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都在這個夏天,因為同一個人聚到了一起,走過雪山、碧海、深峽,說些有的沒的,大醉三百場。
唐河一貫沒什麼表情,隻是迅速高效地安排好了行程,在喧鬧的時候淡定聽他們東拉西扯。
於是那個夏天,我在高原上,抱著氧氣瓶,跟一群平均年齡大我八九歲的大哥哥大姐姐們聊天玩牌。
又或是在海灘邊,躲在遮陽傘下,憑借無辜純良的一張臉,瘋狂玩狼人跳預言家的套路。
迅速混熟。
獵人站錯隊,篤信我是真預言家,開槍帶走了真女巫,遊戲結束後跳腳到不行。
我笑彎了腰,還要狡辯,被一邊玩女巫牌的姐姐壓倒在躺椅上撓痒痒。
唐河過來解救我,大家又齊刷刷開我們玩笑。
女巫姐姐摟著我不放手,揚眉逼問唐河:「說出三個喜歡凝憶的原因,不然我不放人。」
全場都靜了下來,八卦兮兮地等唐河回答。
唐河思考了兩秒,說:「喜歡是沒有原因的。隻是一種感覺,就是她了。」
大家「喲喲喲」地笑起來,一個穿白色短袖的男人點他:「誰聽過唐河這麼說話啊?」
唐河笑而不答,隻是伸手攬我起來。
陳淞是很早就見過我的,拿著酒瓶就上來了,滿臉壞笑。
「我記得當初某人還一本正經地告訴我這是他侄女,讓我別亂說話。」
一杯酒倒滿,遞給唐河,意味深長:「侄女?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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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河沒說話,隻是很痛快地喝完,一杯又一杯,喝了三杯。
大家起哄,笑聲疊著海潮聲,傳出很遠。
陳淞意猶未盡:「你說實話,是不是當時就喜歡人家了?」
唐河輕笑:「我還不至於那麼禽獸吧?」
陳淞來勁了,還要再說,被唐河摟著脖子灌酒。
「喝你的酒去……」
女巫姐姐醉倒了,抱著我的胳膊笑嘻嘻:「凝憶,你好年輕啊,我真羨慕你,你有那麼多的可能性。」
我給姐姐拿一杯清水,告訴她:「我也很羨慕你們。」
姐姐扶著我的手喝完了水,望著我笑啊笑:「你是不是不知道你有多好?」
海潮湧上來,又退下去,星空閃爍,篝火幽幽。
不遠處的人群在唱歌講故事,姐姐枕著我的肩膀,跟我說悄悄話。
「隻要給你時間,你能成為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但讓我們倒流回你的年紀,沒有哪個女生能像你一樣,吃了苦頭,卻還柔軟善良。」
她的目光停在虛空一點,咯咯笑:「當年大家都好喜歡唐河,唐河誰也不喜歡,我們私下汙名化他無性戀。直到現在認識了你,才知道,我們那撥人生活得都太順利,自我意Ṱû₃識過剩,怎麼可能走進他心裡。」
她伸手戳一戳我的心口,笑起來:「你這裡裝的東西,跟我們這群人不一樣。」
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已經長嘆一聲,用力摟了我一下。
「真羨慕你啊,小姑娘,但這是你應得的。以後對我們的集體暗戀對象好一點,嗯?」
望著她漂亮的大眼睛,我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東西。
然而此刻我說什麼都不夠合適。
