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眾人又將視線轉到了沈淮之身上——這個曾經三敗北戎的人。
然而正當大家都討論著沈淮之是否可堪大用時,卻有流言說沈淮之是殺死紅玉公主的兇手。
人言可畏,三人成虎。
「聽說是這個沈小將軍貪戀紅玉公主的美色,輕薄不成才痛下殺手。」
「是啊是啊,我也聽說了,他的腿就是那時摔斷的,至今不知緣由。」
「不會是報應吧。」
「誰說不是呢?」
「什麼狗屁將軍!當初就聽說他與犬戎的大將幾次三番交手,生了交情,這種人不會叛國吧?」
……
我暗暗捏緊拳頭。
如同清水中落入一滴墨,自此所有都成了黑,連往日的榮光也變成了別有用心。
一群不了解事實真相的人,隻憑著一張嘴,就變成了世界上最清醒睿智的人,他們質疑著、批判著,甚至厭惡所有解釋真相的人。
好在沈淮之與往日無異。
滾燙的水潑灑在手上,發出器物碎裂的聲音,我的手被握住,浸入涼水中。
沈淮之皺眉道:「為何近日總是心不在焉。」
我沉默半晌,轉移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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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清挽小姐總來找您,為何還是閉門不見呢?」
仔細想想,好像是傳出紅玉之死的消息時開始的。
就像是,害怕什麼一樣。
沈淮之:「……」
「你很在意嗎?」
我毫不猶豫:「是。」
他深深看我一眼,與我直視,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想讓我去見嗎?」
被他握著手腕,很奇異的觸覺,讓我有些別扭。
「俞清挽,她過得好嗎?」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問出這個問題。
我淡淡地回答:「是的,看起來很好。」
「原來如此。」
機械地回答,我很驚奇他似乎並沒有我想象的那樣有波瀾。
他也許很想念俞清挽。
人的感情本來不就是既埋怨又渴望嗎。
可看著現在的他……
我也不確定了。
「如果小將軍——」
「你擔心我再次糾纏她嗎?」
他打斷我的話。
「當然不是!」
看他神色,我下意識地閉上了嘴。
他的黑眸黯淡下來。
接著,我毫不動搖地說出了想說的話——
「如果強行忘記更痛苦的話,那便隨心而活。」
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的視線莫名讓人心慌。
以免我的話被誤解,我像再次表明立場一樣——
「小將軍,即使是不願意回應你的人,你也能那麼真心地對待。以後如果能夠真正遇到心意相通的人,你們該有多幸福。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會一直祝福你。」
他突然自嘲一笑,眼尾通紅,轉過身去。
「是嗎。
「你走吧,手好之前別來見我。」
發生了什麼?
他為什麼生氣?
我說錯什麼了嗎?
