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不愛我,因為他嫌我髒。
可他忘了,我被馬匪擄走,是因為他將我推出去,替他的心上人擋刀。
後來我想離開了,他卻負傷來截我。
「孤想通了,若得不到你的心,得到你的人,也是好的。」
1.
我是太子妃,但太子不愛我。
這個王八羔子嫌我髒。
微服南下時路遇馬匪,我被他推出去給柳書媛擋刀,不慎叫馬匪擄了去。
我橫在馬背上,一邊吐,一邊給劫匪講經、講法、講唐詩宋詞三百首。
劫匪掏掏耳朵,順手把我丟在路邊。
「幹特娘的,老子就沒見過你這麼能叭叭的婆娘。」
我爹沒說錯,男人果然最怕嘮叨的女人!
我沿原路折返,暈頭轉向之際,突然看見宋檀駕馬疾馳而來。
他來救我了!
我一下子酸了鼻頭,眼淚汪汪地舉起手,還來不及揮動,就看見緊緊貼在他身後、抱著他腰的柳書媛。
「殿下慢些,奴好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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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她嬌滴滴的一句話,宋檀立刻勒緊韁繩。
馬兒溜溜噠噠地向我走來,悠闲得仿佛是在踏春。
若我是個外人,瞧見馬背上那對神仙眷侶,一定會道聲般配。
我癱坐在路邊,宋檀勒馬停在我眼前。
他居高臨下斜睨著我,半晌吐出一個字:「髒。」
我低頭看著自己汙糟的裙衫,一時不解,他是覺得我的衣裳髒,還是覺得因為我被馬匪擄走,所以,我變髒了?
可笑我絞盡腦汁逃出生天,就是怕事情鬧大,世人的唾沫星子會傷到我夫君的顏面。
可我死裡逃生後,他的第一句話,卻是嫌我髒了。
2.
驚嚇過度,我生了場大病,這兩日沒怎麼用飯。
宋檀來的時候,可巧我正跟春蕪說笑,他自覺看透我,挑眉冷笑:「你裝著茶飯不思,是在跟孤示威麼?」
我沒吭聲,因為宋檀從不信我。
隻是心口窩又開始絞痛,在我的胸腔裡,好像有什麼東西,悄無聲息地碎掉了。
我咬緊牙,身體蜷成一團,冷汗大顆大顆滾落,嚇得春蕪幾近失聲。
「呆著幹什麼,拿藥!」
宋檀提腳踹在她身上。
其實他是個風度翩翩的君子,唯獨對我,對與我有關的人,冷漠粗魯、毫不留情。
我和他青梅竹馬十幾年,他對我,從來沒有好臉色。
他的青梅竹馬太多了,而我,是其中最不得他喜歡的那個。
我之所以能如願以償嫁給他,不過是我比旁人聽話,更願意讓他高興罷了。
因為他喜歡的人,是個風塵的妓子。
他為她私建別苑、金屋藏嬌,凡是高門大戶的女兒,有幾個忍得了此等恥辱?
可我忍了。
吃過藥,我昏昏沉沉睡了一覺,醒來時發現宋檀居然還在房裡。
他手裡拿著話本,唇邊帶著一抹笑,瞧得津津有味。
我和他,鮮少有如此溫馨的時候,可我竟覺不出高興來。
我闔上眼皮輕咳一聲,再睜眼,宋檀已正襟危坐,一張臉又掛上冰霜。
「起來吃口飯,一直耗著也不是辦法。」
他起身吩咐春蕪為我更衣,提腳先一步出門去。
春蕪眉梢帶喜,悄悄跟我講:「娘娘,殿下這是關心您呢。」
我苦笑,關心一個人,不應是這樣的。
3.
