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與一個代號為「油紙傘」的同志接頭,
他會告訴我們接下來的任務。
接頭地點在北郊的懷恩寺。
許知言發表《海棠舊夢》後,大名遠揚,
所以這個任務必然交給了我。
69.
我按要求撐了把油紙傘,
穿了件白色旗袍,
坐在懷恩寺後頭的亭中等他。
70.
可我再也沒想到,
來的那人竟是,
江禮,
我那曾經的丈夫。
71.
他也沒想到會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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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跟他並不熟,
當年軍中事多,
我們在宅中隻見過幾面而已,
就連成親那日也沒來過我房。
72.
我其實有被扯出一些情傷,
是個女人心也痛過吧?我想。
當初不受寵愛,嫁給他也全為我爹的權財。
73.
原來他早在我嫁給他之前就加入了順華會,
後以「軍統少帥」的身份一直潛伏在軍統。
大夫人他們被捕,
就是日本人有意想與軍統的人合作,
江禮被迫同意才得以救下大夫人。
聽他描述,救出大夫人時,
她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
沒過多久,大夫人便鬱鬱寡歡,一病不起。
前年離開了人世,
被葬回了她的故土,蘇州。
74.
大家都不知道大夫人在審訊室受到了哪些非人的折磨,
江禮嘗試在大夫人面前打問二姨太的下落,
可每次提到那些字眼,
大夫人就跟發瘋似的亂喊亂叫,
全然失了曾經的理智。
之後大家也都不敢開口了,
我想若有朝一日,我定會為她報仇。
75.
江禮給了我們任務,
是刺殺即將來上海的森村幸子。
那不就是正田次郎的未婚妻嗎?
江禮說森村幸子本來是中國人,
後來棄國投敵,改了名字,去了日本。
順華會的人最恨漢奸,
何況還是正田次郎的未婚妻。
我收到任務後,
準備等她的船一到上海便動手。
76.
入秋後的天越來越冷,特別是晚上。
我一如往常一樣坐在院子裡。
許知言推開門回來瞧見了我:
「這麼晚了怎麼還不休息?」
他脫下衣服為我披上:
「最近在忙著學校的事,回來會很晚,以後不要等了。」
「你不回來我睡不著。」
我怕,
我怕日本人肆意妄為,
我怕他們又闖進家中。
他肉眼可見地愣了一下,隨後蹲下安慰我。
77.
我腦海中突然閃過和江禮接頭時的場景:
「許知言我有疑惑很久的事。」
78.
「那日接頭時,江禮告訴我大夫人去世了。
可我覺得,他一點兒也不在意這事。
自己的妻子離世,他為何不憂不愁?
他是一直都沒有心的嗎?」
我真的感覺不到江禮的情緒,?
那日他竟風平浪靜地說出大夫人離世的消息。
可能是我不夠了解他,
也可能是他隱藏自己,
或者是真的不在乎兒女情長。
79.
「如今家國情懷在前,兒女情長在後,
大夫人去世,難道江少帥就頹廢下去了嗎?
在這亂世他必須要把情感隱藏起來,
起身對抗敵人,
這,
才是正確的。」
許知言為我解惑後,我終是明白了一點。
之後我們就這樣靜靜地在那兒,心裡似乎都在想些什麼。
……
80.
九月三十號那天刮了好大的風,
院內的銀杏葉被吹得到處都是。
之前許知言覺得院子空落落的,
得知我喜歡銀杏後,
便去江州大學挖了一顆回來。
明日森村幸子的船便到了上海,
我著手準備好刺殺的事後,
便去了仁德醫院見採秋。
81.
不知道她最近怎麼樣,
我去見她時,
她還有幾個手術沒做,
值班的護士讓我去她辦公室裡等。
仁德醫院是專門接濟前線傷亡而來的士兵,
所以平日裡都特別忙碌。
82.
白採秋看到我時,
顧不得別的,
忙把辦公室門鎖了,
小聲告訴我最近日本人動作不幹淨,
在城郊做什麼毒氣實驗,
醫院有的病人被檢查出來有些不對勁兒,
前些天送去隔離了。
83.
我記得有次在正田家中聽到過他的談話,
他似乎在找軍統的那批軍火。
那日接頭江禮也提過幾句,
說要向上級建議秘密把那批軍火燒毀,
萬不能留給日本人。
若是日本人為了那批軍火投放毒氣彈,
那就徹底完了。
84.
