。
楮景相信顧北還活著,可他也無法解釋一個人是如何憑空消失五年又能憑空回來。
而在他的小北真正出現,為他洗清全部嫌疑前,他還需要顏妮妮這個能證明自己清白的人證。
哪怕楮景現在對顏妮妮已是厭煩至極。
如果作為人魚,如今的她又沒有一點人魚的特徵。
如果作為人類,除了空有副漂亮皮囊,她甚至連手機和電腦都不會使用。
既不能像小北那樣輔佐他的工作與事業,滿腦子也隻有情情愛愛沒半點幫助。
更不用說她還總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樣,仿佛所有人都在欺負她。
開始那模樣是惹人憐愛,看多了便是惹人厭煩。
倘若他因此發火,顏妮妮也隻會委屈地眼含淚花,仿佛無聲控訴「阿景你怎麼變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那以退為進的態度,叫楮景惱怒又憋悶,不明白自己當年怎麼會覺得這蠢女人像他的小北。
而顏妮妮也不傻,她能感覺到自己正在一點點失去楮景。
喉間傳來一陣螞蟻啃噬似的發痒,再這樣下去,她又會失去聲音的!
焦慮與嫉恨扭曲了顏妮妮的小臉,叫她咬緊牙關。
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陰魂不散的顧北!
她為什麼還活著……她為什麼不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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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當楮景推門進來的時候,顏妮妮又恢復了可憐兮兮的表情。
她小心翼翼過去拉住楮景的衣袖,怯生生開口:「阿景……」
冷漠與厭煩清楚地閃過楮景狹長的眸,顏妮妮又感到一陣強烈的委屈和心酸。
「什麼事?有話快說。」
楮景不耐催促。
最近不知為何,海上不太平得厲害,好幾批貨都被浪打翻了。
公司因此損失巨大,搞得他焦頭爛額,才沒工夫陪她玩什麼童話角色扮演。
見狀,顏妮妮眼眶含淚,嗫嚅道,「阿景……你娶我吧。」
楮景眉頭皺緊,甩開顏妮妮的手,覺得她簡直是異想天開:「你又發燒了?」
顏妮妮卻再次抓住楮景,期期艾艾道:「她還放不下你不是嗎?她還愛你……你可以利用我……讓她嫉妒。」
「阿景,我愛你,我願意為你獻出一切……」
「隻要你和我結婚,顧北她就會出現的。」
7
屋外,陽光明媚,是個難得的大晴天。
看著陽臺邊一襲潔白婚紗的女孩,楮景有些恍惚。
小……北?
「阿景。」
然而轉過臉,卻是一臉幸福與嬌羞的顏妮妮。
那種恍惚隨之消散,楮景低下眸,低低應了聲「嗯」。
一步錯,步步錯。
他到底,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呢?
因為一時的貪圖新鮮感與不知足,他親手將自己真正的摯愛推遠。
如今被趕鴨子上架似的娶一個劣質替身,真的值得嗎?
然而望著顏妮妮眼中的感激與愛意,再想起那天她對自己的深情表白,楮景又有些心軟。
其實,妮妮她也沒做錯什麼……
恰在此時,房門被敲響,楮景斂去神色,低沉道:「請進。」
女化妝師站在門口:「楮太太,請您和我們……」
瞧見生人,顏妮妮下意識往楮景身後躲,隻露出一對怯生生的水眸。
職業生涯中也不是沒有碰上過這類小嬌妻,女化妝師嘴角抽了抽。
還是繼續道:「婚宴馬上要開始了,楮太太,請您和我們去補下妝。」
捕捉到化妝師的微表情,楮景面上也有些掛不住。
顏妮妮的性格太小家子氣,當情人可以,卻實在難登大雅,配不上當他的楮太太。
但事已至此,訂婚的消息已經公布,賓客和媒體也都到齊。
這也才是楮景答應顏妮妮娶她的真正原因:博人眼球。
一來可以趁機澄清網上謠傳他綁架囚禁顧北的謠言。
二來公司的海運業務接連受創,也好借此挽回其他股東的信心和社會公信力。
隻是說來也怪,那些海嘯就像偏偏盯上他家公司的貨船。
同一海域裡別家的貨船都安然無恙,唯有他名下的貨船連連被掀翻。
船員一個沒事,船貨一個沒剩。
若不是顏妮妮已經無法變回人魚,如今和人類無二,楮景都要懷疑是她在偷偷搞小動作,隻為讓他少工作多陪她。
「你快去吧。」
楮景壓下心頭的煩躁,催促。
這次楮景沒有再包下遊輪,而是按顏妮妮的心意租下海邊的一座古堡,在那裡舉辦婚禮。
「阿景,我不想一個人,阿景你陪我嘛……」
顏妮妮還想撒嬌。
而楮景隻是冷冷望來一對眸:「無理取鬧夠了嗎?」
「我會娶你的,你還要怎樣?」
聽見這冷酷至極的話,顏妮妮的嬌笑僵住,臉色也開始發白。
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他會娶她,但不會愛她。
喉間一陣想要尖叫的發緊。
最終,目送神情恍惚的顏妮妮離開房間,楮景才緩緩吐出一口鬱結的氣。
整理了會兒稍後要用的發言稿,楮景再一轉身,整個人就愣住了。
