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宋晏洲應當是飲了酒,白玉般的耳尖通紅,貼過來的掌心燙熱。
我與他步行回府,半晌聽到他模糊不清地說:「我不想你與他見……」
「什麼?」
他側過頭來,眼眸低垂著,有些可憐巴巴。
「楚王被陛下囚於獄中,臨死前想見你一面。」
「我本不願與你說,但想著是你的事情,我不能擅自決定,你……要去見他一面嗎?」
我看著緊張的宋晏洲,搖了搖頭道:「沒有必要。」
隻是可惜,再也聽不到那般好聽的嗓音了。
30
送嫁那日,阿爹哭成了個淚人兒。
我正在梳妝,阿爹便捧著一個木盒子走了進來,眼睛通紅道:
「吾兒啊,以後爹就不是天下首富了。」
我大驚,難道是因為劇情太偏離天道給的懲罰?
現在退婚還來得及嗎?
結果阿爹又接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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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這天下首富的位子就交給你了,盒子裡都是各地田地和鋪子的地契,日後若是宋家小子待你不好,你就自己拿著銀兩養面首。」
我:「……」
阿爹的格局,令人望塵莫及。
時辰一到,宋晏洲背著我一步步往外走,好像又回到了上次成親的那天。
外邊鞭炮聲響徹,喜意連綿,宴客恭賀不斷,小鶯正帶著僕從們在街巷裡撒錢。
我想起那時候宋晏洲離開的事,便悄悄問道:
「那日你和三皇子進屋說了什麼?」
「等你我皆白頭後,我再告訴你。」
也是,來日方長。
宋晏洲視角番外:
魏帝宣了我和阿蠻進宮,我知曉,他約莫是為了讓我留在朝中。
「子期啊,你當真要選擇外放?有朕在,你日後位極人臣不是問題……」
他還是如以前一般不正經,拿起酒壇子便想灌醉人。
我搖頭拒絕:「陛下,早前臣便說過了,臣想外放。阿蠻她不喜拘束,在京中待不久。」
「想必陛下應該不忍看臣與新婦分隔兩地罷?」
魏帝怒其不爭地給了我兩個白眼:「為了一個女子,拋下自己的一身所學和仕途,這值得嗎?」
「我所學皆為民,無論是治理一縣,或是一州,都是對臣能力的認可。」
我沒有說謊,這都是我心中所想,但魏帝明顯不這麼認為。
他覺得我被阿蠻威脅了,便讓皇後旁敲側擊地告訴阿蠻如何做一個溫柔賢淑的女子。
誰料阿蠻與皇後相處得意外和諧。
…………
楚王要見阿蠻?我內心有些酸澀,那人看阿蠻的眼神我太熟悉了。
還好,阿蠻沒去。
…………
我終於如願娶到阿蠻了,好開心。
阿蠻問我那日與三皇子在屋內說了什麼。
其實也沒什麼,他不過是告訴我,我得罪了縣令的侄子,若非他來得及時,我早已被一個莫須有的罪名押入牢中。
那又如何?我並不畏懼。
可三皇子說:「你不在意自身的處境,那外邊的小娘子呢?你能確保次次都能救下她嗎?子期,隨我回去,你可以給她帶來更好的生活。」
我呆滯了許久,看著周圍偏逢漏雨的茅草屋,卻又不能否認,他說得在理。
我想給阿蠻建座新的院子,但殺了好久的豬,也沒有存到足夠的銀兩。
隨行的御醫給我扎了針,很快記憶便一段段浮現出來。
我是宋子期,今朝探花郎。
並非所謂的殺豬匠。
…………
我當時想著,不管阿蠻是為了什麼,隻要她圖謀在於我,那我便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我隻知曉,阿蠻是我相伴攜手一生的妻。
還好,我最後尋回了她。
…………
阿蠻得知我要外放後,高興得拉著我的手蹦跳了許久,軟糯嗓音一聲聲喊著:
「相公!相公!我們來年去看阿爹在南邊建的書院好不好?」
我自然是點頭應承。
巧合的是,我外放的縣城,居然就是我與阿蠻相遇時的地方。
上一任縣令收受賄賂,私賣田地,致使當地百姓苦不堪言。
後來事發,九族皆被關入牢獄中,等待秋日候斬。
我在裡頭看到了張熟悉的面容,那公子哥早已沒了當初不可一世的模樣,反而對著行刑的衙役搖尾乞憐。
作惡多端之人,不值得可憐。
…………
上任後,不管多晚,總有一盞明燈在等候著我的歸來。