13
深夜,一顆石子投進屋子裡。
我驀然睜眼。
有著兩撇胡子的男人輕盈翻進來,一開口卻是女人的聲音。
「你可真狠心,我不來找你,你就想不起來聯系我嗎?」
盛苓,女扮男裝,富甲一方。
我剛到這個世界時,曾在懸崖下救下將死的她。
她生性開朗,醒來後我倆成了朋友。
這人對經營一道十分感興趣,也很有財運,我也因為剛開始資助她的一兩銀子成功入股,這輩子不愁吃穿。
已經有半年多沒見了,我們平日裡多靠書信往來。
她笑得胡子都歪了,從包袱裡拿出一尺的小銅像:「看到沒?我按你說的開了濟安院後,還有人給我供香火了,我這麼下去遲早位列仙班啊。」
誰能想到,那個開「濟安院」的富商就是她。
我無語扶額。
這聽著可不像是什麼好話。
看著她眼下的青黑,我還是心下一軟。
「反正這次多虧了你,沒想到你動作這麼快。」
「嘿,沒想到還能從你嘴裡聽到這種話。」
我給她倒了一杯清茶。
「我拜託你找的神醫有消息了嗎?」
「聽說在漠北有過蹤跡,且再等等我。」
她抬頭打量著我的屋子。
「在沈家你就住這麼簡陋的屋子啊?不如你直接嫁給我做個首富夫人,日子要多舒服就有多舒服,幹嗎老待在這裡?」
「如果我想找一個地方安穩地度過餘生,我就不會出來了。」
那些在陌生的世界遊蕩的日子裡,焦躁得沒有實感。
「也是,有困難就開口,包我身上。」
盛苓與我是一樣的人,否則又怎麼會女扮男裝從商隊做起,再苦再難也從未想過停止。
「不過……的確有一件事需要你幫我。」
14
開春後,流言逐漸平息。
北戎的動作似乎暫緩了。
北戎生活在寬廣的草原,今年的雪災似乎對他們也有不小的打擊,因此開始蠢蠢欲動。
有商隊以極低的價格賣給他們一批糧食,他們熬過了這個冬天,待到牛羊長成,便也能自給自足。
百姓們都在慶幸不用打仗真是太好了。
男女主的婚禮日子終於也定下來。
皇帝的身體逐漸不大好了,勢必要趕在國喪之前辦好,不然太子登基後還要守孝,婚事會一拖再拖。
院子裡的桃花開了,也迎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沈淮之轉頭對我說:「既然太子來了,去燒一壺茶招待吧。」
兩人坐在桃樹下。
由當初的兄弟情深,變為如今的形同陌路。
年少時,沈淮之承諾會做個忠臣良將,金戈鐵馬護盛國無虞。
而太子發誓,要做一位明君,希望盛國百姓百世無憂。
兩人一拍即合。
這一切,現在早已像是上輩子的記憶了。
「我們要成親了。」
「恭喜。」
「你會來嗎?」
「不了。」
太子幹淨利落的表情開始變得有些迷茫,他輕聲問:
「淮之,你為何要弄得大家都如此痛苦呢?」
「如您所見,太子殿下,我是不良於行的殘廢,十惡不赦,是殺死紅玉的兇手。大家都這樣說,連你和俞清挽不也是這麼認為的嗎?」
我心下一沉,原來沈淮之都知道。
太子垂下頭:「都過去了。」
涼爽的空氣拂過,沈淮之的頭發飄舞得很厲害。
「每當睜開眼睛的瞬間,我都會想,從哪裡開始出錯了呢?我為何救了人還要接受指責呢?憑什麼我一個人承擔了所有痛苦呢?
「煩請太子殿下告訴我。」
他深吸一口氣,「你聽著,我沒有殺紅玉,她看似善良純真,卻暗地裡突然向俞清挽動手,她事情敗露後自己跳下了懸崖。」
太子臉上有些不忍:「我們隻是很難相信……」
不。
根本沒人相信他,甚至是最好的朋友。
沈淮之的聲音有些沙啞:「是啊,都是我的錯。」
俞清挽這時突然從暗處跑出來。
「這本就是你的錯!」
幾乎是吶喊的聲音,太子連忙起身拉住她:「你冷靜一下,淮之是我們的朋友。」
俞清挽歇斯底裡地說:「我的確是他的朋友,但我相信世間自有仁義道德。淮之做錯了就是做錯了。如果因為他曾經是我們的朋友就輕易寬容,以這種方式不停妥協,那這還是我們堅守的道義嗎?」
我冷眼看著他們兩個。
一個以仁義之名實則自私自利,太過聖母。