這桌飯,是柳書媛對我的答謝宴,感謝我挺身而出,才沒讓她落入劫匪手中。
她為我貼心布菜,見我半天不動筷子,宋檀忍不住敲打我。
「書媛貼心,知道你愛吃辣,這兩日滿城跑,試菜試得胃疼,才挑到這家酒樓,你嘗嘗,味道如何。」
我還是頭一次聽,給還病著的人吃油吃辣是一種貼心。
我對柳書媛笑:「你實在要謝還是謝謝殿下吧,若不是他推我一把,我也嚇傻了,哪裡顧得上你。」
她小嘴一癟,握住我的小臂,喃喃細語:「姐姐,殿下也是情急失措,您千萬不要誤會,因此與他生了嫌隙。」
「不要叫我姐姐。」
我拂掉她的手,我再怎麼也是堂堂太子妃,她一個妓子,憑什麼與我姐妹相稱。
「你不配。」
柳書媛愣在原地,宋檀陡然變了臉色。
我提腳回屋,他追了進來,肅然道:「周禧,此次出行為的是什麼,你心裡清楚,書媛跟著你我東奔西跑,從未喊苦喊累,你不該戳她心窩子,太殘忍。」
我此去迎我生母的牌位,本是件見不得光的事。
當日宋檀說會陪我一起,我感動得稀裡哗啦,結果出發那日,柳書媛卻坐在他的馬車裡,開心得像個孩子。
原來他說陪我隻是順便,最要緊的,是要陪柳書媛遊山玩水,為了讓她高興。
這一路,他們二人有多歡喜,我便有多難過,畢竟,我親娘死了。
柳書媛如何戳我的心窩子,他看不見,聽不見,她永遠是他心裡最最善良可愛的女子。
而我隻是不願與妓子姐妹相稱,便是我殘忍?
「殿下,你可知汴京城內,大家如何喚我?」
我拔下一隻金簪捏在手心,半晌,溫熱的血水砸在桌上。
我是太子妃,但他們都叫我,哈巴狗。
我是太子妃,但在旁人眼裡,我就是宋檀身邊溫順的狗奴才。
宋檀耳目通達,怎會不知,可他卻不曾為了我的名聲收斂半分。
他說我殘忍,可是他對我,何嘗不是另一種殘忍。
「周禧,一切是你自願的。」
宋檀不冷不熱地開口,他靠過來,泛涼的手指勾住我的下巴。
「如今你跟孤大吐苦水,是想以此為要挾,所圖為何?」
是的,一切是我自願,是我自輕自賤,才給他機會羞辱我。
可我也還記得,他說過,嫁給他或許得不到愛情,但是太子妃應有的尊重,他一分也不會少了我。
我強忍著酸澀,把眼淚憋回肚子裡,冷哼道:「殿下若覺得柳姑娘受委屈,大可帶著她回京去,將她好好兒地,供在軟榻上,我看著你們二位,胃裡惡心,實在擺不出好臉色,她若非要在我跟前礙眼,便得老老實實地受著!」
宋檀瞧著我,霧沉沉的眼底透著意外。
在他面前,我從來都是對對對,好好好,哪裡說過一句刺撓人的話。
他以為是我本性懦弱,卻不知道,那是我為討他歡心的逢場作戲。
現在這戲,我不想再演了。
「我自己的事自己看著辦,用不著二位費神。」
宋檀默了半晌,甩手走了。
4.
第二日早起,宋檀與柳書媛果然不見影了。
是了,他哪裡舍得心愛的女人受我的闲氣。
春蕪換上一身小廝的打扮,悶悶不樂地抱怨:「娘娘,殿下的心也忒狠了,說走就走,當真是一點不怕傷您的心!」
我緩了會神,喃道:「本來也沒指望他會陪我。」
此城離下一城有些距離,我租了輛熟路的馬車,入夜前找到個落腳的小村子。
馬車停在一戶嚴姓人家門口,我挑開簾子一瞧,這家正在辦白事。
白色的燈籠在冷風裡搖晃,房子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堂內的兩個棺材,還有紙扎的童男、童女、馬匹和宅子,映著一盞豆燈,格外瘆人。
「師傅,咱們還是換去別家吧,莫要打擾亡靈了。」
車夫已經跳下馬,與我擺手道:「不打擾的,小公子莫怕,我常來他家裡借宿,他家裡窮,也靠這個賺些小錢。」
他如此說,我也不好再多話,不然倒顯得矯情。
進屋後我給死者上了炷香,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卻死活想不出。
大概是眼下隻剩我與春蕪主僕二人,此處荒郊野嶺,確實讓人不踏實。
不過我想,宋檀應當留了暗衛守在暗處,倒也出不了什麼大亂子。
吃過晚飯,我覺得渾身乏得要命,春蕪也是呵欠連天,我倆便早早歇下。
不知睡了多久,我聽見車夫道:「這兩個丫頭鬼精鬼精的,要不是我之前見過,真要被她們這身男人裝扮給騙了。」
「辛苦你,我兒總算不必孤單上路了。」
我頭皮發麻,意識清醒著,卻怎麼也醒不過來。
突然想起,那棺材明明是兩口,卻隻有一個牌位,真是倒了大霉了,碰上配陰婚的了!
