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議論四起噓聲不斷的人群,霎時間寂靜無聲——
第26章 、小奶狗
司獻春意識到自己的帷帽掉了, 下意識地湊近了顧蜜如,想要藏到顧蜜如的身後縮起來。
他手中的拐杖都掉在了地上,肩背也微微佝偻了起來, 不敢抬起頭。不敢去看這些人的眼神, 也不敢去聽這些人都在議論什麼。
這一幕仿佛是小時候他被哥哥弟弟騙上街,而後扔在街上的那種噩夢重演。
司獻春甚至覺得, 下一刻, 就會有人開始朝著他丟東西, 那些東西丟在身上都很疼,他曾經躲到了巷子裡,也沒能躲得過。
而現在司獻春最害怕的, 並不是會被人丟東西, 而是那些東西可能會砸到顧蜜如。
司獻春想,顧蜜如不應該遭受這樣的待遇,她不應該被自己牽連。
因此餘光中有人抬起手的時候, 司獻春下意識的反應是甩開了顧蜜如的手,然後和她換了一個站位。
他弓著脊背對著外面,面對著顧蜜如——這是一個保護姿態。
顧蜜如被他這突然的舉動給弄得愣住了。
不過司獻春想象中的東西並沒有扔過來, 那個舉起手的人,並沒有扔什麼東西出來,他就隻是驚訝地舉起了手, 指著司獻春說:“這個……就是司家的少爺?”
“這真的是司家的少爺?就是得了怪病的那個?”
“這……恩……確實有點, 我母親都八十了,頭發都沒有這樣白。”
短暫的寂靜過後人群的議論聲大了一倍不止, 顧蜜如卻沒有再嘗試去拉那個帷帽。
而是抬起頭, 雙眼灼灼地看著司獻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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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收到了司獻春剛才的那個保護動作, 和他現在擔憂的神情。強者的維護令人覺得安心, 但是弱者克制自我恐懼做出的保護姿態,才更動人。
顧蜜如攥緊了司獻春的手,帶著命令的口吻告訴他:“腰和肩膀挺起來!”
司獻春下意識服從了顧蜜如的命令。
而後顧蜜如抓著司獻春,轉過身對著人群說:“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夫君——司獻春。”
“以後街裡街坊的,希望諸位能夠多多照拂,我們肉鋪絕對不會缺斤少兩,明天還打算上新的口味。”
顧蜜如拉著司獻春又向前走了一步,看向了那個自稱自己母親八十沒有司獻春的頭發白的男子。
說:“我夫君並沒有得什麼怪病,隻不過司家大宅子裡面的家業爭鬥,才會傳出來的謠言。他之所以生著白發,隻是因為他的母親有車越國的血統。”
“想必各位做生意的老爺們,都見多識廣,肯定也見過車越國的人,都是這般生著碧眼白發的美人。”
顧蜜如一個帽子扣上去,誰敢反駁誰就不是“有見識的做生意的老爺。”。
這個世界上的槓精這種產物不豐,不是信息時代,人們普遍開蒙都靠書籍。
越貧瘠越無畏,誰也不肯承認自己見識短。
於是隔了片刻,還當真有人說:“對……是這樣,車越國的人,就是長司家少爺的這個樣子的,我去皇城的時候看到過車越國的美人呢。”
“我也在書裡看到過畫像,車越國確實在我國最南邊,”這個人勉強有點知識,好歹知道車越國的存在,然後三言兩語的,就說得有鼻子有眼。
很快人群都恍然大悟似的,徐攬翠站出來說:“我就說嘛,都說司家的少爺得了怪病會傳染。但是我們接觸了這麼長時間,不都是好好的嗎?也沒聽說司家少爺傳染誰了,人家就是血統不一樣。”
有一個女子平時總愛來攤子上面買肉,跟徐攬翠的關系也不錯,站出來說道:“可不就是嘛,大宅門裡面勾心鬥角的,把一個這麼俊俏的公子給傳成了怪物,這可真是作孽呀!”
