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皇後。
但皇上不愛我。
皇上與我青梅竹馬。
我們是一對怨偶。
他是我親姑姑南太後的養子。
我們是萬惡的封建社會包辦婚姻的犧牲品。
他做太子時,就曾立下 flag。
「我江稷,就是孤獨終老,從摘星樓跳下去,也不會娶她南知意!」
結果,他的 flag 倒得徹徹底底。
他爹——我姑父,御筆一批。
就把我嫁給了他。
2
這個月。
江稷來了鳳儀宮十次。
佔這個月他踏入後宮次數的二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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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二分之一,是他去拜見我的姑姑。
芒種每每滿臉喜色地飛奔入殿裡,帶來的大都不是好消息。
「娘娘,嶺南進貢的十筐荔枝,陛下讓人送來了三筐。」
「娘娘,瓊州上貢的珍珠,陛下讓人送來了兩斛。」
我 45°仰頭。
憂愁望天。
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我說:「你說吧。」
芒種:「陛下說,他今夜也來鳳儀宮。」
我憤憤捶桌。
芒種:「娘娘,大家都說您寵冠後宮,您怎麼就不高興呢?」
我語重心長地告訴她:「話本裡都這麼寫。新帝登基,根基不穩。他心中雖有摯愛,卻不能表現得過於明顯。隻能在後宮中立個靶子,為他的白月光擋箭。」
而我,就是那個靶子。
芒種了然,點頭:「原來如此。」
她給了我一個「娘娘您真可憐」的眼神。
3
江稷踏著一地如水的月光來了。
他身著鴨蛋青色長袍。
氣質溫潤,像個斯斯文文的儒生。
「那兩斛珍珠,還喜歡嗎?」他看著我。
我癱在貴妃椅上,兀自說:「你說,我還能活多久?」
他長眉微擰:「你這說的又是什麼話?」
我說:「讓我猜猜。你有個白月光藏在宮裡。因為她家世低,怕人暗害她,所以一直不寵她,是不是?」
他氣笑了。
俯身捏了把我的臉頰:「你究竟在想什麼?」
我正色道:「你放心,我做了你十幾年表妹了,是自己人。不會說出去的,你大可以告訴我。」
他單手把我拎了起來。
「你幹嘛?」
江稷面無表情。
空出的一隻手從我身下墊著的,留有餘溫的小毯子底下,抽出了一本書——《帝臺嬌寵:陛下的寵妃》。
「幫你丟了!」
4
江稷這個人。
一向是很大男子主義的。
說一不二。
東宮上學的那幾年裡,他丟過我很多本書。
比如《王爺的心尖寵》、《丞相的替身夫人》……
他就是我穿越之後,做過的最長的噩夢。
5
我記得。
去東宮讀書之前,我還是很自由的。
逃課、爬樹、掏鳥蛋……
隨著在宮裡的我姑姑一路平步青雲,榮登貴妃之位,膝下的養子被封為太子。
她將我召進宮去。
姑姑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南氏小輩裡,如今就你一個姑娘……」
我:「嗯嗯。」
姑姑:「南氏女子,向來溫婉賢淑,才名在外。你也不能辱南氏百年清名……」
我:「嗯嗯。」
姑姑扶了扶頭上的金步搖,笑若桃花。
「我已向陛下稟了,讓你做嘉善公主的伴讀。回去便可準備準備,明日你爹上朝時隨他來宮中。」
我:「嗯嗯……嗯?什麼?」
