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願意為我撐傘的人不多,我能為他做的也不多。
就讓他好好地、回歸到天之驕子的位置上。
圈住手腕的那隻手越發炙熱,唐河垂著眼,睫毛遮擋了所有的情緒,隻是告訴我:「既然相信,就不要離開。」
手機屏幕又亮了起來,接連不斷的消息提示此起彼伏。
唐河瞟了一眼,接過我的手機。
不知道他看見了什麼,總之他深深皺眉,隨即按下了關機鍵,把手機放到了一邊。
「我們談談。」他說。
23
書包和外套都被沒收。
唐河牽著我的手,拉我在餐桌坐下。
給我端上來的是雞絲青菜粥,他面前的則是一杯冰水。
冰塊浮浮沉沉,與我面前的熱氣形成對比。
他把勺子遞給我,說:「邊吃邊談。」
肚子是真的餓了……
昨天離開學校後一直沒有食欲,除了點滴打進來的葡萄糖,身體沒有得到任何營養補充。
粥的味道很好,砂鍋煲的粥,軟糯香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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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因為太好吃了,所以才會嘗一口就想要流淚。
我不敢看唐河,低著頭狼吞虎咽。
而他始終摩挲著玻璃杯,一言不發。
直到我匆匆喝完一碗粥,他才開口:「再給你盛一碗?」
我連忙說:「不用了。」
忍不住分心去瞟時鍾……離媽媽給的最後期限,還剩多久?
唐河捕捉到了我的視線,說:「那來談談。」
我躲避他的眼睛:「你想談什麼?」
他平靜地說:「談談我。」
我錯愕抬頭,看見他黑漆漆的眼睛平靜無波。
他說:「你告訴我,你對我了解多少。」
了解多少呢?其實,並不多。
我知道他身上有和我相似的傷口,也知道他是很多年輕人眼裡的偶像。
又或者對我而言他是不同的,面對數學物理難題遊刃有餘的他,在廚房裡最初也笨手笨腳。
但這還不夠,不足以刻畫一個立體的他。
他過往的人生、未來的計劃,我隻窺見一點,隻是一點,就已令我沉迷。
唐河等待了一會兒,說:「有些話,轉述者未必能看到全貌。事實上,我的父親對我來說,沒那麼重要。相比較而言,身為傳統的中式家長,且已經確定無法再生育新的兒子,我父親對我的容忍度,可能會超乎你的想象。」
言語中似乎有什麼是我即將感知到的……但暫時,我不確定那是什麼。
唐河笑了笑,繼續說:「所謂父子緣分,從他娶了第三者開始,就已經徹底結束。我之所以回國,隻是因為憐憫,而不是有所圖、有所原諒。我對他沒有任何期待,因而也不可能被親情綁架,我會做我的事情,誰也不可能阻攔。」
我有些猶豫:「你……」難道是聽見了思思姐姐的那通電話?
唐河坦率地說:「我看見了思思給你發的微信,就在剛才。」
說著,他審慎地考慮措辭:「思思人不壞,但是她身為唐家的孫女,天然地有自己的利益導向。」
我的手心一陣涼又一陣熱,在仔細想他說的話。
肩膀忽然一暖。
唐河輕輕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是安撫的意思。
「所以,可以不要離開嗎?」他說。
原來解釋那麼多,是因為這個。
他什麼時候這樣低聲下氣過?
我忽然覺得心裡很難受,轉過身,仰頭看著他。
那些本來想藏住的話,一股腦兒全說了:「我是未成年人,媽媽說,她可以報警,讓你去坐牢。」
唐河看上去一點也不在意他可能會坐牢,反而問我:「隻是因為這樣?不是因為別的原因?」
我有些茫然。
什麼別的原因?
他緩慢地眨了眨眼睛,說:「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終究沒有說出來。
他隻是告訴我:「她隻是在恐嚇你,實際上並不會發生,沒有人會允許她這樣做。在你睡著的時間裡,我做了一些安排,它們會在這兩天裡陸續生效。在你高考之前不會有人打擾你,周末你就住在我這裡。」
眼眶漸漸浮上淚霧,我抓著他的衣角,問:「就這麼簡單?」
唐河笑了,指腹擦過我的眼角,很耐心:「就這麼簡單。」
眼淚落下來,滴在他手指。
他愣住。
我連忙拿紙擦掉:「對不起,對不起。」
被他緊緊抱住。
「是我應該說對不起……原本應該有更合適的處理方式。」
額頭有溫熱一記,是他低下頭,溫柔親吻。
24
如他所說,那些電話和微信在某一個時刻忽然停息了。
我不知道唐河做了什麼,是交易,或是強權,總之他的另外一面是強硬冷漠的,很少讓我知道。
精神徹底放松下來的時候,高燒再一次襲來。
我睡得迷迷糊糊,隻覺得腦袋漲了潮,一圈一圈,讓人發暈。
又好似有火焰在灼燒,口幹舌燥。
我仍舊睡在唐河的臥室,他搬去客房睡。
我不熟悉這裡的布置,伸手去開燈,一晃,打翻了水杯。
哐啷一聲,砸在木地板上,在幽深的黑夜裡顯得格外清脆。
隻是片刻,房門就被推開,唐河急促地問:「怎麼了?」
大腦反應慢半拍,燈光亮起來的時候,我才想明白發生了什麼。
「是水杯掉了,我沒事。」
時針指向凌晨三點二十七,唐河顯然是剛從睡夢中驚醒。