我在院內種了棵桃樹,待以後的歲歲年年,長出了新枝芽,就可以給阿蠻刻新簪子了。
春去秋來,桃樹結出了果實,我和阿蠻的生活中也多出了一個小生命。
…………
阿蠻叫得好痛苦。
我在房外站了一天一夜,終於聽到了稚嫩的哭聲,懸著的心方才落下。
眾人的眼光都放在新生兒上,我卻顧不得看剛出生的女兒,我隻希望阿蠻能平平安安。
阿蠻就躺在床榻上,面色蒼白得不像話,我急忙過去握住她的手,顫著聲道:
「以後不生了,好不好?」
「那你不怕後繼無人呀?阿爹還想讓我再生一個繼承錢家。」
「沒事,就讓乖囡囡跟著你姓。」
我就這樣決定了女兒的未來。
她聽完笑眼彎彎,湊過來親了親我的額頭,小聲說:
「相公,我好開心。」
窗外陽光正好,蟬鳴聲不斷。
…………
我與阿蠻也不是沒有過爭吵。
她一生氣,便會把我趕下床,再氣些就是趕出房門。
我不想睡冷清的書房,便自覺地去燉了醬豬肘子。
沒有什麼是一盤醬豬肘子是不能解決的,如果有,那就兩盤。
香味飄出後,門口就會出現一大一小的身影。
「阿娘,爹爹又惹你生氣啦?」
阿蠻有些惱意地說:「小孩子不該問的不要問!」
她眼裡還籠著一層霧氣,眼角微紅,偏過頭去不願看我。
我胸口處頓時軟得一塌糊塗。
「明日我們便去踏青,好不好?」
「你不是說要忙縣衙裡的事,讓我等等嗎?」
我嘆了口氣,低頭吻去小姑娘面上的淚珠。
「總不能一直讓你等,阿蠻,是子期的錯。」
阿蠻破涕為笑,拎起醬豬肘子晃了晃:「宋晏洲,我願意等你,但不能次次等,明白嗎?」
如何能不明白?
我性格溫吞,做事慢悠,阿蠻卻是個急性子。
好在,她願意等我, 我願意去改變。
人生漫長,有妻如此, 足矣。
楚青視角番外:
我是個戲子,一個微不足道,死在陰暗處都不會有人發現的戲子。
從小到大, 我從太多人眼裡看到了輕賤,就連戲園裡教我們的師傅也說:
「咱這些人,唱戲的時候能上得了臺,平日裡是上不得臺面的。」
後來因為這張臉, 我被貴人看上, 沒過幾日就像玩物一樣被厭棄了, 幾番周轉,才到了錢府。
但我並不傷心。
能活著已經很好了,不是嗎?
可後來,我居然有了貪欲。
就在與滿滿相遇的那一天, 我枯竭衰萎的內心好似一下有了生機。
她穿著一身白綠色的衣裙,像極了田野間含苞待放的山茶花, 一雙清澈見底的鹿眼好奇地打量著我們,眸底充滿了驚豔之色。
她說:「一起走吧。」
一起嗎, 我……能與她一起嗎?
…………
太好了, 滿滿沒有嫌棄我是個戲子。
滿滿誇我的嗓音好聽。
滿滿最愛我唱的曲兒。
…………
小鶯說滿滿小姐是為了一個公子傷心落淚, 沒關系,我會陪著我的滿滿小姐的。
我的。
…………
如果姓宋的永遠不會出現就好了。
可他一出現, 滿滿的眼裡就忽然有了光,我不太舍得這樣的光凐滅。
再說了, 一個戲子,如何比得過光風霽月的探花郎呢?
…………
我躲在暗處,看著他們親密地依偎在一起,心仿佛在泣血。
可滿滿說, 他像我?
就算是假的,我也想吃下這顆裹著糖衣的砒霜。
從那以後,我便努力學著裝成宋晏洲,模仿他的筆跡,說話語氣和穿著。
隻盼滿滿能多看我兩眼。
…………
有人找到我,說我是最尊貴的皇子。
笑話吧。
…………
好恨他們。
老皇帝看我的眼神好惡心, 他枯枝般的手掌撫摸在我臉上,說我像母妃。
可我若是登上這龍椅, 是不是就能娶滿滿了?
是不是就不會有人輕賤於我, 罵我是髒東西。
…………
我失敗了。
好不甘心。
阿青不會傷害滿滿的,阿青隻想博一條退路。
滿滿, 你能看得清我握劍的手在顫抖嗎?
…………
貼身婢女小鶯擔憂地看著我:「可是小姐,我們不在誰來伺候您呀?」
「真…」魏帝來看望我,讓我交出關於暗衛的密令。
我跪著祈求他:「你讓錢小姐來見我, 我便把密令給你可好?」
我想當面給滿滿解釋, 阿青沒有想傷害她。
魏帝說他會幫我轉達,至於來不來看錢小姐自己的意願。
…………
從秋葉到霜雪,我等來了滿滿的婚訊。
滿滿怎麼可能不會來呢,她還要聽我唱的戲曲兒。
我掃去落在眉間的雪, 穿上一身紅,笑著飲下了杯盞裡的鸩酒。
…………
真好,滿滿來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