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巍說的這個時候有些自嘲也有些習慣後的麻木。
李媽在邵家幹了 20 來年。
是看著邵野長大的。
有時候她對邵野的關心程度甚至超過李巍。
我怕他難過,僵硬地轉移話題。
扶他往店裡走。
一轉身就和邵野打了個照面。
他斜斜地靠在門上,不知道看了多久。
「你們。」
他目光落在李巍搭在我肩膀的手上。
「在一起了?」
李巍笑笑,「這就沒必要告訴你吧,大少爺。Ṫũ̂₆」
邵野了然地抬了下眉,「沒有啊。」
「為什麼不在一起呢?」
說話的是從店裡走出來的孟心棠。
她新做的美甲翹起,點了點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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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很配。」
「嗯……鄉下丫頭和保姆兒子。」
又是那樣。
居高臨下的點評。
我靜靜看了她兩秒,接著扶李巍去一旁坐著。
自己跑去旁邊的電動小三輪,拿起拴在上面的喇叭。
面無表情地對準孟心棠。
聲音大到附近幾個民宿的人都能聽到。
「你看不起農民啊?」
「孟心棠,你看不起農民是嗎?」
路過的人停下看過來。
住宿的客人推開窗戶探出頭來。
孟心棠渾身一震。
眼神飄忽,尷尬而氣急敗壞。
「你在胡說什麼呢?」
「你有病吧啊?」
我才不管她,直接把這兩句循環播放。
不到半分鍾孟心棠就堅持不了了。
小跑到我身邊。
「成成成,算我說錯了。」
「快關了快關了。」
我踮腳舉高,不讓她奪走。
「你不該道個歉嗎?」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孟心棠雙手合十,跟我道完歉又跑到李巍面前道歉。
我關上喇叭後,不經意間對上邵野的視線。
他正盯著我笑。
肩膀一顫一顫的,眼底隱隱帶著溫柔。
我見過這個眼神。
他曾無數次這樣看過孟心棠。
我率先挪開視線,扶著李巍進去休息。
21
孟心棠明明對我懷恨在心。
卻提出出錢聘我當這半個月的導遊。
彼時我正穿著背帶褲,戴著一頂別上小雛菊的草帽,雙手揮動著園藝剪刀修店門口的灌木球。
「不要。」
我頭也不抬地戳穿她。
「你沒安好心。」
一旁的邵野又嗤笑了聲。
見我抬頭看過來,他輕咳了聲,斂起了笑。
孟心棠誓不罷休。
「我給你一天 5000!」
「不要,你能不能別煩我。」
我已經把眼前的灌木球想象成她,撒氣般的力度修剪了。
「一天一萬!」
我頓了一下,選擇繼續無視。
孟心棠咬著牙繼續加價。
「一天三萬。」
「田橙,再拒絕,你就不知好歹了。」
我放下剪刀,故作考慮。
實則在研究了孟心棠的神情。
直覺這已經是她的最上限了。
便勉強地點了點頭,「好吧。」
現在的孟心棠在我眼裡就是頭正在被宰的小肥羊。
她笑了下,輕蔑地上下掃了我一眼,
眸子裡明晃晃地印著四個大字:
「你死定了。」
孟心棠走後,邵野還是安靜地站在我旁邊盯著我。
我不耐煩了,放下剪刀就往店裡走。
「45 萬你就答應了?」
邵野不緊不慢叫住我,
「我給你 450 萬,你能為我做什麼?」
我雙手拉著背帶褲上的帶子,頭也不回道:
「親手為你做一副棺材喔。」
22
我已經做好最壞的的心裡打算了。
但其實孟心棠的報復讓Ṭųₑ我有些摸不到頭腦。
我和李巍走在前面帶路。
時不時為他們介紹一下特色。
孟心棠幾乎都不看,隻揪著我問。
「我本來想吃剛才那個路邊攤兒的,但邵野怕我吃壞肚子,明令禁止我不許吃的。」
「田橙,他以前也對你這麼好嗎?」
