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她旁敲側擊的次數越來越多,告訴我住在繼父家裡已經足夠幸運,要學會知足,不可以肖想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這個家裡,未來會有小主人。
很多次,我想問她,不屬於我的東西是什麼呢?
我唯一肖想的是父母的愛。
但我從不奢望得到。
她和繼父經常往醫院跑,於是唐河不僅管我的學習,還接手了我的生活起居。
唐Ŧů⁵河帶著我逛遍了南京,那些我曾以為我很熟悉的大街小巷,跟他在一起,總能發現一些新意。
一束花、一處塗鴉、一些故事。
他偶爾講到興起,笑起來,如日出雲散,漂亮得不得了。
我很確定,我喜歡上了唐河。
但我也知道,我不能說,一個字也不能透露。
否則我會失去他,哪怕以這種叔侄形式的陪伴,也都不會再有。
這天他告訴我他有事情要忙,讓我自己做卷子。
我認真做完,發現同桌給我打了好多個電話。
我匆忙回撥過去,聽見她帶著哭腔的聲音:「凝憶,你能不能來贖我?」
趕過去的路上太慌張了,以至於到達現場,我才意識到,這其實並不是我能處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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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晴被一個女人揪著頭發按在桌子上,他們倆身後是一個中年男人,一支一支抽著煙,沒說話。
一見我,雪晴就哭了,她抬起頭看我,我才發現她整張臉都是挨打的痕跡。
各種巴掌印、指甲劃痕堆疊在一起,讓她原本姣好的容貌看上去分外悽慘。
「凝憶。」她哽咽,小聲喊我的名字。
我硬著頭皮走上去,鼓起勇氣說:「你們怎麼能打人?」
那女人冷冷地笑起來:「你問問你同學幹了什麼好事。」
她又是一巴掌,打在雪晴臉上:「現在沒膽子喊父母過來了?睡別人男人的時候不是大膽得很嗎?」
我被她話裡話外的意思驚到了,攥緊手指,說:「你有話好好說,不要動手打人。」
那女人示威似的,連續幾個耳光打下去,盯著我笑了。
「你這麼護著她,跟她也是同類人吧?行啊,就用你從老男人身上騙來的錢,把你的小姐妹贖回去啊。」
雪晴嗚咽著,隻是不停流淚,懇求地望著我。
我問:「你要多少錢?」
那女人鄙夷地看我,說:「五萬。」
別說五萬了,我連五千都沒有。
我說:「我沒那麼多錢。」
那女人放開雪晴,從包裡抽出一沓相片,啪地丟到了我的面前。
我隻看了一眼,就迅速扭回頭去。
那是雪晴的裸照。
雪晴哭著撲上來搶,把那些不堪的照片抱在懷裡,淚如雨下:「我知道錯了,我知道了。我們沒有那麼多錢,他也沒有給我那麼多錢。」
那男的始終坐在沙發上,不停地抽煙,卻一眼都沒有看過來。
仿佛挨打的、被打的,都跟他沒關系。
他老婆走過來,尖利的長指甲掐著雪晴的下巴,惡狠狠道:「沒有是吧?不給是吧?明天我就把這些照片貼到你學校裡,讓大家都看看你是什麼貨色!」
我不知哪來的勇氣,掰開了她的手,把雪晴摟在懷裡。
「我們做不到一次付清,分期湊給你,行嗎?」
她笑了一聲,說:「行啊,你們寫欠條吧,來。」
說著,她真從包裡拿出紙筆,擬起了欠條來。
竟然像是有預謀……
雪晴在我懷裡不停發抖,哭得像會死掉。
我把手機攥在手裡,猶豫要不要打 110,卻見雪晴哀求地衝我搖頭。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起來。
我接起:「小叔。」
唐河說:「怎麼不在家?給你買了糖炒慄子。」
不知為什麼,明明一直都挺鎮定的,突然聽見他的聲音,我竟然有點想哭。
我忍了忍眼淚,正要說等會兒就回去了。
那正在寫字的女人一把搶過了我的手機:「小叔是吧?家長是吧?你們家小孩在學校賣淫,你管不管?」
她尖厲的聲音久久回響,像一記耳光。
9
我感覺耳朵嗡地一下,渾身的血都往上湧。
不知哪來的力量,我推開那女人,搶回了手機。
而她已經報出了我們所在的位置,叫囂著讓唐河來領人。
嘟嘟嘟——
唐河掛斷了電話。
我再打過去,他卻沒接。
我的手指快把衣角絞爛,手腳慢慢冰涼下去。
外面下起了雨,行人匆匆跑過,我拿頭抵著玻璃,感覺心比玻璃還要冷一些。
雪晴還在跟那對夫妻哭著說些什麼,我卻已經完全聽不見了。
唐河會怎麼看我?