雖然也有人並不相信,但是大部分都是人雲亦雲,誰也不想顯得自己沒有見識又大驚小怪。
於是漸漸的越來越多人誇獎司獻春長得俊俏。
顧蜜如微微勾了勾嘴唇,用力捏了捏司獻春的手,側頭看著他,一雙鳳眸裡面全是笑意。
比她預想的結果要好,也比她預想的讓司獻春出來見人要快多了。
不破不立,這樣也未必不是好事。
司獻春也慢慢地抬起了頭,他眼神有一些茫然地環視了一圈,才發現眾人的臉上大多數都是驚奇,卻很少有人帶著純粹的惡意。
和當年的那種情況完全不同,他甚至聽到有人在誇他,生得俊俏特別,在誇他的眼睛漂亮。
司獻春一時之間僵在那裡,他不知道要做何反應,被顧蜜如給捏了一下手,司獻春這才稍稍回神,看向了顧蜜如。
他的眼睛此刻比今日碧藍色的天還要晴朗,仿佛眼中所有的陰霾,都在這一刻一掃而空。
他激動地不知道要說什麼好,隻能緊緊地回握住顧蜜如的手。
顧蜜如卻拉著他再次向前了一步,然後另一隻手抓過徐攬翠的手,笑著對司獻春說:“前些日子我夫君身體一直都不太好,否則早就要介紹給翠翠姐你認識的。”
顧蜜如側頭看了一眼司獻春,說道:“這位就是跟我一起開店的,跟我一起把鋪子給要回來,對我們幫助良多的翠翠姐。”
“快叫翠翠姐。”顧蜜如又晃了晃司獻春的手。
徐攬翠連忙捂了一下臉,然後又擺了擺手不太好意思地說:“嗐,可別這麼說,也不是什麼大事兒,我是看著你實交,才會幫你的,而且現在我們也是互惠互利嘛。”
三個人站在街上寒暄起來,不再去理會那些議論紛紛的人。
有些人依舊駐足,一直好奇打量著司獻春的模樣,但是有一些人已經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了。
一個長著白發的人,再怎麼稀奇,他又不是得了怪病,就隻是血統不同,引人議論的威力當然沒有得了怪病還上街要大。
顧蜜如的餘光一直在觀察著漸漸稀疏的人群,見到真的沒有人有什麼過火的言論,這才徹底松下來這口氣。
如果這個時候有一個人跳出來指著司獻春說他是一個怪物,那今天會變成司獻春的另一個噩夢。
之前顧蜜如對他說的那些鼓勵,就都會成為泡影。
幸好。
幸好這個世界上大部分的人到底保存了善良的本性。
就算是庸庸碌碌人雲亦雲,也至少不會莫名其妙地對人有惡意。
隻要稍加引導就好了。
司獻春看著徐攬翠,片刻之後動了動嘴唇,叫了一聲:“翠翠姐。”
他現在的嗓音,已經不是像從前那種沙啞的嗓音,雖然也不是非常低沉的低音炮,卻是非常清越的少年音。
徐攬翠又哎呦了一聲,然後抓著面前的圍裙扯了扯,說:“我也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瞧著你,平時就隻聽小如一直地念叨你,說你吃得太少身體恢復得不夠快,變著花樣的要給你煮吃的。”
“今日一瞧,你這身材確實是有一些消瘦,快別在這裡站著了,就穿了一件袄子,連披風都沒披,這條街上正是風口呢……快進屋快進屋吧!”