姐姐笑了,站起來,搖搖晃晃加入酒局。
「陳淞,咱倆喝一個!」
30
喧鬧中,唐河終於得以脫身,坐到了我身邊。
「喝酒了?」他問。
剛才他被拉去打德州撲克,我被熱情的吃瓜群眾拉著聊天,確實喝了一些……實在是,盛情難卻。
以至於現在看著他,有點像隔了一層霧氣,並不真切,隻是本能地想要靠他近一些。
他沒等到我回答,低頭,又重復了一遍問題。
距離更近了。
形狀好看的嘴唇離我隻有那麼一點點距離,一開一合……
我仰起頭,親了上去。
餘光看見他詫異地挑眉,而片刻後,眼睛裡像是含著笑。
再後面就看不見了,他伸手遮住了我的眼睛。
於是我隻能感受到他唇瓣的溫度。
主動權很快被移交給他。
溫度漸漸上來了,我有些窘迫地抓緊他的腰,仿佛不這樣做,就會失去平衡,徹底沉溺。
聽見他低低的笑聲。
他終於松開了我。
我看清他臉上淡淡的取笑意味,有點底氣不足地說:「我已經十八歲了。」
他揚眉:「哦?」
我咬牙:「我已經是個成年人了。」
不可以小看我。
唐河放聲大笑,那雙好看的黑眼睛滿是笑意。
他終於笑夠了,一把攬過我,低頭瞧我:「凝憶,你究竟知不知道,在一個成年男人面前說這句話,意味著什麼?」
我感覺臉騰地一下紅了起來,有如火燒。
……
大家都有點玩累了,更晚一些的活動是在酒店的影音房裡看恐怖片。
姐姐們振振有詞:「平時工作壓力夠大了,就得看溫子仁的片子,尖叫出來,釋放壓力。」
直接後果是回房間的路上,我的心都是飄的。
哪怕是電梯開合的聲音,都會讓我戰戰兢兢。
唐河看著好笑,陪我刷卡ƭù₅進門,說:「那我走了?」
我拽著他衣袖,祈求到了極點:「小叔……」
他「嗯」一聲:「這會兒叫我小叔了?」
我說:「你能不能守在門口,我洗完澡你就可以走了。洗頭的時候得閉眼,真的很害怕一睜開眼睛就看見鬼魂。」
唐河似笑非笑的,捏了一把我的臉:「是不是我以前太收斂了,讓你對一個正常男人產生了誤解?」
我有點茫然:「什麼叫正常男人?」
唐河看上去懶得說話了,揮揮手,示意我去洗。
剛才影音房裡,女巫姐姐給我倒了杯果酒,讓我嘗嘗。
當時沒有感覺,現在酒勁又上來了。
水流哗啦啦,我勉強衝洗幹淨,浴巾一裹,原地發呆。
唐河聽不見水聲,敲了敲門:「凝憶?」
我慢悠悠開門出去,仰天倒在床上,很認真地喊他:
「小叔。」
他靠在牆邊,垂眸瞧我:「嗯?」
我說:「你可以走了,我現在完全不害怕了,我甚至覺得我能一拳打十個僵屍。」
唐河一句話也沒說,按滅了大燈。
黑暗湧來。
我猛地跳起來,憑本能抱住了他。
聽見他故作冷淡地問:「不是要我走?」
我小聲告訴他:「別說話,有鬼。」
他真就沒說話了,抱起了我。
頭也低下來,透過朦朧的月光,貼在我的嘴唇上。
並不著急,隻是相觸著問我:「鬼在哪裡?」
我告訴他:「在……」在窗戶後面。
嘴唇剛一張開,就被吃掉了所有的話。
恐懼漸漸都散去了……
窗簾仍在隨風飄動,而我已經顧不得計較那後面是不是真的有鬼。
有些陌生的情緒和知覺,海浪般打湿我的思緒。
最後時刻,唐河放開了我。
我當然猜到那是因為什麼,借酒壯膽,跟他講:「我已經是個成年人了。」
漫長的靜謐。
唐河捉住我的手腕,語調危險:「這可是你說的。」
被酒精麻醉的神經,在關鍵時刻又恢復了,所有感受都被放大,像有千百條魚遊弋。
生物課本上的一些知識點在此情此景下溜進腦海……腎上腺素,或者別的什麼。
他顯然為我的不專心生氣,伸手封住我的眼睛。
於是我的全世界裡隻有他。
窗外有潮生潮落,裡面也有。