我搖了下頭,回答小肥羊的問題。
「沒有。」
邵野掃了我一眼。
孟心棠展出個正中下懷的笑。
「是嗎?」
「那他先開始怎麼是怎麼對你的?」
我想了想,如實回答:
「總是讓我滾吧。」
「也經常把藥潑到過我身上還有臉上。」
邵野見孟心棠還要開口,低沉的聲音帶了些警告的意味。
「夠了,孟心棠。」
她像是沒聽到,隻看著我。
又「哇」了一聲。
「好可怕。」
「邵野還會這麼這樣嗎?可我看到的永遠是他溫柔一面。」
「田橙,你說為什麼呀?」
李巍臉色也不太好看,拉起我朝旁邊的門面走。
「我們進去看看。」
孟心棠也立刻拉住我,不允許我走。
她彎唇笑著,眼睛卻直勾勾盯著我。
「說啊。」
我嘆了口氣,順著她的心意回答她:
「因為他隻喜歡你,不喜歡我。」
孟心棠這次笑得格外開朗。
「你說得對。」
「田橙,你真失敗。」
邵野臉色徹底沉下來。
「你沒完了?」
他把孟心棠的包扔還給了她,嘲弄地牽了下唇。
「你不覺得這樣的你挺掉價的嗎。」
說完他就誰也沒看地離開了。
孟心棠倔強地瞪大眼睛,不讓眼淚掉下來。
朝我剜了一眼後也跺著腳離開了。
我看著兩人的背影出神。
李巍拍了拍我的肩,安撫道:
「別把她的話放心上。」
「她就是癩蛤蟆跳腳背,故意惡心人呢。」
我噗嗤笑出聲。
繼續帶Ŧŭ̀₅李巍逛景點。
「我沒有在意呀。」
「回答幾個問題就可以掙 3 萬塊錢,很輕松的。」
孟心棠故意讓我難堪,以為這樣會讓我難受。
但她沒想過我早就不喜歡邵野了。
這種問題對我來說完全不痛不痒。
最好未來 14 天什麼都不幹,就聽她把這幾個問題來回,白拿 45 萬,那就太好啦!
23
邵野這次又是很晚才回來的。
他在院子裡堵住我,身上隱隱帶著酒氣。
目光專注到像是要看進我眼睛裡。
「你說錯了。」
「我不是不喜歡你。」
他嗓音發澀。
「我隻是,以為自己不夠喜歡你……」
我目光丈量了下我和他的距離,理智地提醒他:
「你現在已經算是精神出軌。」
他聽不進去我的話,隻是執著地問:
「為什麼不告訴我一聲就走?」
「去年你在商場聽到了,又為什麼不來問我?」
「你覺得我一定會轟你走是吧?」
邵野語調微顫,眼底情緒風雨欲來。
「田橙,我都沒想好。」
「你憑什麼幫我做決定?」
「你有什麼資格?」
我這一聲聲質問中被拉回去年讓我死心的一天。
那天,手中奶茶的涼意滲透進我手心。
接著,遍布全身。
我看到邵野把孟心棠緊緊抱在懷裡時,他眼尾有一點點湿潤。
即使我站在遠處也感受到了他濃重的情緒。
說起來有些卑微。
我第一反應是羨慕孟心棠。
隨即而來的是無數負面情緒積壓在我心上。
我定定地看著邵野。
隨即抬手給了他重重的一巴掌。
「你既舍不得孟心棠,又不願意對我放手。」
「因為你的搖擺不定,讓孟心棠發瘋質問我。但你反而指責她掉價。」
「現在你又將我的離開都歸咎於我身上。」
「邵野, 你爛透了。」
「你比孟心棠還要惡心。」
邵野慘淡地笑了一下。
「你說得對。」
「我是人渣。」
我用力推開他, 繞過他離開。
身後的男生又輕聲叫住我。
「田橙。」
「我可以改。」
無視他大概率會被他當成默認。
所以我非常決絕地告訴他:
「但我不會再給你機會。」
24
邵野第二天一整天沒有出房間。
我有些擔憂他是不是死了。
畢竟死在我們民宿,會非常影響我們生意的。
孟心棠眼睛紅腫著,也不想出去逛。
神情疲憊地直接把 45 萬打給了我,恹恹道:
「答應給你的一分不會少。」
「畢竟我不像你,那麼缺錢。」
「村姑。」
她還不忘點評我一句。
又過了一天,邵野和孟心棠打算走了。
意外之喜來得猝不及防。
兩人似乎分手了,距離隔得非常遠。
邵野離開前問我:
「你有沒有後悔過去年去照顧我的事?」
我認真思考一下。
「也不算後悔吧, 畢竟……」
「好了。」
邵野打斷我,眼眸低垂。