接著,那雙頹然的黑眸裡就迸發出欣喜的光:「小北!」
那真的是顧北,他的小北,他失而復得的愛人。
楮景的眼眶瞬間紅了,渾身遏制不住地顫抖。
他激動地想衝過去抱住顧北,卻被她抬手擋住。
「楮景,你要結婚了。」
那含笑的話語甚至不是疑問句,而是最平靜的陳述句。
平靜到叫楮景的心髒冰封又敲碎,痛入骨髓。
「小北,小北你聽我解釋……」他慌忙開口。
「沒什麼好解釋的了。」
卻見他的小北笑著,眼淚一顆一顆往下砸。
「她像我,也比我更好,不是嗎?」
她搖搖欲墜地靠著陽臺的低矮圍欄,海風拂過她潔白的裙擺,仿佛一片還未破碎的泡沫。
「你的愛不再屬於我一個人了,不是嗎?「
楮景心痛到幾乎無法呼吸。
「不是的、不是的小北!」
他急切地想要撇清關系。
「我根本不想娶她,我隻是被她蠱惑,隻是在利用她,我從來就沒有愛過她!我愛的從來隻有……」
「聽見了嗎?美人魚。」
而隨著她話的落音,楮景也真切感受到了真正的心痛。
嘴邊的話戛然而止,楮景僵滯在原地。
然後,緩緩低頭看向他自己的胸口。
捅穿了那裡的,分明是一柄造型古怪的匕首。
而在楮景身後,是一張憤恨又絕望到扭曲了臉,是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響的顏妮妮。
至此童話裡的匕首,終於真正發揮了它應有的作用。
她站在燦爛的陽光下,順勢接住楮景軟下的身子,一同向後傾倒。
而在她從陽臺上墜落前的一瞬,她湊近他的耳畔,吟唱似的呢喃:
「既然故事的開頭總是浪漫又虛偽,沒了新鮮感就會背叛。」
「那我祝你, 永遠逃不過新鮮的死循環。」
8
未婚妻子在新婚當天用匕首刺中自己的未婚丈夫。
這足夠博人眼球的一幕恰好被現場一個記者拍下。
奈何距離太遠, 陽臺上第三個白裙女子的臉未能拍清。
視頻裡隻能看見那妻子瘋癲癲揮刀衝來Ťŭ⁼,而丈夫中傷倒下的時候恰好壓在那白裙女子身上。
伴隨著樓下一連串驚呼, 跌下陽臺的女子仿佛一隻折翼白蝶,直至被崖下洶湧的海浪一口吞沒。
生死不明。
該罵視頻一發出就宛若一石激起千層浪, 無數疑點和謎團挑逗著網友的好奇心。
有人說那看不清面孔的白裙女子就是失蹤五年的顧北, 並由此猜疑她當真被楮景綁架並囚禁了五年。
有人說身為前小三的顏妮妮正是因為發現顧北這個原配的存在才大受刺激,發瘋刺傷了楮景。
還有人說看動作楮景是不是本來就想推顧北下樓,然後陷害給顏妮妮……
總之眾說紛紜,總覺得這裡面有什麼蹊蹺。
但警方在古堡臨海的崖下打撈幾天, 別說屍體,卻連一片裙角都未曾撈到。
不過從那麼高的地方掉進海裡, 除非有魔法加持,否則是個人都活不了。
至於楮景,在緊急送往醫院搶救後, 他雖然撿回一條命, 但整個人的精神明顯不正常了。
曾經意氣風發的楮總,現在被關在精神病院, 不是哭著呢喃「小北」, 就是大嚷「她是美人魚!真的美人魚!」
等主治醫師弄清楮景口中的「她」指的就是顏妮妮時,顏妮妮已經被警方以故意傷人罪正式逮捕。
除此之外, 警方發現這個突然不會說話了的顏妮妮還是個黑戶,身份信息都是楮景找人假辦的。
他們當然不可能相信這世上存在美人魚,相信顏妮妮是什麼童話裡才有的美人魚。
於是合理推測楮景說得「美人魚」可能是某種黑話,懷疑楮景還涉嫌地下組織的非法交易。
總之這案件裡的當事人一個瘋, 一個啞,一個下落不明。
其中的復雜糾葛可算是把網友想破腦袋。
「網友都說這是他們今年聽過最狗血、最陰暗、最離譜的豪門故事。」
我坐在透明的泡泡裡, 放下又刷出空白頁的手機。
海底自然沒信號,顏今歌便一趟趟遊上去, 幫我蹭輪船的網刷新熱搜評論。
「為什麼大家不能腦洞大開一下,假定這是一個童話故事呢?」
說著,我看向泡泡外的顏今歌, 他銀白色的長發此刻被剪斷到了耳垂處,露出尖尖耳朵。
「人魚哥哥最後還是放心不下妹妹, 用他漂亮的長發和女巫交換了匕首。」
「而美人魚也最終用那柄匕首刺中了她的王子,彌補了童話裡的遺憾。」
我說著,踏出那匯聚著人類隻要一到成年就會自發嗤之以鼻的魔法的泡泡。
「至於那個不算公主的公主, 變成了海底的下一任新女巫。」
9
很久很久以後, 至少在我短暫的生命終結之前。
我也許也會從海面探出一個腦袋,朝甲板上穿著婚紗默默流淚的女孩伸出手。
「人類新娘, 和我逃婚吧。」我會說。
她大概會愣住,然後茫然地問我:「逃婚, 可, 能逃去哪兒?」
而我會笑著回答她:「逃去海裡, 當下一任新女巫。」
「女巫……我也能當成為女巫嗎?」
她可能猶豫,可能退縮。
我則會掏出才從海底撿來的《女巫:不可戰勝的女性》,讀給她聽:
人畜無害的標致與清風拂面的和善並不是唯一可想象到的女性命運。
女巫代表著跨越所有支配、所有限制的女性。
她擲地有聲, 懲治惡人。
她讓你感受到報復那些曾經輕視你的人所帶來的暢快淋漓。
如果你是女性,並敢於自我觀照,那你就是女巫。
我一定會握緊她的手告訴她:「當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