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世界很大,有心機深沉的安王蕭瑾瑜,有出生入死的同伴,和殺不完的人......
而我小小一個,在王府一隅,毫不起眼。
十五歲那年,盛夏時分,樹上蟬鳴。
我在王妃房內當值,王妃午睡,我也趴在外面桌上昏昏欲睡。
忽然肩頭一沉,茫然抬頭,看到一身錦衣,纖塵不染的安王。
他給我披了件衣裳,見我醒了,眉眼皆是笑意。
「吵醒你了?」
他的聲音悠揚悅耳,含著隱約的揶揄。
我頓時清醒,趕忙起來行禮。
蕭瑾瑜好整以暇的坐下,忽然伸手將我拉到他懷裡,硬按著坐在他的膝上。
我緊張的漲紅了臉,極力掙扎,他卻「噓」了一聲,戲虐道:「要吵醒王妃嗎?」
我頓時不敢動了,身上冷汗淋漓。
蕭瑾瑜的手慢慢的撫上我的頭發,將一縷碎發撩到耳後,似笑非笑:「害怕?可惜你哥哥出去了,今天不會回來。」
我向來是個蠢笨的,額上急出了汗,下意識的推開他。
「王爺,這樣不成體統。」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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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聲音懶洋洋的:「什麼是體統,秦儉你告訴我。」
我名春華,府裡所有人都這麼叫我。
他不可能知道我的本名,除非是周彥告訴他的。
那一刻,我的腦子竟然無比清醒,低聲道:「哥哥說,王爺對我們有恩,要對您敬重有加,不可造次。」
「好啊,你們兄妹二人真是有趣,一個個的,凈會拿鬼話哄我。」
蕭瑾瑜莫名的有了脾氣,摟著我的手加重了幾分力氣,湊到我耳邊,幽幽道:「我那日問你哥哥,納了你為妾如何,你猜他怎麼說?」
我渾身發冷:「不,不知道。」
「長安說,他就這一個妹子,絕不會給人做妾,哪怕是王爺也不行。」
蕭瑾瑜笑出了聲:「他膽子可真大,竟敢這樣跟我說話。」
「不過秦儉,你哥哥是有些本事的,我們倆打了個賭,他日事成,我納你為妃,他絕不阻攔。」
事成?什麼事成?
我嚇了一跳,他膽子太大了,太張狂了,就不怕此事被人聽去。
蕭瑾瑜的野心,明目張膽。
前朝舊事,他曾是先帝幼子,輸在尊卑,也輸在年幼。
若是太平盛世,無可厚非佔據幽州為王也就罷了,可這天下已經起了狼煙,如何能置身事外。
況且,他本就野心勃勃。
這些大逆之話不是我能聽的,我更不願意聽他與周彥打的什麼賭。
於是我伸手捂著了耳朵,連連搖頭。
蕭瑾瑜在我耳邊輕笑,扯下了我的手。
「小美人,對你,爺勢在必得。」
5
那晚,西風襲窗,我一個人呆愣愣的坐在窗前。
天邊一輪彎月,如幼年在阿爹阿娘身邊看到的如出一轍。
也如在棣州武定,周家院落裡那一輪,同樣餘暉傾灑。
我呆坐了很久,連周彥何時過來的也不知道。
他在窗外,斜倚著樹,一身侍衛玄衣,神情清冷,同樣看了那一輪月。
月光很美,為他身上鍍上一層銀光,那長身玉立的身影,顯出幾分孤寂。
他恍惚道:「秦儉,還記得嗎,兩年前我問你,在安王府最不習慣的是什麼,你說孫嬤嬤讓你低下頭,不要直視著看人,可是我娘曾經告訴過你,昂首挺胸,把頭抬起來,說話要直視人的眼睛。」
我點著頭,鼻子一酸,眼淚掉了下來。
他的聲線清冷起伏:「秦儉,從今以後,我要你永遠抬頭看人,被人仰望。」
周家被抄四年了,四年足以改變一個人。
阿彥哥哥早已不是從前那個少年,他如今深沉,陰鬱,狠戾......眉眼之間冷若寒霜,越來越像一把麻木染血的刀。
他曾經負傷回來過。
從前每一次外出回來,他都會來看我一眼,可是那一次沒有。
我心生疑惑的闖進他的房間,看到他赤裸著上身,臉色蒼白的躺在床上,昏昏沉沉。
他同生共死的伙伴,此時正拿著金創藥,不知如何是好。
他中了劍傷,並且傷的極重。
我問為何不請大夫。
那人哭喪著臉說:「長安不肯,說怕嚇著姑娘,讓咱們私底下上點藥就成。」
那個傻子,原來渾身都是傷,舊傷新傷,歷歷在目,令人記憶猶深。
原來阿彥哥哥,心裡是在意我的麼?
那麼為何,要跟王爺打了那個賭。
又為何要告訴王爺,我本名秦儉。
我難道不是他一個人的秦儉嗎?