31
畢業旅行的最後一站是法國。
他的朋友們都在前幾站與我們道別,這一站要見的人很特殊,是唐河的母親。
我著實有些忐忑,悄悄問他媽媽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
唐河說:「我喜歡的她都喜歡。」
實在令人沒話講。
但沒想到真是這樣。
河邊漫步時,她和我闲聊。
「我對他一直有些愧疚,但你知道,有些事情可以彌補,有些則再沒有彌補的機會。但是你幫我做到了這一點。」
話裡的轉折給我整懵了,我有點驚訝,嘗試著去拆解她的意思。
「您是說,他幫助我,實際上相當於幫助從前的自己?」
阿姨贊許地點頭:「自救,可以這麼理解。」
她笑得很好看,絲質襯衣軟軟地貼著皮膚,而她像是一朵開不敗的花。
「你改變了他很多,」她輕輕拂開我額頭碎發,笑眼如彎月,「謝謝你。」
我訥訥:「我沒做什麼……」
阿姨笑起來,腳步輕盈:「非要我說一些『你的存在本身就是禮物』之類的酸話嗎?」
我窘迫,唐河原本跟在後面言語寥寥,此刻終於跟上來,難得說一句:「她不經逗。」
阿姨點點頭,換了種說法:「你們相信平行時空嗎?我總認為,人和人之間的引力在每個時空都不一樣。譬如我離開了唐河,譬如你出現在他身邊,種種因素疊加,會造就完全不同的人。」
波光粼粼,陽光正好,有鴿子掠過天空,阿姨講得興致勃勃。
「比如在另一個時空,也許我會用親情要求唐河去相親,而他勉強答應,因著並不美好的童年記憶,始終不會為誰動心。」
慢慢地,我也跟著她去思考,最終得出結論:「那很可憐。」
阿姨仿佛找到知音:「很可憐是不是?所以,這就是我要說的,你就是禮物。」
她揚了揚手,身後跟著的助理立刻恭謹跟上來,遞上一個袋子。
她把袋子遞給我,笑了笑:「我之前隻見過你的照片,隨意給你選了些小禮物,希望你能喜歡。」
我看清楚那袋子上的 LOGO,越發感覺袋子沉重了起來……
阿姨,你設計的珠寶要是能算「小」禮物,那全世界真沒什麼大禮物了……
我求助地看向唐河,他笑了:「隻是見面禮,不是聘禮。」
阿姨拍拍我的肩膀,很不容拒絕地:「我得回去工作了。凝憶,我很喜歡你,希望這份來自家長的祝福你能收下。也希望下次見面時,我能得到別的稱呼。」
直到她的車開走,我還有點慢半拍。
默默感嘆:「阿姨真好。」
唐河笑了:「天下沒有一樣的父母,是不是?」
他摸了摸我的臉頰,輕聲說:「雖然現在還太早……但我還是想要告訴你,不隻是她希望能得到別的稱呼,我也是一樣。」
清風輕送,鳥兒啁啾。
我感覺眼睛有點莫名其妙的酸澀,卻強裝鎮定,告訴他:
「我也有件事情要告訴你……錄取結果已經出來了,雖然成績並不算特別高,但是走提前批,我還是被你的母校錄取了。」
扳著手,仰起頭看他,笑眯眯:「小叔,我們要成為校友了。」
很慢地,有閃耀的星光在他眼底。
唐河笑起來,攬著我的肩膀往前走去。
「那我可能得考慮一下,要不要回母校任教了。」
「唐老師,你想搞師生戀嗎?」
……
笑聲漸漸落地,被河水倒映在天際。
異國他鄉裡,我不再思考過去,而隻是想象未來。
我的名字曾經是父母美好的祝福,凝憶,凝結每一瞬閃亮的記憶。
後來它變成了詛咒,但你知道,它不會永遠是個詛咒。
會有人視若珍寶地呼喚它,不被愛的女孩,也會有獨屬於自己的傘。
狂風暴雨裡,也做你靠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