另一個高高在上,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他們站在一起審判別人的樣子,簡直令我倒胃口。
我忍不住冷聲道:「不管怎樣,俞姑娘是直接受利者不是嗎?」
紅玉公主本是與太子將要和親的人,是男女主之間的一大阻礙。
俞清挽像是一下子被戳中了,有些崩潰,眼淚也順著臉頰流下來。
「是誰強迫他這麼做的?沈淮之可以選擇更正確的方式!即使沒有把紅玉逼死,也會有其他辦法的!」
我內心毫無波瀾,直到她捂著臉痛哭,我喃喃道——
「你究竟在——害怕什麼?」
15
她是對的,她沒有錯。
俞清挽一遍又一遍重申了這個論點。
真相就是這樣。
永遠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我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是我想得太狹隘了。
沈淮之所以變得頹廢,是因為自己的愛意沒被接受。
不隻是我,所有人都是這麼認為的。
如今看來,其實不盡然。
他失去了雙腿,卻被最信任的人質疑和背叛。
明明自己是受益者,可他們幹幹淨淨,沈淮之則成了承擔一切汙濁的替罪羊。
隨之而來雙親的喪命,才是殺死沈淮之求生意識的刀刃。
「我做不了太子殿下您的忠臣良將了,到此為止吧。」
這是一份暗示著三人關系無法回到從前的宣言。
太子緊緊閉上了眼睛。
或許,他的內心就做好了思想準備。
他和俞清挽生活得甜甜蜜蜜,根本沒把沈淮之的痛苦放在心上。
現在才裝作懺悔和懊惱的樣子,我很不滿。
「嘖。」
……
僅僅一夜,桃花開了滿樹,發泄出來後,沈淮之也像是活了過來。
我陪他喝了整晚的酒,感覺自己心裡也暢快極了。
醒來頭疼欲裂,就看見將軍和夫人兩張好奇探究的臉放大在眼前。
我久違地嚇了一跳。
後面還有盛苓伸著頭對我笑。
我費了好大勁才反應過來現在這個局面。
直到我看見在我旁邊熟睡的沈淮之。
不會吧?!
將軍夫人笑呵呵地牽著我的手,與自稱是我的遠方表親的盛苓談論聘禮。
那架勢,就如同今夜就要把兒子嫁給我。
啊呸!是讓我娶了他兒子。
哈啊。
真令人頭大。
我抬眼去看沈淮之,他的衣襟微微凌亂,露出白皙的鎖骨,連長發都垂在被衾上。
隻有狹長眼尾和嘴角顏色豔麗,紅得像是被胡亂吻過。
待屋子隻剩下我們兩人。
「我會對你負責的。」
「你若不願,我替你——」
我和沈淮之的聲音先後響起。
指尖敲在桌子上嗒嗒作響。
我開口問道:
「為何你覺得我不願意?」
「我是個殘廢。」
手指停在虛空,我直接起身來到他身前。
彎腰,俯身,一個纏綿的吻結束。
心跳失了節拍,訴說著我的喜歡。
他此刻正吃力地仰起腦袋,用那雙黑琉璃似的眼瞳直勾勾望著我,唇形格外漂亮,微張著,發出破碎的喘息聲。
我頂著他的視線往他腰間覷了一眼:「這不挺精神的嗎?」
他遲疑了一下,立馬慌亂地拽過被子,欲蓋彌彰。
羞憤開口:「哪有你這種的女子,你、你簡直……」
沈淮之整個人快要燒起來,閉著眼說:「別轉移話題,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那個!」
「那是哪個?」
我耍賴一樣好奇地點了一下他通紅的耳尖,他顫抖著避開。
他在我面前,才會顯現出這麼有趣的樣子。
我勾唇輕笑:「還記得我之前說過什麼嗎?」
我站直身,清了清嗓子,朝他盈盈一拜,搖頭晃腦地說——
「認真說來,公子天顏,令我心馳神往,想鑽空子爬床來著。」
他愣愣地看著我。
「你……少拿我尋開心。」
我嘆了口氣,往他嘴上嘬了一口:「你休要再說這樣的話,說一次,我就親你一次,以示懲戒。」
「你——」
下一秒,沈淮之的唇角湿潤,愣在原地。
認命般嘆了口氣,沈淮之委屈得像個小媳婦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