我有些生氣,小女孩鬧脾氣一般,等著他來解釋。
可他沒有解釋,等了那麼幾日,又匆忙離府了。
我在陶氏身邊很清閑,把刺繡的手藝又重新撿了回來。
我花了半個月的功夫,極用心的打了一個絡子。
陶氏說我這個絡子打的這樣精細,一看便知是要送給心上人的。
我原是要送給周彥的,當年在周家,我送出去的絡子被他扔在地上,如今仍要堅持送他,為的是讓他明白我的心意,一如初衷。
可是還沒送出去,被王爺一把奪了過去。
他贊許的點頭,說:「絡子打的不錯。」
然後光明正大的用在了自己的扇墜兒上。
於是,周彥知道了,陶氏也知道了。
我急急的解釋,周彥淡淡一笑,陶氏也是淡淡一笑。
周彥說:「王爺挺好的,是個可託付之人。」
陶氏則說:「春華,你也快及笄了,既然對王爺有情,王爺也喜歡你,抬了身份也無妨的。」
她可真是大度,難怪王爺與她伉儷情深。
我不服,紅著臉又跟周彥解釋。
他卻默不作聲的牽了我的手,道:「走,我帶你去校練場學射箭。」
周彥上馬,將我拉上馬背,帶著我去了安王府的校練場。
他教我彎弓射箭,手把手的教,正對紅心,嗖的射出。
他離我很近,呼吸近在咫尺,我微微側目,興許唇瓣便可觸碰到他的臉。
我有些緊張,而周彥握著我的手,貼著我的臉,眼眸瞇起,緩緩對我道:「秦儉,我要將你推到最高的位置,讓你呼風喚雨,成為大寧朝最高貴的女子。」
我心裡一顫,手軟了。
可是他力氣很大,固執的握緊了我的手,長弓箭簇拉滿,勢如破竹,嗖的沖出,穿透了靶心。
我急聲解釋:「我不要做什麼最高貴的,也不想呼風喚雨。」
他眸光一沉,望著我,眼底是濃的化不開的陰鬱,聲音也冷了下來:「由不得你,當初你入了安王府,我便說過,這是你自己選的路,不能後悔。」
我想反駁,可他沒有給我機會,他強勢的拽過我的手,我掙扎,他力氣很大,不管不顧的將我的手放在弓上,直直對準靶心。
「上天既然讓我們走了這條路,勢必要將此路趟到底,趟到爛,趟到最高處,哪怕粉身碎骨萬劫不復,否則,何必存活於世。」
.他竟有跟王爺一樣大的野心,眼神那樣陰狠,毒辣,充滿了殺意。
周彥,原來一直想做人上人,在血裡趟路,我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
我十六歲那年,京中局勢已經變得十分緊張。
那日,周彥終於提出讓我做王爺的側妃。
我自然是不肯的,執拗的望著他,沉默無聲。
周彥眸光幽深,與我對視。
他說:「儉儉,聽話,側妃隻是暫時的,我會將你推到更高的位置,你隻管按照哥哥說的去做,這輩子,我護著你。」
我拼命的搖頭,沖他扔了一個茶杯。
茶杯重重的砸在地上,一片破碎,更像是砸在了我的心上,四分五裂。
我憤怒的說:「我跟你有婚約,這輩子隻能嫁你。」
他無聲的笑了,眼裡一片冰涼,氤氳著沉沉的暗色:「別傻了,我能給你的,隻有這麼多。」
說罷,他轉身走了。
那晚,我做了一個生平最瘋狂的舉動。
我洗了澡,夜深人靜的時候,散了頭發,躲進了他的房間。
周彥歇息的時候,熄滅了燈。
我輕手輕腳的上榻,鉆進了他的被子。
他是習武之人,十分敏銳,但他那日喝了酒,一身酒氣,醉醺醺的。
待他反應過來,我已經快速趴上去,勾住了他的脖子。
我臉紅的像火燒,低聲輕喚一聲:「哥哥。」
周彥不可思議的看著我,眼眸裡寫滿了震驚。
他還猛的拍了下自己的額頭,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我將臉貼在他身上,聲音嬌弱膽怯,令人發抖:「不是夢,是真的,儉儉喜歡你,要做你的女人。」
他反應過來,一把將我推開:「秦儉,你瘋了!」
我又恬不知恥的湊了過去,拉著他的手,放在臉上:「你說過的以後不會欺負我了,可是你又惹我哭了。」
眼淚滾燙的落下,他的手像是被灼到一般,猛的想要縮回。
我緊緊的握住了,他的手掌好粗糙,僵硬的繭子,很是硌人。
我不管不顧的上前,抱住了他:「阿彥哥哥,你別不要我,伯母早就認我是周家的媳婦兒了,我是父母之命,不可違抗。」
「我是要跟著你的,我這輩子隻能是你的人,你若是不要,也不必推給別人,我可以去死,見了伯伯伯母順便告你個忤逆之罪,讓他們打死你。」
「你自己看著辦吧,今日我便把事情做實了,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已經是你的人了,別想著趕我出去,我什麼都沒穿。」
我哭的不行,抱著他的脖子不肯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