回去之後,
我便約了江禮在懷恩寺一敘,
準備問問他毒氣彈一事。
85.
江禮說他已經向上級提交報告了,
日本人如今還不知道那批軍火的下落。
那批軍火是江司令留下的,
是江家的東西,所以應該由江禮打掃幹淨。
86.
江禮讓我夜裡小心,盡量不要出門。
最近他們四處抓人,
抓去城郊搞毒氣彈實驗。
可笑!
這果然是日本這種畜生幹的狗事。
87.
他還問我刺殺的事準備得怎麼樣了,
明日就要動手,
畢竟是殺人,
說實話多多少少我也有點兒怕,
但後來想想,
我為的是國家和人民,
所以也沒那麼發抖了。
況且江禮一直安撫我,
說森村幸子不會武功,
就是一個普通的女人。
江禮讓我絕對不能手軟,
不要看在是女人的面上放過日本人。
我知道,
我也一直鼓勵我自己,
不能手軟,一定不能手軟。
88.
剛來的消息,
日本人的實驗出了點兒問題,
明天正田脫不開身。
我立馬同許知言商量了一番,
在碼頭斜對面有個鍾樓,
到時可以爬到那上面埋伏,
等森村幸子一下船,
便一狙斃命。
89.
十點鍾,
森村幸子的船準時到了上海灘。
隻見她穿著一身和服下來,
正田次郎派的人下車去接他,
我上好倍鏡和子彈,舉好槍,
準備一槍打準她的頭。
90.
當我看到她的臉時,竟遲疑了。
不對,
不對!
不合理,
一切都不合理!
91.
這個所謂的森村幸子,
是曾經和我們一起湊桌打麻將的那人,
是在江宅廚房為我燉湯的那人,
是當時在防空洞被抓走的那人,
是怕打打殺殺,如今卻與敵人為伍的那人。
92.
二姨太就是森村幸子,
森村幸子就是二姨太。
93.
她這些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她究竟為何要棄國投敵?
94.
往日的一幕幕浮現在我眼前,
從前那個風情萬種、高傲自大的二姨太,
如今淪為了日本人的傀儡,
變成了森村幸子。
95.
我好想拉著她的手質問她,
我好想問清楚這兩年發生了什麼,
包括她們在審訊室裡,
大夫人究竟為何這般被殘害。
96.
我開始懷疑了。
為何我還不動手?
為何我還在心軟?
我都已經瞄準她了,
可是我就是下不去手。
江禮反復交代,
讓我千萬不可心軟,
為何我手指還是僵在那裡?
97.
我就那樣看著她上了車,
看著她坐在正田屬下的車裡有說有笑,
忽地她抬頭望向了我,
是我的錯覺嗎?
為何她對我點頭微笑。
98.
她認出我了。
她絕對認出我了。
99.
顫抖地收好槍後,
不知何時,我眼角有了淚。
是為什麼哭?……
我自己也不知道。
100.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許知言聽後也難以置信。
101.
八月初二的夜裡,
我們再一次約好了江禮,
一同商量此事。
102.
可夕陽剛下,
就傳來日本人在教堂置放毒氣彈的消息。
江禮顧不得別的,
組織好軍統的拆彈小隊便去了。
103.
許知言也急匆匆地被學校叫回去,
我本想同他一起回學校的,
可許知言讓我在家把門反鎖,好好待著,
叫我哪裡也不要去。
104.
一是我的安全,
二是不要暴露身份。
105.
我聽話地回到家,
可心裡卻忐忑不安。
遠處的槍聲震耳欲聾,
仿佛回到了兩年前那個夜裡。
我毫無意識地來回踱步,
但願江禮和許知言都不要有事。
106.
「咚咚咚!」
敲門聲傳來。
是許知言回來了嗎??
107.
我連忙從房裡跑出去,
即使摔了個踉跄,
也顧不得什麼。
108.
不是許知言,
也不是江禮,
是成了森村幸子的二姨太。
109.
打開門的那一刻,
我就確定是她了。
她的臉頰還有淚痕,
明顯哭過。
她一把抱住我,
再一次淚流滿面。
「救我,阿羨你救救我。」
110.
我讓她進來後,把門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