他會不會覺得我是個壞女孩?
他會不會推開我、冷落我、用惡毒的話詛咒我,就像媽媽那樣?
光是想象,心髒就難受得要命。
哐一聲,大門被推開,凜冽的寒風灌進來,我抬起了頭。
唐河大踏步走進來,不知他今天去做了什麼,穿的是純黑的西裝。
本該是非常矜貴的面料,隻是肩膀都淋湿了,頭發也有些雨水的痕跡。
他神情很冷漠,整個人散發著一種生人勿近的味道。
我膽怯地喊一聲:「小叔。」
唐河朝我看過來,並沒有說話。
很突然的,我的眼圈紅了,卻仍然記得要解釋:「不是她說的那樣,我沒有……」
他看清我臉上並沒有傷痕,仿佛松懈下來,彎腰,拇指劃過我的眼睛,有意放緩聲音:「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
眼淚掉了下來,我慌亂抹掉。
那女人已經開口:「既然你是家長,那就把她們欠我們的錢都還了,五萬,一分不能少。」
唐河沒搭理她,隻是環顧房間一圈。
臉頰腫脹的雪晴、悶頭抽煙的男人、囂張的女人……
不知他腦海裡在想什麼,總之他開口時,神色很平靜。
「你說欠錢,欠條在哪裡?」
我和雪晴悄悄對視,都在慶幸自己尚沒有在那張空白借條上籤字。
那女人愣了一下,隨即說:「她花了我老公那麼多錢,那是夫妻共同財產!」
唐河說:「那你應該問你老公討債。」
她又要故技重施,從包裡拿出一沓照片:「反正丟人的不是我老公,是那個賤貨。你不給也行啊,等著我貼滿學校!」
唐河一眼也沒看照片,隻是冷冷地說:「你可以試試看。你侵犯公民隱私權,你老公涉嫌強奸未成年人,你們夫妻雙雙進局子,也是一樁美事。」
那女人立刻發了瘋:「你說誰進局子?說誰強奸?你有什麼資格?」
說著,她撲上來,揪起唐河胸口別著的參會證。
「流體力學大會……唐河……你叫唐河是吧,我去你單位讓你們單位的人都知道。小叔,呵呵,什麼狗屁小叔!我看你就是那小娼婦的金主吧!」
感覺血液在撞擊我的耳膜,我心跳都快停了,不由得望向唐河。
他對這段形容沒有任何反應,隻是皺著眉,一把摘下參會證,摔在了她面前。
啪嗒一聲,參會證滑出一段距離。
唐河松了松領帶,眼神嘲弄:「送給你了。」
女人沒想到他這樣棘手,愣了一愣,開始吼叫:「你自己管不好小孩還有理了?!給我還錢!欠我的錢一分也不能少!」
唐河冷冷地說:「別扯沒用的。你們夫妻倆,一個誘導未成年,一個借機勒索,算盤打得夠響的。會不會打 110?不會的話,我幫你。」
他拿出手機,迅速地撥號:「喂,接警臺嗎,我要報警,我在……」
那始終低頭抽煙的男人終於抬起了頭,拽著幾乎愣在原地的女人,說:「誤會,都是誤會。」
那女人撒潑,非要男人把錢要回來。
夫妻倆撕扯起來,最終以男人甩了她一耳光而結束。
女人哭喊著嘶吼:「我要跟你離婚!」
他拖著妻子朝著門口走去。
唐河掛斷了電話,說:「身為男人,一不能約束自己的欲望,二不能體諒妻子,三是遇事不敢出頭。我挺看不起你的。」
那中年男人的背影頓了一下,仍然沒有回頭。
反倒是女人痛哭起來,明明她是惡人,這一刻卻哭得很委屈。
房間終於歸於安靜。
唐河從口袋裡摸出煙來,拿在手指裡,卻沒有點燃。
「藍凝憶,」他喊我,「你出來。」
我彎腰撿起他的參會證,心虛地跟了出去。
瞥見參會證上他的一寸照,理著寸頭,神情冷淡,一絲笑意也沒有。
跟他現在的表情真的很像……