「這樣我就很知足了。」
他們走後我才反應過來,他該不會以為我的不後悔跟他有關吧。
我是想說畢竟我認識了李巍啊。
25
我帶李巍逛遍了小鎮。
本來還想帶他去別的地方玩幾天,但李媽催他回去了。
她說:「少爺都回來了, 你還待在那邊幹嘛啊?」
「你腦子在想什麼?怎麼能一個人讓少爺回來??他一個人不安全你不知道嗎?」
李巍沒說什麼,低聲應下。
很快也回了邵家。
我按部就班地生活著, 邊等待錄取通知書邊跟李巍時不時分享有意思的事。
他看到就會跟著一起笑,跟我講更有意思的事。
非常能提供情緒價值,是個開朗向上的人。
轉變發生在我大二那年。
李巍陪同邵野坐車出門沒多久遭遇了車禍。
好消息:李巍隻受了點皮外傷。
另一個好消息:
邵野雙腿重傷, 他大概率需要終身坐輪椅了。
他再次回到生活不能自理的時期。
壞消息:李巍確診重度抑鬱。
25
李媽和邵家人一起趕到醫院的。
李媽看到病房外的李巍, 第一件事就是抓著他問:
「少爺怎麼樣了?!」
「你說話啊!少爺呢!!」
李巍靜靜地看著她, 問了一句:
「你有沒有想過, 我差點死了。」
李媽視線在各個病房搜尋著邵野的身影, 回了一句:
「你不是沒事, 好端端地站在這裡嗎?」
就是這一句,徹底擊垮李巍。
他割腕自殺了一次, 刀口很深。
被搶救回來後,他給心理醫生的解釋是:
「我也不是活不下去了。」
「我就是覺得我死了, 我媽肯定會後悔。」
「我想報復她。」
部分東亞小孩兒的通病。
但李巍將這條路走到了極端。
李媽也如他所願後確實悔了。
她痛哭流涕地解釋過:她隻是把邵野當成僱主家的兒子, 習慣了把他放在第一位。
李巍對此無動於衷。
26
李巍休學了,和李媽搬來了我家所在的小鎮。
這次,我終於帶李巍去了我的花田。
他磕著向日葵的瓜子, 沒事人一樣笑著跟我聊天。
我知道他隻是 infj 催發下的極度討好型人格。
它驅使著他做出這種下意識行為。
他其實內裡早就腐爛枯萎了。
我闢了一小塊兒花田給他,試圖讓他找到活下去的希望。
那天,我久違地接到了孟心棠的電話。
她別扭磕巴了半天才說:
「那, 那 45 萬能不Ţů₆能還我 40 萬……」
「給你 5 萬也很多了吧。」
我義正言辭地拒絕了。
孟心棠破防,吼聲順著電流傳來聽起來格外刺耳。
「不給就不給!」
「笑死, 我還能缺 40 萬??」
「還有你真的很裝!」
我啪地掛斷拉黑,不給她繼續輸出的機會。
我聽李媽說孟心棠爸爸貪了好大一筆錢。
現在把她家別墅查封了, 都不夠還債的。
即使這樣。
她也不願意放下驕矜的大小姐架子。
27
李巍在第二年開始出現好轉的跡象。
我們在某個假期去爬了一次山。
他登頂後, 對空曠的山谷吼道:
「在最黑暗的那段日子裡,沒有人把我拉出深淵!」
「但沒關系!」
「我自己來做那個人!」
他改編了一下中島美嘉的原話,然後紋在了身上。
我大學畢業後回到鎮上繼承了家裡的第三棟民宿。
花田也被我擴充了。
偶爾也會去風馳電掣地騎著我的電動三輪找李巍, 拉著他一起看新的喜劇。
我還記得第一次到邵野家,我像個參加變形計的小孩兒。
背著大書包, 手足無措。
被邵野的兄弟明裡暗裡嘲諷時,我曾無數次賭氣地想:
「我以後也要掙錢買這裡的房子,就跟他們做鄰居。」
「我才不是土包子,我也可以打扮得像個公主。」
我有意無意地模仿過別墅區孩子的舉止,穿搭,甚至是走路姿勢。
現在想想, 也不覺得那時候的自己有多可笑。
更多是慶幸。
慶幸我能清醒過來,停下執著攀比的追求。
夏日夜晚,我躺在搖椅上。
閉著眼輕搖扇子。
對這個晚上 9 點半就會進入夢鄉的小鎮。
輕聲說了一句晚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