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古有漂母韓信一飯千金,今由我顧明希重新定義「一飯千金」。
這個該死的比例,沈斯行吃的不是飯,是金子。
我隻給他點了兩碗粥,兩個饅頭。
沈斯行的表情那叫一個哀怨。
不過他沒明說,眼神猶猶豫豫地往外瞟。
「我說了,你得好好養養胃。」
「下次給你買。」
此言一出,沈斯行立刻收回視線,眼睛亮晶晶地盯著我。
像隻等待主人說開飯的小狗。
我伸出一隻手示意他吃飯:「吃吧。」
現場堪稱一個風卷殘雲。
我真想不明白,我遇到的那個沈斯行又斯文又沉穩,和眼前這個簡直可以說毫不相幹。
算算時間,我和他相遇也就是三年後。
這三年,沈斯行是遇見了什麼天大的機遇,才能有這麼大的改變。
我收回思緒,看著沈斯行狼吞虎咽的樣子,未免感到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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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嘴的話盤旋一圈,又咽了回去。
算了,來日方長,下次再教他。
我抽出紙巾遞給沈斯行。
沈斯行敷衍地往嘴上一貼,丟掉了。
而後,眼巴巴地看著我,吐出兩個字:「我餓。」
我計上心頭:「你乖不乖?」
他滿臉莫名其妙地看我一眼,沒怎麼猶豫,就為了食物屈服:「乖。你說我有病我就有病,我都不反駁。」
很輕易地,我在他這張尚且青澀的臉上,看到了將來的那個他。
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
對我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別怕,有我在。」
我總是無條件相信他,而他每一次也確實都能做得很好,找到兩全之法。
現在這個青年版沈斯行也是怪會蠱人的。
乖乖巧巧的樣子,我說什麼是什麼。
我沖他甜甜一笑:「那乖,我們不餓,不吃了。」
「走吧。」
沈斯行秒變臉,立刻收斂了所有表情,死氣沉沉地拿著東西,遊魂一樣蕩在我後頭。
好家伙,平時面無表情是為了節省力氣嗎?
「你住哪?我送你回學校。」
想到今天被我撞見的場面,我立刻改口問:「室友關系怎麼樣,對你好嗎?」
沈斯行動作遲鈍地搖搖頭:「住校外,一個人。」
「沒有室友。」
他乖乖地回答,末了,掀起眼皮看我一眼:「你對我好。」
我瞬間說不出話來了。
不應該是這樣的。
沈斯行,怎麼會有這樣的過去呢?
我小心翼翼地開口:
「那,你媽媽呢?」
沈斯行很少說起他的家庭,和我介紹時,隻說父母已經離世了。
我那時滿眼心疼地看著他,反被他屈指敲了下頭。
「想什麼呢?我沒你想的那麼慘,相反,我得到的已經足夠多了。」
他太溫和太包容了。
理所應當地,我把他當成了一個在愛裡成長,但後來失去了這份愛的人。
被父母好好愛過,所以很少對生活產生怨恨。
但是現在看來,完全不是這樣的。
沈斯行抿唇,睫毛輕顫:
「生我的沒見過。」
沒等我繼續問,他又道:「現在的是我的養母。」
「我生母年紀小,生了我就把我丟了。我被我爸撿回去養,他死後我媽帶著我改嫁了。」
短短幾句話,恐怕卻是他一生難渡的苦厄。
我有點難受。
沈斯行靜靜地看了我一會,忽然彎下腰。
和我視線相觸,近得快要貼到一起。
我呼吸亂了兩拍,聽見他低醇的聲音:
「姐姐,你心不心疼我?」
我快要頂不住了。
「怎麼?」我努力平穩心跳,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沈斯行笑笑,好看的眼彎起來:
「我餓。」
這兩個字就像魔咒一樣,我一把捂住他的嘴:
「我說什麼就是什麼,我說你不餓。」
他跟朵被曬幹了的花似的,蔫了吧唧。
很是不滿地「哦」了聲。
4.
