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疼嗎?」
「疼嗎?」
孟良辰隔天捂著屁股來看我,我們倆異口同聲地問道。
問完又一起笑出了聲。
「是不是恨極了我,讓你整個春日不得外出。你這樣的性子,怎能安定地待三個月。」
我笑道:「若是恨你,又能如何?」
孟良辰拿出一本書:「那我便每日來賠罪,給你解悶兒,直到太醫準許你出門。」
說完便開始給我讀話本子,一會兒捏著嗓子扮嬌小姐,一會兒端著架子做大將軍。
從那以後,孟良辰每日來找我,或是講故事,或是耍槍,或是帶來各種時興的小玩意兒,讓我養病的日子歡快了許多。
隻是孟良洲,一次都沒來過。
我問過孟良辰,他支支吾吾地說:「大哥近日功課忙,父皇看得緊,得空了他定會來看你。」
我知道,他在騙我。
他從不稱孟良洲為大哥。
我問得多了,他便氣了:「他有什麼好,我不是在這兒陪著你嘛?」
對啊,他有什麼好呢,大概就是長得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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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我可以出門活動的時候,已經盛夏了。
皇帝帶著我爹去南方微服私訪,朝堂交給了剛剛十五歲的孟良洲。
我開心極了,去向他道賀,我知道這是在考驗他是否有資質成為儲君。
我一路蹦跶著到他的書房,他見到我第一面沒有問我好不好,而是皺著眉頭:「嵐鑫已經不是小姑娘了,行事作風應當穩重些才是。」
果然,他還是他,一點都沒變。
「良洲哥哥,三個月沒見,你瞧我長高了沒?」我話還沒有說完,便被人打斷了。
我扭頭望過去,這才看到在書架旁站著一個眉眼清秀的宮女。
「大皇子,您要找的《資治全冊》找到了,現在便要謄寫嗎?」
能到書房伺候的都是一等女使,可這個宮女我卻從未見過。
「你是誰?」
她並未向我行禮問安,而是站著答道:「奴婢林容微,本是行宮負責花草的。得大皇子賞識,如今是大皇子身邊的一等女使。」
宮中等級森嚴,主子身旁近身伺候的女使們,大多家境清白。而做粗活的婢女們,多數是罪臣家奴。
我看著她一副不卑不亢的樣子,隻覺得好笑。
冷冷說道:「我與大皇子說話時,你如何能插話?既知我身份,又為何不請安行禮?可見如今雖從婢女升為一等女使了,規矩卻沒學好。我看你也不必在這兒伺候了,先去跟著嬤嬤學規矩才是。」
她聽到這話,立刻一臉委屈地看向孟良洲:「大皇子,奴婢並非不尊重章姑娘,隻是記掛著您要找的書,所以才……」
從小在宮裡長大的我,這種手段伎倆見多了。
明明是我在向她問話,可她偏要對著孟良洲說,惹得他的心疼。
不等孟良洲開口,我已經招手喚來幾個女使,把她架走了。
孟良洲見此情景,冷著一張臉看著我:「你如今越發任性了,不過一個女使而已。」
「不過一個女使而已,你又何必擺臉色給我看。」
我堵得孟良洲沒話說,足足一個多月不見我。
11.
那天以後,我一直在想,我到底為什麼要黏著孟良洲呢。
或許,因為我是章家的女兒,是要守護大梁江山的章家的女兒。
我爹常說,如今雖無立嫡之爭,但卻有立長之論。陛下當年刀光劍影中被推到皇位上,便是立嫡立長的爭鬥中,撿了便宜。比他身份尊貴的,比他年長幾歲的,都搭了進去。
如今太平盛世,皇家少些爭鬥,於蒼生而言是幸。
我爹擔心他故去後,章家後人與皇家再無牽扯,沒有人會再像他一樣,不計付出的為皇帝、為大梁。
所以,我從小就知道,爹爹想讓我嫁給儲君,想把章家永遠和皇族綁在一起,章家才能永久地成為另一個國庫。
我是爹爹的女兒,我和他一樣,希望大梁安穩太平。
皇伯伯那麼寵我疼我,我更希望他能永無煩惱,到了八十歲還能追著孟良辰打。
於我爹和皇帝而言,所有的皇子都一樣,在夠格堪任儲君之位的基礎上,爭議越小於朝堂穩定越有利。
所以,我從小接觸最多的,便是皇長子孟良洲,我隻能黏著他,纏著他。
隻是隨著我一點點長大,我發現,雖然孟良洲是我見過長得最好看的男子,
但我似乎更喜歡和孟良辰在一起時那種無拘無束肆意灑脫的感覺。
12.