6
我面臨了一個困境。
我成為了嘉善公主的伴讀。
我課逃不了,毛筆字也不會寫。
一早上沒寫幾個字,筆杆倒是快被我咬斷了。
我的親表姐嘉善,對著留著我牙印的狼毫。
額頭上滿是黑線:「南知意,你吃筆?」
我咬著筆杆子。
舉起一張畫滿鬼畫符的宣紙,
「唔是真寫不出來。」
7
在東宮上學的第二天。
我見到了太子殿下。
他長我兩歲,高我一個頭。
眉眼青澀,卻端著一派清貴,負手而立。
不巧的是,他立在我身後。
更不巧的是,那節是書法課。
我自信滿滿,挺直脊背,筆走龍蛇。
他面帶疏離而溫和的笑,目光投下來。
然後目光有一瞬的凝滯。
我吹了吹湿潤的墨跡。
覺得我已經掌握了狂草的精髓。
我回頭看到他。
他臉上儲君的完美微笑已經裂開了。
8
皇帝查問我們的課業。
太傅心驚膽戰地把我寫的文章呈了上去。
題目是:周唐外重內輕,秦魏外輕內重,各有得論。
我寫的是:我看不懂。但大梁千秋萬代,陛下萬歲。
皇帝陛下拈著一片西洋來的琉璃鏡看了半晌。
最後才辨認出我七歪八扭的狗爬字體,開懷笑道:「善。」
9
但是我姑姑沒想放過我,她臉色難看地拎我的耳朵:「南家書香門第,怎麼就出了你這個不學無術的姑娘?」
我說:「姑姑,您知道均值回歸嗎?」
她面露惑色。
我說:「是指社會現象無論高於或低於價值中樞或均值都會以很高的概率向……」
偏科至極的大梁才女我姑姑揉了揉太陽穴,對我說:「停,你走吧。」
我連滾帶爬地跑出去。
10
我姑姑不想見到我,她就採用迂回戰術,派了大梁赫赫有名的學神太子殿下江稷來管教我。
我下課在桌子底下看話本時,一隻手突然伸過來抽走了我的話本。
我一抬頭,就看見少年清雋的眉眼。
我說:「Hi,殿下。」
他面色冷漠:「南知意,你在做什麼?」
我說:「研究帝王將相的情感糾紛,以降低王妃死亡率和促進皇室人口增長。」
他說:「好好說話。」
我答:「看話本。」
11
他收了我的話本,還順帶告訴了我姑姑。
又鑑於我前幾日的《禮記》一字未背。
我姑姑摸出了一柄戒尺打了兩下我的手心,恨鐵不成鋼地問我:「南知意,你到底會什麼?」
我捂著通紅的手心嗷嗷叫了兩聲,淚眼盈盈答道:「算術。」
她面色稍緩,與身邊的女官一合計。
給我安了個數學天才的人設。
一時間,她給我買的水軍在京城中四處為我造勢。
「聽說了嗎?南尚書的嫡女通曉《九章算術》。」
「什麼?南知意在算數上天賦異稟?」
「震驚!宮廷獨家消息!南貴妃侄女將祖率往後推了一位!」
12
當我聽到這些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兩日後了。
連太子殿下看我的眼神都變得奇怪起來。
嘉善湊近我的耳邊問我:「你真會推算祖率?」
我一臉懵逼:「我隻會最簡單的算術。」——九章算術裡的分數計算。
她一臉懵逼:「可是京城中都在傳,說你是大梁祖衝之。」
我們兩臉懵逼。
13
但幸運的是,我還記得圓周率。
於是,我將 3.14159265 報了上去。
但不幸的是,皇帝陛下十分重視教育,主張因材施教。
我被分到了理科班。
這個班隻有我這個大冤種和全面發展的六邊形戰士太子殿下。
宣紙上印著《九章算術》:今有女子善織,日自倍,五日織五尺,問日織幾何?
太子開始思索。
我開始提筆。
太子落筆。
我寫了一個「解」。
太子寫完了。
我開始咬筆。
14
我撕了半張草稿紙,寫了張小紙條:「自倍」是什麼意思啊?
