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畢臨的出現,讓這個影子逐漸清晰。
大約是要跟我有共同的愛好。
大約是要為人熱絡,機靈愛笑。
大約是要心靈手巧,什麼東西壞了都能修好。
反正……就是畢臨這個樣子的。
但,我現在連自己的身份都沒整明白,還有工夫去談戀愛嗎?
不過,根據原書設定,女主回歸是在中秋節之前。現在才剛八月初,還有時間來供我剖析自己的心意。
多花幾天時間想一想,再做決定吧。
然而,我失策了。
這件事打亂了我所有的計劃,心裡剛萌生出來對畢臨那一點粉紅色的心思,全被無情戳破。
因為女主她,提前上線了。
10
十幾年前,凌夫人的心腹丫鬟柔娘愛上有婦之夫,夫人將她另嫁,以免她鑄成大錯。柔娘記恨,就偷走了襁褓中的千金小姐,把自己的女兒留下,李代桃僵。
抱走千金小姐之後,也沒有好好對待,隨意將她丟在尼姑庵外。
所幸小姐健康長大,還得到了江湖高手的傾囊相授。
柔娘臨終前,將這個秘密告訴了為她醫治的大夫。大夫不敢隱瞞,託人將消息輾轉傳到丞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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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為人震驚的是,幾乎與此同時,一位素與丞相有交的老友也寫信前來,說真正的凌家大小姐,正借住在他家,不日就要進京。
接到書信後,凌府上下都在竊竊私語。
眾人都在揣測,偷換千金這種驚世駭俗之事,將會如何收場?
蕊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她回來了,小姐怎麼辦?老爺夫人會不會不要你了?會不會把她接回來,把您送到山野鄉下……」
「小姐,我害怕。您害怕嗎?」
我有些茫然。
若論害怕,應該不至於,畢竟我早就預知這個劇情。
而且從小就有人誇我膽大,想必我離開凌家,也能過得不錯。
可是,原書裡被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嬌嬌小姐,在遇到這樣事情的時候,想必會慌了手腳吧。
叫了十七年的爹娘不是親生,長了十七年的家庭就她多餘,而她親生的母親,是造成這一切悲劇的始作俑者。
每一件事都會讓她感到深深的不安。
所以她才會小心試探眾人,所以她才會走火入魔一般想趕走凌逐月。
一步錯,步步錯,這才導致引火燒身。
我說:「那是人家的人生,不管多麼不舍,都要還她。」
哪怕會給自己帶來天翻地覆的變化,哪怕自己難受到肝腸寸斷,道理就是道理,不會因為人情而更改。
很快,凌逐月的車馬已經停到了凌府門口。眾人聚集到大花廳迎接。
爹娘還有二哈大哥都在安慰我:「再雪啊,你放心,我們養了你十七年,感情是不能跟其他人相比的。」
「她隻是有血緣,但你跟我們有感情!」
實話說,我是感動的。
分明我這具身體的母親做錯了事情,他們並未將責任推到我身上,還處處從我的角度考慮,怕我委屈。
我拉著我娘的手,叮囑:「娘,逐月她比起我,少了您十幾年的寵愛,這本就委屈了。再者她走南闖北,練功學藝,更是吃苦受累,辛酸不已。好容易回家了,你該多心疼她。」
一番話說得我娘紅了眼眶。
我又提點我哥:「哥哥,咱家也是家大業大,不差多雙筷子,你可千萬別說什麼讓她滾回尼姑庵的話,哪裡像見過世面的大家公子,不夠寒碜的。」
我哥訕訕一摸腦門,「妹妹怎知我心裡的想法?」
最後吩咐我爹:「滴血認親也省了吧,這玩意兒客觀上不準,主觀上還寒人家的心。爹,你信我,逐月的容顏和娘簡直是一模一樣,誰不開眼也不會傳闲話的。」
我爹將手裡握著的那卷醫書藏到背後,「那就……聽再雪的吧。」
被我這麼一哄,在本書女主回歸的時候,眾人都釋放了足夠的善意。
凌逐月也確實如原書描述,是個姿容絕代的妙人。
我看著這位書中描述的神醫谷主親傳弟子、御劍莊主膝下愛徒、永寧侯江停雲愛到發狂、未來天子視她為人生導師、天下第一刺客甘願為她自戕、敵國皇子因她終身不娶的完美女主,一步一步走上前來。
