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祖母是北朝的皇後,我母親是手握兵權的長公主。
可是那年,驸馬父親帶兵闖入北朝,殺了母親和外祖母。
他將母親暴屍荒野,讓外祖母受凌遲之刑。
隻因她們當年逼他休妻再娶。
父親厭極了我,把我拖到野草叢裡喂了狗。
可他沒料到,我重生了。
重生後的我,在高堂之上指著父親道:
「阿爹心裡有個女人,將來要殺妻再娶。」
父親冷汗直流,母親卻似笑非笑問他。
「李郎,她說的話可是真的?」
1
我叫李燕爾,是北朝最幸福的小孩。
我的外祖母,乃是河東有名的美人,當年以三嫁之身下嫁給北朝皇帝。
我的母親,是外祖母膝下唯一的嫡出血脈。
母親周歲那年,便被外祖親封為「明凰公主」。
這是千古以來,第一個以「凰」命名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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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便是九天鳳凰。
極尊極貴。
江湖間有人說,倘若不是後來我的親舅舅出生,這天下由誰來統管還不一定。
母親三歲識字,五歲學武,十歲便能通今博古。
她十四歲時,單槍匹馬殺入敵軍深處,斬下首領的頭顱。
她將頭顱獻給外祖父,得來一句贊賞和左軍的兵權。
母親手握兵權,徵戰十五年。
直至三十歲那年,她誕下了我。
2
三十歲已是高齡,母親生產時極為不易。
但她仍然堅持生下我。
因為,我的父親,是她極愛之人。
昔年,母親在瓊林宴中一眼相中了芝蘭玉樹的我爹,命他做了十首賀詩。
父親溫文爾雅地吟出十五首詩。
句句在韻,都是可以千古流傳的名句。
從此,母親便瞧上了世家出身的父親。
她是極尊貴之人,天下有數不清的青年才俊願意為她帳下面首。
可她偏偏愛上了父親。
隻因他傲骨難折,一身崢嶸才氣,怎麼都掩不住。
母親一句話下去,遠在閩南的父族便將我爹的未婚妻休去,為她恭恭敬敬地騰出位置。
母親雖然詫異,但卻也接受了。
畢竟,這世上隻有她想要的,從來沒有她要不到的。
事後,她修書一封,向那年輕的女子道歉,又送了良田千頃、豪僕數百。
女子將東西都收了下來,當晚卻投了河。
後來,父親就恨極了我母親。
但後來我降生後,外祖母派出輕騎去查。
卻發現那良田千頃、豪僕數百,都輕飄飄地入了父族的口袋裡。
父親也許知情,也許不知情。
但他從始至終沒向母親提過這些事。
母親出嫁時,十裡紅妝。
吹吹打打的戲班子從皇城直鋪到郊外,漫天的紅色讓人挪不開眼。
聽聞那一日,天上地下,唯有她的嫁衣最為亮眼。
他們新婚燕爾,很快便有了我。
母親為我取名「燕爾」,隨父姓。
對於她而言,這是最後能給我父親的。
父親因為尚了公主,不得不從吏部退了下來,當一個小小的翰林院修撰。
他的青衫像焊死在身上般,從未換過其他顏色,再沒有晉升一步。
我幼年時,養在深宮,被外祖母親自撫養。
她如珠似寶般地疼愛我,將普天之下最完美的東西都拿來送我。
我三歲時,她為我取了小字——小孩。
人有生老病死,歲月有榮枯。
但有這樣一個名字,就會有人永遠會把我當作幼童疼寵。
外祖母常摟著我,臥在夏日的宮殿裡。
擔心供冰傷了我身子,她便親自為我搖扇解暑,手搖酸了也不肯吭一聲。
她的膝下有很多孫子,卻隻偏愛我一人。
旁人有的,我一定要有。
旁人沒有的,我也一定會有。
曾有近臣憂心忡忡地勸她:「您這樣會寵壞了孩子的。」
她卻輕輕一笑:「便是寵壞了又能怎樣,我當能護她一世無虞。」
有的人愛人需要理由。
但外祖母愛我,卻從來不需要理由。
我歪纏著她問,她也隻是愣了下。
「你是你母親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你母親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世上父母哪有不心疼孩子的呢,不過是愛屋及烏罷了。」
可她說錯了。
我的父親一點也不心疼我。
我幼時,偶爾也從宮中回家裡小住。
父親卻總是對我冷冰冰的。
我伸出手,想讓他抱抱我,卻被他一腳踹進了蓮花池。
深冬水寒,若不是母親及時出現,我可能會死在這裡。
母親抱著渾身高熱的我,很生氣。
我昏昏沉沉,聽見他們的爭吵。
母親說:「李郎,她也是你的……」
而父親隻是勾起嘴角,輕蔑地看了我一眼。
「這是公主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