他穿著藏藍色的睡衣,是新的。
跟其他男人一樣,他獨居時睡覺不愛受束縛,穿睡衣隻是為了照顧我的感受。
我抽了紙去擦地板上的水漬,被他擋了回來。
「你躺好,我來。」
我抱著被子默默地看他處理完一切,又重新倒了溫水返回。
「晚安。」唐河揿滅了燈。
在他關門的那一刻,我低聲問:「你能不能……不要走?」
門邊的身影停住,他應了聲:「好。」
他沒再開燈,慢慢走過來,在黑暗中,準確無誤地握住了我的手。
天氣還沒有轉暖,正是倒春寒的時候。
他卻像熱源,暖呼呼的,忍不住讓人想靠近。
但也隻是靠近。
在這樣跌宕起伏的心情裡,隻是擁抱就可以,不需要多餘的動作。
唐河攬過我的腰,方便我抱他。
我能聞到他身上沐浴露的香味……跟我的是同款。
還有他胸膛裡沉穩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
明明是為了培養睡意的,這會兒睡意全消,腦海裡思緒翻飛,有關於我,有關於他。
唐河低聲問:「睡不著?」
聲音響在耳邊,有種蠱惑人心的感覺。
我不自覺就把心裡盤桓著的話,都說了出來:「真希望我以後能成為你這樣的人。」
唐河的聲音有些懶散,伸手捏了捏我的臉頰,說:「你會的,相信我。」
我有點想笑,又有些感動,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又聽見他悠悠地說:「有些事,我很希望你沒有經歷過。但既然已經發生,就幹脆逼迫自己把它看得更清楚明白一些。」
「其實我媽媽……」
隻是說出這五個字,鼻尖莫名就泛酸。
沒有過這樣扭曲的親子關系的人當然不會懂,沒準還覺得我矯情。
可是莫名地,我覺得唐河能懂。
「其實我媽媽以前對我是很好的,我取得一點點小進步她都會很開心。隻是後來變了,而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變了好多了。」
唐河伸手撫摸我的頭發,指尖很溫柔,就像此刻的語氣。
「不是所有父母都天然地愛著自己的孩子。能始終被愛著,當然很幸運;沒有被那樣偏愛過,就要學會多愛自己一些。你不必成為我這樣的人,你會成為更好的你自己……你隻是需要一點時間,從親子謊言裡走出來。」
那天我嘀嘀咕咕,跟他說了好多好多話。
都是平時藏在心裡,始終不肯流露半分的東西。
而他也很耐心,克制地、審慎地安撫我的困惑與情緒。
也許是夜晚太有魔力,或者是唐河本身就是令人安心的存在。
我說到眼皮發沉為止,在他的懷抱裡,終於做了一個好夢。
25
第二天醒來,燒已經完全退了。
並且因為睡眠難得充足,我的精神狀態非常好,簡直可以怒刷理綜三百題。
唐河叫了廚師來家裡做飯,菜單似乎是我昨天說到半夜很想吃的東西。
沒想到他還能記住。
廚師穿著一身制服在廚房裡忙得熱火朝天,我有點錯愕,問唐河為什麼如此興師動眾。
其實……隻要點個外賣就好了,我不挑的。
唐河挑了挑眉,答:「我臨走前帶你吃的最後一頓飯,不能隨便。」
「你要走?去哪裡?」
完全被這個消息打到猝不及防。
唐河收了笑,伸手拉過我,把我抱在他腿上坐著。
「我導師在中國的項目差不多要收尾了,我要去西班牙跟另一個項目。時間不會很長,大概三個月。」
他的額頭貼過來,很輕地摸摸我的脖頸,小聲哄:「你高考結束,我就回來了,帶你畢業旅行,好不好?」
天大地大,工作為大。
這道理我當然是明白的,隻是有點舍不得他。
廚師拉開玻璃門往餐廳送菜,我立刻從唐河腿上跳起來。
他有些好笑地看我,我則臉龐紅紅。
趁廚師回廚房的時候,我飛速抱了抱唐河。
「我會考出很好的成績的。」
唐河凝視著我,黑漆漆的眼睛裡映著一個我。
我被他看得心慌,想松手跑路,卻被他緊緊箍住了腰。
「小姑娘,」聽見他的聲音,慢悠悠的,「有點想親你了。」
他這樣說。
26
重新回到教室裡,心境卻完全不一樣。
以前努力學習隻是順著既定的軌道滑行。
小學努力是為了考上好初中。
初中努力是為了考上好高中。
高中努力是為了考上好大學。
可是現在不同。
努力,是為了離開家,真正用自己的雙手編織人生。
做卷子的間隙,同桌掏出牛肉幹分給大家吃。
於是座位邊圍了一群人,在春末夏初的暖陽裡,七嘴八舌地討論以後要去什麼地方讀大學。
被問到的時候,我想了想,說:「去北京吧。」
大家滿臉都是驚訝,大呼:「你是唯一一個想離開江浙滬念書的了。」
又開始轉而討論起北京的天氣、風土人情和南京有多麼不一樣。
一片喧鬧裡,韓舟問:「為什麼想要去北京?」
男生女生互相使眼色,莫名安靜下來,唯有眼神不靜,在我和韓舟之間八卦地飛舞。
我在心裡默默嘆了口氣,也沒躲避他的目光,簡單告訴他:「我有一個喜歡的人,他會在北京。」
韓舟的眼神黯下去。
我有些後悔,卻又覺得,這樣直白,才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一些遲鈍的同學開始起哄,你一句「可以啊凝憶藏得夠深的」「你喜歡的人是誰啊?該不會是那天來接你的大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