然後揉成團,往太子的桌上丟去。
十分準。
我覺得我應該去做大梁第一位體育生。
他展開紙條,滿臉寫著無語。
然後寫了幾個字,給我丟了回來。
他丟得十分不準,正中我的額頭。
我打開紙條一看,這紙上沒有答案,端端正正的每行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
我橫豎做不來,仔細看了半晌,才從字縫裡看出字來,滿紙都寫著三個字「自己想」。
我抬頭瞥他。
他正用一雙又冷又豔的鳳眸睨我,滿眼寫著「你就這?」。
要不是堅強,我這會可能都要退學了。
15
太傅發的題,我做了一半。
另一半沒做,是因為我看不懂題目。
下課後,太子問我:「你不是數學很好麼?」
我道:「殿下,你知道嗎?數學也分很多種。太祖時翻譯過來的《幾何原本》,說的是幾何。今日的題,考的是數列。」
他無話可說了。
我扳回一局。
但沉默了一會,他又問:「田廣十二步,從十四步。問為田幾何?」
我:「……」
他扳回一局。
我露出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殿下,今天的天氣真好。」
日頭正好,他望向地上的日影,和煦笑道:「是很不錯。自小寒至芒種,十二個節氣日影長減等寸,冬至、立春、春分日影之和為三丈一尺五寸,前九個節氣日影之和為八丈五尺五寸,問芒種日影長為?」
我:「……」
我落荒而逃:「殿下,我要回去學瑤琴了,回見。」
16
我在東宮的偏殿中,與嘉善一起,由司樂教習瑤琴。
她素手撥弦,琴音泠泠似流水。
我撥弦宛若鋸子鋸床腿。
嘉善眼角抽了抽,伸手揉了揉眉心。
一個小太監拱著手,畢恭畢敬地走到我面前:「姑娘,殿下有請。」
我被帶到了主殿。
江稷立在一口古樸典雅的銅鍾前,穿著簡約的青衣,立若芝蘭玉樹。
差點忘了,他也要上音樂課。
他臉色不大好看。
他道:「孤一聽那琴音,就知道是你。」
我問:「陽春白雪,高山流水,殿下是我的知音?」
他冷漠臉:「不,你是下裡巴人。」
我拳頭硬了:「殿下,你是來與我討論音樂的嗎?」
他繼續冷漠:「不,你一停下,就清靜了。」
17
我於是聽江稷叮叮咚咚敲了半個時辰的鍾。
很好聽,就,挺無聊的。
我打了個哈欠,等他敲完一段才問:「我不用彈琴了?」
可能是我現在面無表情,面色一點都不軟。
倒讓他擰了擰長眉:「你若是想練……」
我道:「嗨呀,我就是想問我是不是不用回去了?」
江稷:「隨你。」
我:「有這種好事?」
我拉了張椅子在旁坐下。
在他重新開始敲的時候,悄悄從袖子裡摸出了幾頁紙。
是我從話本上扯下來,準備悄悄看的。
劇情跌宕起伏,狗血淋頭,非常精彩。
精彩到江稷走到我身後我都沒察覺。
直到我發現了異樣的寂靜,看見了他投下來的一大片影子。
我十分自覺地抬手,把紙遞給他。
反正我看完了。
他面無表情地接過去,問出了和我姑姑一樣的問題:「你到底會什麼?」
我答:「我特別會做正經事以外的事情。」
江稷無語凝噎。
18
東宮安排的課程是君子六藝。
感覺到了,非常想讓我全面發展。
江稷是六邊形戰士,我也是。
不過我是縮小幾倍的六邊形。
在江稷的監督下,堅持渾水摸魚的第二年。
我見到了另一個六邊形戰士——太傅的嫡女洛溪雲。
她就像從話本裡走出來的女主,雪膚花貌,風姿綽約。
還寫得一手好字,號稱大梁第一才女。
她走進殿裡,垂首向江稷行禮時,宛若一朵盈盈不勝風的菡萏。
江稷先瞥了我一眼。
我將他的眼神視作挑釁。
那個意思可能是「你看看她,再看看你」。
而我隻想振臂高呼「美女貼貼」。
19
因為有了洛溪雲的對比,原本優秀的好學生嘉善仿佛也有些不夠看。
我姑姑駕臨東宮,看看她,再看看我們。
她用眼神說出了那句話「你們看看她,再看看你們」。
當然,她還是溫柔和善又大方地與洛溪雲商業互吹了一通,然後悠悠輕嘆道:「嘉善,知意,瞧瞧你們與洛姑娘離了有多遠?」
我很仔細地對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