「爹、娘,大哥,我是逐月。」
聲音有如山間清泉,清脆動聽。
所有人都喟嘆於她氣質高雅出塵。
凌逐月頓了片刻,又看向我,笑意加深,「再雪,幸會。」
被那雙清冷的鳳目盯住,我心裡突然有根弦被重重撥弄了一下。
喉嚨好似被掐住了。
可我還是笑著招呼。
「幸會,逐月。」
11
因眾人好奇,凌逐月開始把自己十幾年來的經歷,娓娓道來。
全府上下都聽得入了迷。
但我知道,她隻挑選了那些新奇有趣的事情來講,並且隱瞞了許多悲苦的過往。
譬如幼時在尼姑庵時,大雪天她被趕去山裡撿柴,差點迷路;比如她學習醫術時誤食毒草,幾乎喪命;甚至連她行走江湖時,被仇家暗算騷擾,也屢見不鮮。
與一心匡扶正義,振興山河的凌逐月相比,隻想做鹹魚的我,無疑渺小卑微極了。
看到父母親人對她眾星捧月,若說不嫉妒,那是假話。
我對書裡的父母感情不深,尚且這般別扭,真正的凌再雪,在遇到這一幕時,隻怕會難過到無以復加。
就算女配因為擔心失去而出手傷人的行徑是大錯特錯,但此刻,我突然可以跟她共情了。
不願讓負面情緒在心裡瘋長,我悄悄避讓了出去。
要不,早點離開吧。
雖然畢臨胡吃海喝,害我損失不少,但攢起來的小金庫,應該夠我找個地方落腳。
再然後,就要自力更生啦。
我腳步匆匆,在轉過一個轉角的時候,突然前方甩過來一塊手帕,正撞到我懷裡。
是畢臨。
凌逐月提前上線,從消息傳來到她回家,滿打滿算也不超過十二個時辰。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都手忙腳亂,好像確實一直都沒有看見畢臨。
此刻,他倚著牆,微微皺眉,「偷偷看你半日了,想哭又不敢哭,怪可憐的,現在手帕給你,大聲哭一場吧。」
說來也怪,剛才心裡的委屈、自卑,還有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羨慕,在看到畢臨的那一刻,都好像沒那麼重要了。
這個人有種奇怪的能力,可以讓所有人都卸下心防。
我不客氣地拿過他的帕子,擦了下眼角,「幹什麼讓我哭?我本來長得就醜,哭起來就更醜了。」
畢臨俯下身,視線跟我平齊,語氣詼諧,「誰敢說我媳婦醜,我就去揍他。」
事情都鬧出來了,他還當我是媳婦嗎?
我絞著帕子,問他:「你前些日子滿心歡喜計劃著跟我成親,現在悔得腸子都青了吧。」
畢臨滿不在乎地搖了搖頭,「別亂想,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後悔了。我現在還是滿心歡喜計劃著跟你成親。」
嘴巴這麼甜啊。
要是帶上他一起離開凌家,似乎也不是不行。
這家伙臉好看,身手也絕佳,還很會關照人。
我好像真的挺喜歡跟他在一起的。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追問:「我不是凌家親生女兒,你不介意嗎?我現在可養不起你了,更吃不起春風樓的肘子。」
據說沒有物質的愛情是一盤散沙,也不知道我跟他的緣分能支撐多久。
「為何介意,」畢臨一字一頓,「我早就知曉,你並非凌家親生的女兒。」
我臉上的笑容僵在那裡。
好像有一盆冰水順著脊梁流下去,哪怕是炎熱正午,我也止不住微微發顫。
「你怎麼會知道?」
12
畢臨並未留意我的不對勁,隻是摸了摸鼻尖,頗有點為難的樣子。
「早先我們說好一個秘密換一個秘密,現在公平起見,我也把我的身世告訴你。」
「其實我是江湖第一門派天衍門的嫡傳弟子,名喚蕭時。逐月師姐早我一年入門。此次師門有令,命我與師姐一同下山,盜取永寧侯府的令牌……」
我的震驚不用專門偽裝。
因為,我是真的驚駭萬分。
蕭時這個名字,我當然知道。
本書男二,與凌逐月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此人生性純真浪漫,卻以師姐凌逐月的喜樂為畢生追求,在她支持二皇子上位的路上,他永遠是她最忠誠堅定的伙伴。
怎奈竹馬不敵天降,凌逐月最後還是選擇了江停雲。男主女主完美 HE,徒留蕭時黯然神傷。
所以我居然遇上了差點成為女主後宮的男二?