和我想象的不一樣。
沈斯行的住處並不差,房間整潔明亮,電器設施一應俱全。
「你住這裡沒錢吃飯?」
他把藥一一取出來,認真地擺放好。
「叔叔的,不屬於我。」
似是怕我不理解,沈斯行又補充道:「沈今白的父親。」
難怪我會覺得這房子裡沒什麼人氣,不像是有人久住的樣子。
想來應該是沈斯行隻把這裡當一個落腳的地方,又或者是,除此之外並沒有人在乎他的生活。
他隻需要活著就好。
我沉默得太久了。
引來沈斯行格外凝重的一眼。
「手。」他三步並作兩步走過來,朝我伸出手。
從他這隻手上,依稀可窺見沈斯行的生活並不好過。
他的指甲修得短又圓,但我還是瞥見了他指甲裡的瘀血。
像是被人用力地碾壓過。
朝著我攤開的手心,也有突兀的傷痕。
「你的手。」見我沒有動作,沈斯行復又解釋了一遍,把我緊攥著的手揉開。
我這才發現,我無意識地掐著手心,留下了淺淺的月牙印。
我本能地抬眼,和沈斯行四目相對。
「沒事,別怕。」
他的聲音低低的,不知道是在對我說還是在對他自己說。
「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麼慘。」
記憶緩慢地重疊,最後定格到現在。
「還不慘嗎?」
沈斯行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
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我一直都這麼認為,從未改變。
「我活到了今天,受到了教育,沒有人虧欠我。」
「沒有人?」我重復了這句話。
在我看來,他周圍盡是可恨的人。
他這樣的現狀,家裡長輩不可能不清楚,不過是覺得沒必要,裝聾作啞罷了。
「我雖然自出生起就被拋棄,但是我沒理由怨。我爸說我的親生母親年紀小,她沒能力也不敢承擔後果,我理解。」
「我爸把我撿回去,沒有虧待過我。我媽改嫁也帶走了我,我現在有書讀還有未來,沒什麼慘的。」
沈斯行面色如常,平靜地講述著這一切,轉身給我倒了杯水。
「還溫著,喝吧。」
我接過玻璃杯,觸手便是溫熱的感覺。
沈斯行繼續道:「至於沈今白那群人,我不能說不怨。但是我媽已經過得很不容易了,我隻能不怨。」
我仰頭喝了一口水,的確是溫的。
卻覺得目眩頭暈。
或許沈斯行並不需要我的拯救,他有他自己的天地,有他自成的規則和處事方式。
不是不懂反抗,是他比我更深地知道生活的不易,知道一個帶著孩子嫁入豪門的女人舉步維艱的局面。
他的養母沒有多不愛他,但也沒有多愛他。
但是,但是。
我愛他。
我不忍心。
「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我垂著眼,視線飄忽不定,手指無規律地按在玻璃杯壁上,又移開。
我的手機裡還存有一段視頻,是那天的霸凌現場。
每個人的臉都被我錄得清清楚楚。
發出去,沈今白可能會受到懲罰,可能不會。
但沈斯行和他的養母一定會。
沈斯行避而不答,反問我:「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我的視線重新落到他臉上,黑白分明的眼裡寫滿執拗和不解。
「因為我願意。」
我無意識地動了下手指,清晰地感受玻璃杯裡液體的溫熱感。
「沈斯行。」我另一隻手也搭上來,改成雙手捧著這隻玻璃杯。
沖著他歪頭笑笑,盡可能使得我的語氣像在玩笑。
「你可能不信,我是你未來的妻子哦。」
神經病,胡說八道。
我在等著這樣的回答,但是沈斯行的睫毛顫了顫,問我:
「是在多遠的未來?」
他沒按我預想的走,我一愣。
想要告訴他,就在三年後。
他大二,我大一的那一年。
但我無論怎麼努力,都發不出聲音來。
大概是這裡的某種規則,我沒辦法告訴他具體時間。
我隻好說:「在不是很近,但並不遙遠的未來。」
沈斯行忽然笑起來。
這次的笑顯得很是真心實意,唇角上揚,眉眼帶笑,像是夏日裡加冰的薄荷茶,幹凈又透亮。
我始終覺得,他的人生也應該是這樣,明媚敞亮。
但是好像,他的生命裡總是在下雨。
暴雨或是連綿不絕的細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