我爹不在的這些日子,沒人管我,我便越發自由。
這日,我正在燈市街口吃牛肉粉,就看到了同樣在放飛自我的貴妃。
她坐在我隔壁桌,身旁還跟著兩個兒子,孟良辰和孟良澤。
「嵐兒!」貴妃仿佛八百年沒見過我一般。
「我一早就說讓辰兒去接你,難得出宮一趟,他偏不。」
我端著自己的牛肉粉坐在貴妃對面:「他不肯有什麼關系,到底咱們有緣。」
我帶著貴妃娘仨,吃遍了燈市街,肉餛飩、素鍋貼、糖糕、千絲粉、冰酥酪……
吃得走不動道了,就坐在畫船上聽曲兒看景。
貴妃捏著我肉鼓鼓的臉頰說道:「嵐兒,我怎麼就這麼喜歡你呢,你要是我的女兒多好。」
說完獨自思考了一陣:「哎,做不了女兒便做兒媳也是好的。嵐兒,我這兩個兒子,有你看上眼的沒?」
還不等我回答,又道:「辰兒太鬧騰,總是害你受傷,你肯定不喜歡。
「澤兒雖隻大你十多天,但細心可靠很會照顧人。等陛下回來,我就去請陛下給你們賜婚。」
孟良辰一直沒說話,聽到這兒冷不丁開口,淡淡道:「母親不必如此費心,她喜歡孟良洲那個假人。
「聽說前些日子還為了老大書房裡的一個女使吃醋,罰了那女使。」
13.
怪不得這些日子不理我。
「難怪你不願去接嵐兒,原來吃醋的那人竟是我兒?」
貴妃捂嘴笑道。
孟良辰瞬間紅了臉,低聲道:「她與孟良洲如何,與我何幹,我吃什麼醋。」
我可是第一次見到孟良辰這樣的表情,笑道:「怎會與你無關,我日後若是嫁給良洲哥哥,你便要稱我一聲皇長嫂。」
孟良辰瞪了我一眼:「他未必願意娶你。」
我湊到他身旁,笑著說道「無妨,隻要我喜歡便夠了。」
孟良辰看了一眼,撇過頭去,柔聲道:「那樣,你會很累。
「他不會願意讓你蹦著跳著,不喜歡你笑出聲,冬日裡不許你踩雪,夏日裡不許你淋雨。你要照著他的模樣生活,會很無趣的。而且,他不會費盡心思,隻為逗你一笑。」
說著說著,孟良辰低下頭去。
我端起一杯茶遞給他:「可是很多事情,十歲的章嵐鑫可以做,十五歲的章嵐鑫,便不能做了。」
其實我們都很清楚,不能永遠這樣隨心所欲。
就像貴妃,性格直爽不喜心計,皇帝也知道她喜歡煙火氣,可是沒辦法,她是拿著金冊的貴妃,是兩個皇子的生母,她隻能在人前裝著端莊。
也隻有皇帝不在時,才能偶爾出宮一趟。
那天的晚風很舒服。
孟良辰送我回府時,站在馬車邊紅了眼圈。
他盯著我看了許久許久,終究什麼都沒說。
14.
皇帝微服私訪回來後,孟良辰自請跟著趙大將軍去戍邊。
這個兒子的脾氣皇帝是清楚的,便準許他以普通士兵的身份去邊關歷練。
而我,按照我爹的想法,時不時地跟孟良洲見個面。
雖然每次他身旁都跟著林容微,雖然林容微和他越來越親密,但我看著內心卻毫無波瀾。
一晃眼四年多過去,入冬時太後說冬日乏味,皇帝便把我接到宮中住著,每日陪太後說說話。
下第一場雪時,我和以往一樣,去了戲臺。
自從孟良辰走後,每年踩雪總是少了些樂趣。
一路悶著頭走到到戲臺前,便看到了白茫茫的雪地上,留下了一雙腳印。
「小丫頭,這次你輸了哦。」
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我抬頭望去,在飄飄灑灑的雪中,一個少年坐在戲臺屋頂上看著我。
是孟良辰。
他飛身下來笑著朝我走來,我卻鼻頭一酸,一滴眼淚滑了出來。
這幾年他長高了許多,身形也挺拔了許多,隻是不似從前白嫩。
「不過輸了一次嘛,也不至於哭呀。我輸過那麼多次,都沒哭過哦。」
聽到這話,我忍不住笑了出來,輕捶了他一拳,他笑道:「嘖嘖,你這力道大不如前啊,我記憶中的章嵐鑫出拳可是快準狠的。」
我笑著又使勁捶了他一拳,他滿意地點點頭:「對嘛,這才是章嵐鑫。」
和他的這番打鬧,讓我瞬間回到了四年前,好像一切都沒變。
「不是說年後才回來嗎?」
孟良辰笑得驕傲:「誰讓我這次打了勝仗呢,被升為戍邊大軍裡最年輕的副將。趙大將軍特別準許,讓我提前回京。」
聽到這兒,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他沒有暴露過自己的身份,僅僅四年,從普通士兵到副將,其中該有多少辛酸。從前高高在上、事事如意的皇子,如今眉眼間都是西北寒風的痕跡。
見我哭得厲害,孟良辰一邊為我擦淚一邊哄我:「想不想去看戲?邊關的皮影戲,京城裡沒見過呢。」
我們倆又像從前一樣,窩在雪落軒看戲,見我看得入神,孟良辰一臉滿足:「我專門從邊關把做皮影戲的師傅帶了回來,我就知道,你肯定會喜歡。」
我抱著手爐不住點頭:「喜歡,喜歡極了。還帶了什麼給我?」
孟良辰打開一個小匣子:
「這是碧玉耳墜子,與我之前送你的發簪是一對。」
「這是纏金絲發釵。」
「這是羊脂玉手鐲。」
「這是翠菊華勝,我足足做了一年,還好趕在回京前做好了。」
一一展示過後,孟良辰拿來鏡子,卸下了我原本戴著的發飾,把纏金絲發釵和翠菊華勝都別在了我發間。
「小丫頭,這四年欠你的生辰禮,如今都補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