這位男二還在補充:「我們此前計劃盜取江家的令牌,治他們監管不嚴的罪名。但先前情報有誤,致我受傷。我順勢藏到凌家馬車裡,但……」
「你扣住天衍令,讓我替你看守宅院。我將計就計,假意任你擺布,留宿在你的宅院。」
眼淚不知不覺流出來,我已經看不清蕭時的表情。
隻聽見他的聲音裡似乎多了一絲溫柔繾綣。
「這才發覺,再雪你……為人赤誠又仗義,活潑又可愛。所以我通知凌師姐,讓她提前回京與家人團聚。」
「假如凌府你不願意住下去,我可以帶你回天衍門,那裡林木蔥茏,很是秀麗。你一定喜歡的。」
是嗎?
竟然是這樣的隱情啊。
原來從頭到尾,自作聰明的隻是我,而且我錯得離譜。
蕭時的傷並沒有那麼重,所以我不管拿什麼藥,他都會被「救」活。
蕭時偷到的令牌恐怕早就移交出去。在我手裡扣住的令牌,是他師門的令牌,丟失與否,對他來說並沒有任何震懾力——所以江停雲在搜查私宅時,他根本毫無懼怕。
蕭時順從我心意住在我的私宅,根本是想測試我和江停雲是否知曉他盜取令牌的用意。
他早就知曉我是鳩佔鵲巢的假千金。
可笑我還自以為尋到了合適的看門員工,傻呵呵地「籠絡」他。
白斬雞、燒肘子、桂花鴨、冷吃兔,就當我全都喂了狗。
我用盡所有的理智,將臉上的震驚變作非常自然的雀躍。
「好,我跟你回去。明天一早我就去跟爹娘辭行,你敢不敢?」
蕭時失聲笑道:「性子這麼急?也好,我同你一起去,我身上帶了師門信物,應當足以取信老爺和夫人。」
「過幾日我會讓師父請人上門提親,必不致委屈了你。」
他是真心實意想跟我成親。
這個人就是這樣,樁樁件件,什麼都會,什麼都想得到,做得好。
他既然決定跟我成婚,那想必早就各處都能安排妥當了。
可我,是在騙他。
我會按原計劃自己離開,不帶任何人。
我知道自己現在的情緒非常不對,但我已經到達了爆發邊緣。
凌逐月會取代凌再雪,這一點,我雖然難受,卻並無異議。可知曉畢臨會是她的傾慕者之一,卻讓我痛徹心扉。
我知道自己完了。
不隻是畢臨喜歡我,我也喜歡他——此刻,我已經明確了自己的心意。
家人,身份,我都可以不跟女主搶。
男人,我也不想搶。
就算真的搶來,也不是自己的,沒什麼意思。
13
我的行李不多,因此很快就收好。給爹娘的辭別信也早就準備好了,隻需放在醒目位置即可。
其實我也給畢臨寫過一封,但現下不重要了。
我點起燈,將給畢臨的那封信燒掉,又把我手裡的最後一塊令牌塞入信封。
烏木令牌上刻了一個篆體字。細細辨認,好像確實有三分像「天」字。
怪我讀書少,沒有早點認出來。
我最後叫來蕊池,從我那點小金庫裡最值錢的一點金子拿給她,就說是提前給她發中秋節的禮。
這丫頭是真心待我的,我總要給她留些錢傍身。
子時快到了,四下無人,寂靜無聲,適合離家出走。
我順利地溜出凌府,又找到了城門附近。
穿過來的幾個月,我對如何出走,已經做足了攻略。每次江停雲約我出府,都是我熟悉地形的機會。
正當我守在僻靜角落,準備等待清晨城門開啟時,我突然嗅到一絲危機。
回過頭去,果然四五個黑衣人站在我身後。
我咽了下口水,「各位壯士,咱有話好好講,不要動粗。」
人家拿錢辦事,怎麼可能聽我的。
他們訓練有素地舉起麻袋。「凌姑娘,我們主子有請。」
說「請」未免是矯飾,我被關在柴房裡大半天,連口水都不給喝。
誰這麼大仇恨呢?
搜尋全部記憶,猜想誰會綁我,都沒頭緒。但這位主子一出現,我立刻猜到了。
雖蒙了臉,但那標志的體型一秒暴露,他就是三皇子慕容熾,本書重要炮灰。
慕容熾蹲身查看我情形,「凌姑娘?」
我有氣無力,「餓。」
他扭身向屬下罵道:「本王……咳,我命你們關她,又沒讓你們餓她!還不快拿飯菜來。」
事已至此,先吃飯吧。
我一邊狼吞虎咽熱氣騰騰的粥菜,一邊道:「多謝三殿下。」
慕容熾愣住,「你、你如何得知的?」
總不能說是因為他長得胖,那也太扎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