唐河站在窗口,不停地把玩著那支煙,眼皮都沒有抬一下,問我:「你怎麼會參與到這種事裡?」
我結結巴巴:「她是我同桌,是我關系非常好的好朋友。」
唐河淡淡地說:「關系再好,你也不能替代她的家長出面。你有沒有想過,你一個小姑娘貿然出頭,萬一出事了怎麼辦?」
我停頓了很久,才說:「小叔,她爸爸媽媽離婚了,都不要她了。所以,她其實是沒有家長的。」
這件事情上,雪晴絕對是做錯了,但我沒辦法袖手旁觀。
我隻知道她最苦的時候,隻吃食堂送的免費米飯。
某種程度上說,我和她的命運是相似的。
倘若爸爸媽媽再不顧及所謂體面的話,我就有可能成為雪晴。
外面有冷風在吹,噼裡啪啦的雨點打在玻璃上。
我慢慢說:「我很害怕,如果我不幫她,以後也沒有人來幫我。」
唐河似乎沒料到是這樣的答案,愣了片刻,把煙丟進垃圾桶,然後遲疑著伸手,揉了揉我的腦袋。
窗戶反光裡,我看見自己不知不覺,竟然淚流滿面。
我伸手遮住臉,哽咽著小聲道歉:「對不起,我又哭了。」
沒有聽到任何回答。
然後,我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唐河抱住了我。
10
雪晴坐公交車回家了,臨走前,她一再道歉和道謝。
道歉是因為把我拉了進來,道謝是感謝唐河令她免於被羞辱與敲詐的境地。
唐河並沒有說什麼,隻是給了她一個婦聯的聯系方式。
那是他在婦聯的同學,目前負責的是青少年保護工作。
我和唐河很默契地都沒有再提起那個擁抱。
盡管在後來的許多天裡,那個場景經常我的腦海裡反復重播。
他的手是如何安撫地輕輕拍我背脊,我的眼淚是如何不停地掉在他的襯衣上,那個擁抱是如何令人眷戀,直至被突然開啟的電梯門打斷。
我猛然跳離唐河的懷抱,而他隻是低聲說:「走吧。」
鏡子裡的人又慢慢臉紅了,我拿冷水潑臉,無聲地告誡自己:藍凝憶,不許再想了。
手機收到思思姐姐發來的消息。
她說她過幾天就要返校跟男朋友約會去了,要我陪她去逛商場買新衣服。
思思姐姐像花蝴蝶一樣在各個試衣間裡穿梭,我走得有點累,坐在沙發上發呆。
她試著裙子,隨口問我:「小叔是不是還在教你物理啊?」
我愣了一下,答:「對的。」
她邊照鏡子邊說:「說起來你們倆還蠻像的哈,他念高中的時候也是父母離異,後來他爸爸娶了後媽,後媽又生了兒子……反正他高中那會兒脾氣可壞了,現在已經好了不少了。」
一瞬間,鏡子裡映出我震驚的臉。
跟我一樣嗎?
看上去那麼獨立、篤定、遊刃有餘的唐河,曾經跟我經歷類似的家庭變故嗎?
見我沉默,思思姐姐連忙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你別跟他說是我說的啊,我可不想觸他霉頭。」
我點點頭:「……好。」
思思姐姐選好了衣服,心滿意足地去收銀臺結賬,等待櫃員操作的間隙,她又說起來。
「我小叔這麼高冷的一個人,居然真答應幫你補習了,真古怪。不過幸好他在幫你補課,我才能多見到他幾次。你不知道吧?他跟爸爸這邊的親戚不親,跟舅舅親。」
我小心翼翼地套話:「是為什麼?」
思思姐姐說:「我也是偷聽長輩八卦的,說他後媽有點像小三上位。反正小叔和他爸爸鬧得很僵,這兩年他爸爸身體不好,父子關系才稍微緩和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