這個時候人群散的也差不多,就剩下幾個格外願意湊熱鬧的闲人,還有幾個特別執拗的老人還一個勁兒地在吧唧著嘴,對司獻春評頭論足。
徐攬翠這麼一說,顧蜜如立刻就拉著司獻春,對他道:“這裡風大,我們趕快進屋吧,你還沒有見過這鋪子收回來的樣子,正好進去看一看。”
“後面也有幾個伙計,我今天一並介紹給你認識。”顧蜜如彎腰把拐杖撿起來遞給司獻春,對他笑著說:“今晚給你煮好吃的。”
獎勵他表現好。
司獻春重新接過拐杖,渾身還有一些未散的僵硬,他表現得還算輕松尋常,卻其實已經緊張至死。
他生怕隨時都會衝出來一個人,戳穿他並不是什麼車越國的血統。
不過一直等到顧蜜如拉著他進入了溫暖的店鋪,也並沒有一個人跳出來戳穿他的身份。
有一些目光目送著他,也有一些老人說著他長成這樣不吉利,但是那都是很稀少的,在司獻春能夠承受的範圍之內。
畢竟就算是一個正常人,也不是會招所有人喜歡的。
司獻春跟著顧蜜如進入店鋪之中,徐攬翠扯過來一個凳子想讓他坐下,但是凳子靠著案子放著,案子上面全都是豬肉,血糊糊的,跟司獻春這一身衣服,跟他整個人的氣質都非常的不相配。
好像一隻仙鶴落入了淤泥。
司獻春收拾收拾打扮起來,顯得非常的幹淨而且貴氣。
他的輪廓深邃,眼窩深陷,眼中的淺藍像一汪流動的水,無論映照在哪裡,都讓人覺得那個地方配不上他的汙穢。
張文言剛才在門口就看到了司獻春,這會兒等到司獻春徹底進了屋子,提著菜刀站在那兒都愣住了。
他之前確實是沒有見過這位司家少爺的,隻聽說是一個怪人,頭發如同耄耋老人一樣全白。
可是張文言不知道竟然是這種白法。
若是人長成這個模樣,頭發白又有什麼可怪?
而且這一頭波浪的卷發,比張文言曾經在巡州城中看到的那些所謂的異族舞娘,還要風情百倍。
“看什麼呢?這是司家的那位少爺,小如的夫君。”
顧蜜如拉著司獻春,把他按在椅子邊上坐下,對著司獻春朝著張文言的方向揚了揚下巴,說:“那個是張哥,翠翠姐的夫君。”
“就叫姐夫吧。”
“姐夫。”司獻春從外面進入這間溫暖的屋子,那種僵硬已經徹底留在了外頭。
他像一個一生都沒有見過陽光的人,突然間暴露在陽光之中,並不覺得刺眼,隻覺得渾身被照得暖洋洋的,舒服極了。
他叫姐夫的時候甚至用拐杖撐著站了起來,微微點頭,態度十分的恭敬有禮。
把張文言給弄得手裡的菜刀連忙放在案臺上,把手在圍裙上面蹭了蹭,有些無措地插進圍裙裡頭,笑著說:“不必客氣不必客氣,這店鋪是小如和我家翠翠合開,我們從今往後就是一家人。”
張文言這句話一冒出來,差點把徐攬翠弄了一個跟頭。
什麼叫做我家翠翠?
徐攬翠看著張文言的眼神,活活把一雙刀切一樣的眼睛都瞪大了。
成婚這麼多年,張文言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什麼甜言蜜語。
唯一一次鬼混回家給她帶了一對耳墜子,還是從顧蜜如那兒買去的,徐攬翠早就知道了。
他從來沒有說過像“我家翠翠”,這樣的話,稱呼她從來都是叫全名。
隻有在外面惹了大事兒回家,才會叫她一聲夫人。
徐攬翠一直就瞪著張文言,張文言額頭上的汗都快讓她給瞪下來了。
不過張文言有些隱晦地看了一眼顧蜜如,那意思非常的明顯——我已經改邪歸正了,你不要搞我!
顧蜜如隱晦地點了點頭,扶著司獻春說:“你肯定累了,我先扶你到後面休息吧,這店裡你以後也可以看,而且你以後要上前來幫忙的。”
“翠翠姐,姐夫,我先扶他回去。”
“啊!快去吧!”徐攬翠像受到了什麼驚嚇一樣,嗓門特別的大,堪稱氣壯山河。
把她身邊站著的張文言給嚇了一個哆嗦,司獻春抓著顧蜜如的手也緊了一下,有一些慌張地看向了徐攬翠,還以為她是生氣了。
顧蜜如對司獻春小聲說:“翠翠姐天生的嗓門大,不是衝著你。”
說完之後顧蜜如就扶著司獻春上後院,兩個人從屋子裡面一出去,徐攬翠直接揪住了張文言的耳朵。
面紅耳赤地問他:“你又在外頭給我惹了什麼事?!啊!還是你又新找了姘頭了?!”
“給我一五一十地招來,要不然今天豬肉不夠賣我就把你剁了!”
“夫人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啊——”
張文言哀哀叫痛,也面紅耳赤地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