幾人闖進屋,走到炕前,捏住我的臉左右端詳。
「娘,我要這個當我媳婦兒。」
「不成,好看的要配給你哥哥,他在九泉下知你孝悌,也好保佑咱們嚴家發達,到時候要什麼模樣的沒有?如今還是得留下個皮肉糙的,好幹活,好生養。」
接著,我便聽到春蕪被人從我身旁抽走。
我驚恐交加,想喊想叫,卻連哭都哭不出來。
有人扒下我的外套,趁機摸我好幾下。
他們給我套上嫁衣,又在我的臉上塗塗抹抹,然後,我被人抬著手腳,放入棺內。
砰的一聲,蓋棺定命。
黑漆漆的棺內密不透氣,我好不容易清醒的意識再次變得昏沉。
好多回憶像走馬燈一樣閃現,我覺得我快要死了。
恍惚間,我聽到時近時遠混亂的嘶吼聲,棺材板被人撬開,眼前天光大亮。
「……小姐,別怕,我來接你了。」
來人不是皇家暗衛,因為,他們不會喚我小姐。
我看不清他的臉,但他的身影……此情此景,卻和很久之前的一件事、一個人重疊在一起。
我開始懷疑,那時候奮不顧身前來救我的,真的是宋檀嗎?
5.
春蕪在我懷裡醒來,第一句話,便是問我好不好、怕不怕。
我噙著淚,握緊她冰涼的小手。
她下身流血不止,難以想象,嚴家老二究竟有多禽獸,才會將她折磨成這樣。
可是那個人渣,卻僥幸逃過一命,不知所蹤。
秦方止駕著馬車,衣料上有幾個破口,稍顯狼狽。
我從未想過,我與他還會有再相見的一日。
如今他是保榮府府主,是皇帝手裡最鋒利的一把刀,是真正的一人之下。
如此高高在上、日理萬機的人,怎會單槍匹馬出現在這種犄角旮旯?
他是專程來救我的?可他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越想越覺得頭疼,疼著疼著,便暈了過去。
再醒來是在一間雅致廂房,屋內有人,我下意識便喊道:「方止……」
那人身形一頓,慢慢踱過來,我才看清原來是宋檀那張冷臉。
一見他,我緊繃的情緒突然爆發。
我從床上撲向他,被子都被帶到地上,他難得慌忙,伸手來扶我。
我揪著他的衣領,一遍遍嘶吼:「暗衛呢!暗衛呢!宋檀,你到底當不當我是個人!是不是我死了你也沒所謂!我的春蕪、我的春蕪……」
按照規制,我本有兩名皇家暗衛貼身保護,但宋檀說迎我生母牌位這件事不好聲張,於是隻帶了Ţṻ₇他的幾名心腹。
隻是,他的心腹卻不是用來護我的。
「周禧,你冷靜一點,我留了追月……」
「追月人在哪裡呢?我快要死的時候,她在哪裡!」
我抹了把臉上的淚,盯著他的眼睛,不免自嘲地笑笑。
他是留了追月,可是,她根本沒拿我當正經主子看。
她隻用三分精力看顧我,又怎麼能護我周全。
宋檀將我抱回榻上,我還揪著他的領口死不放手。
他看著我,眼裡沒有愧疚,沒有疼惜,平靜到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口吻都是公事公辦。
「追月玩忽職守,孤會罰她。」
罰?怎麼罰?什麼樣的懲罰能換回春蕪的清白……她心裡的傷,又該如何填平……
6.
宋檀之所以折返回來,是因為收到秦方止扣押追月的消息。
宋檀將她留下保護我,她卻嫌我租的馬車走得慢,快馬加鞭先一步去下一城等著。
在那兒她約見幾個同僚,喝酒闲談起我,句句鄙夷,聲聲不屑,被有心人傳到秦方止的耳朵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