後來,他便將我從宮中帶來的狸奴煮了吃了。
聽聞母親責備他後,他便日日醉死在京城最大的花樓。
摟著美若天仙的妓子,在她們耳邊輕輕地道。
「什麼公主,不過是老蚌含珠。」
母親從此再也沒有讓我回過府。
她時常來宮中看我,給我帶新的狸奴,給我帶她親自打磨的弓箭。
我在練功場依依不舍地抱住她的腰。
她卻回頭摸了摸我的頭,笑著道:「你要快快長大,才能同阿娘站在一起。」
我懵懂問她:「長大,便能與阿娘分憂了嗎?」
她朝我笑了一笑,卻並不明言。
「燕燕,阿娘的職責,並不需要你來擔。」
「我唯願你長命百歲、千載無憂。」
可被她這樣美好祝願的我。
卻死在了九歲那年。
死時,沒有人為我哭泣,也沒有人為我悲傷。
隻是因為,愛我的人已死在了我前頭。
3
光業十三年。
南朝外敵與內奸裡應外合,輕松撬掉了北朝的布防。
大軍殺入宮中時,外祖母捂住我的耳朵,神色堅毅。
然而,來的是一個出乎意料的人。
父親一身戎裝,神色冰冷,手執長劍停在我們面前。
他問:「蕭寧安呢?」
蕭寧安就是我母親的名字。
外祖母抱緊了我,警惕地看著他。
「寧安自然是在她應該在的地方。」
我的母親,此時正拖著生育後大不如前的身子,勉力迎戰南朝的兵卒。
她臨走時囑咐我和外祖母藏好,藏在無人能發現的地方。
我和外祖母已經很聽她話了,特地藏在了長明宮下的暗室裡。
但是奈何,搜查我們的是最為親近的人。
父親扯了扯嘴角,他像是僵死之人,做不出鮮活的表情來。
他將長劍橫來,漠然地削去了外祖母的半邊頭發。
血色淋漓,外祖母痛得一下抓緊我的手。
我嚇得渾身瑟縮,卻見父親的足履往前抬了幾步。
就踩在我的心口處。
他重重用力,將我朝旁邊踹去。
外祖母的驚叫聲響起。
「燕燕!」
父親的嘴角掠過一絲殘忍的笑。
「這麼個雜種,竟然也敢配冠我的姓?」
他將我一劍穿心。
我小小的身體被他翻來覆去折騰,身體破了好幾個窟窿。
外祖母瘋了一樣地來擋,卻被父親漠然地撥去一旁。
他專心致志對付我一個,不管外祖母。
到最後,我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了,卻還小小地對外祖母笑了下。
我不想她被我的死狀嚇到。
可父親此時卻放過了我。
他邁著沉重的步伐朝外祖母走去,嘴角揚起譏諷的笑容。
「蕭寧安,你們不知道她去哪兒了,我卻知道。」
「她就死在我的劍下,被我翻來覆去鞭了數百下,最後被我剝皮做成了稻草人,送去了郊外給野狗玩耍。」
「我殺了她,還要來殺你們。」
「隻因光業四年,你們欺辱我太甚。」
4
父親像是這天底下所有的贅婿般。
既想要好處,卻又咽不下心中這口氣。
最後的結果,便是一朝得勢,又將昔日的親人全都殺了一遭。
母親是第一個死的。
暴屍荒野。
外祖母是第二個死的。
受凌遲之苦。
父親特地學了凌遲之刑,從她的身上片下一片片滾肉來。
而後,還有母親身邊忠心的侍婢。
都被他以酷刑折磨,慘叫而死。
好笑的是,就連他身邊的親信也被斬殺了。
隻因那親信看不下去了,說了一句:「好歹留下您的後代。」
父親一刀將他殺了,然後輕飄飄地看向我。
他說:「流淌著這樣卑賤的骨血,怎麼可能是我的孩子。」
後來,我便死了。
死在了野狗生生的硬嚼和撕扯中。
是的。
父親不願我就這麼輕松死去,讓人找來西域進貢的烈犬和郊外的野狗。
兩方逞兇鬥勇的狗廝殺著,竟把我當成了勝品。
我死後,父親冷笑了聲,一把火將皇宮燒了。
恍惚中,我竟像是徹悟了般,遙遙看著這人世。
看父親血洗宮門,堂而皇之當起了皇帝。
看他納了數百美人,卻將曾經的「未婚妻」牌位一劍砍掉。
看他的父族作威作福,欺壓百姓,魚肉鄉裡。
原來富貴如此動人心,竟叫人生生變成了個怪物。
我不甘。
我不甘。
我才九歲啊,就死在了生父的刀下。
我母親何錯?我外祖母何錯?
可世上沒有人來答。
最後,我漂泊在世間數年。
恍惚間,卻聽見有一道梵音。
它說:「你想復仇嗎?」
我拼命地點了點頭。
再睜眼,竟然又回到了九歲那年。
5
高堂之上,母親雲鬢松挽,在翻看一本兵書。
她神色倦倦,穿著紅綾金線的石榴裙。
她已不年輕了,卻還那樣美麗。
我看到母親,眼淚不覺湧了出來。
一步又一步,我挪到母親的跟前,跪坐在她的膝下。
我捧著母親的手。
這雙手不似上京貴女般白皙滑膩,反而布滿各種老繭。
可就是這雙手,推動我的搖籃,為我撐起一片天地。
母親一邊看兵書,一邊輕撫我的發頂。
她沒有前世的記憶,仍以為這是做了噩夢的我在撒嬌。
我也多希望那是場噩夢,可記憶中的慘狀那麼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