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淮卻避過她,將大氅遞給宮人,而後才垂眸同她道:“孤去更衣,無須伺候。”
言畢季淮走向內室。
謝書無措地站在原地,手指顫得厲害。
半盞茶的功夫過去了,季淮依舊沒出來。謝書平復好情緒,抬腳向裡走去。
進去後,她抬眸見到隨意靠在胡床上的季淮。他換掉了朝服,穿了身月白色的常服,顯得容顏愈發清逸俊美,也隱約多了股冷淡,看起來沒有常日那般平易溫和,讓人感覺有些高不可攀。
謝書進來的動作沒有刻意收斂,季淮應該聽見聲音,卻隻看著窗外。
謝書從沒見過他這幅模樣,也從讓他這般冷淡對待過。她的心像是被針扎一下,隱隱覺察出刺疼和酸澀來。
她緩慢地走到季淮身前,盯著他精致玉白的側顏,動了動唇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最終隻無措地喚了聲:“殿下……”
季淮終於偏過頭,他靜盯著謝書許久,直到看見她杏眸裡的霧氣,才終於又勾起唇,語氣溫柔地似什麼都沒發生:“怎麼,阿書?”
謝書還沒開口,他忽繼續笑道:“好了,乖。孤在這兒坐坐,你出去玩會兒,可好?”
殿下現在不想和她待在一個房間裡,盡管他的神態和語氣都很溫和,但謝書仍從他的話中得出這個結論。
她努力揚起唇,想要應“好”,卻如何也說不出口,擠出的笑也像是哭一樣。
而後謝書聽殿下似是無奈地嘆了口氣,接著一隻手搭上她的腰,措不及防間她被推倒在胡床上,緊接著一道身影壓了下來。
她怔怔抬眸,撞進季淮漆黑的挑花眼中。他依舊笑著,卻又嘆了聲氣:“讓你走怎就不聽?待會兒你要後悔的。”
見謝書茫然地看著自己,季淮補充道:“嗯,現在想走還來得及。”
謝書抿唇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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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淮便又笑了。他笑得比方才厲害,肩膀輕顫,胸腔隱隱振動,笑得俯倒在謝書的頸窩間,低低的笑音撥動著謝書的心弦。
她感覺季淮此刻的狀態不太對,最好的決定應是先遠離,然謝書做不到,她一靠近季淮,聽見他的笑聲,腦中僅剩的那個想法就是留在他身邊。
她貪戀他的氣息,貪戀到她自己都有些吃驚的地步。
季淮笑夠了,他終於抬起頭,漂亮的桃花眼被他笑出淚意,眼尾染出和謝書相似的薄紅。
這樣的殿下太陌生了。不,也不是完全陌生,她應是在前世見過的。謝書還沒想清楚,季淮便彎著眼睛笑問:“阿書說…孤不喜歡你?”
他聽到了,謝書呆呆地想。
“阿書也聽到那個流言了?”季淮單手撐在她身旁,一語猜出她的心思:“阿書不想孤被誤會?”
謝書沒來得及說話。
他又道:“阿書真聰明。”謝書覺得他在說反話。
“若方才孤未去,阿書的後半句話是什麼?”
謝書說不出口。
“我們還沒有……”季淮望著她的眼睛,而後將鼻尖貼在謝書的鼻尖上,緩緩笑問:“我們還沒有什麼?”
謝書將雙唇抿得愈發緊。
季淮卻像是看出她躲閃的心思,自己猜出答案:“圓房?”
“你想說孤不喜歡你,說我們還沒有圓房,替孤攻破流言,然後呢?”
“流言就能這般輕易散了?在阿書心裡,孤的名譽就這般重要?”
謝書依舊一言不發,然她的杏眸裡明確傳出一個信息,在執拗地說著:重要。
重要?季淮氣得又笑了。他離開謝書的臉,與她拉開了些距離:“所以在你心裡孤的名譽勝過你自己,為此什麼都能說。”
“你不知那些迂腐的民眾,知此事後怪的不是孤,而是你嗎?你覺得那些人會怎麼說你,會用怎樣的話和語氣來談論你?這些你是不是都不在意。”
“屆時孤的名譽恢復了,那你的呢?”
“殿下……”謝書盯著季淮,聲音很輕:“臣妾不在意。”
季淮笑著,卻並讓人感覺不出欣悅來。他凝視謝書片刻,見她杏眸若水,暗含堅定。盯著她嬌美的容顏,他抬手輕撫過她額心的花鈿,而後向下撫上她泛紅的眼角。
他勾起唇,緩緩道:“阿書生得真好。”
謝書神情微怔,不明他怎將話題轉到這來。
季淮輕點著她的眼尾,語氣漫不經心:“如此嬌豔動人的美人,放在孤的身邊,孤卻不碰,外人會不會覺得…孤不行呢?”
謝書瞪大雙眼。
季淮看著她圓溜溜的眼睛:“阿書說我們未圓房,想必你也是將此記在心底的。既然如此…”他俯下.身,薄唇緩緩貼在謝書白皙的頸上,一路向下遊移。
蜻蜓點水般的觸感落在頸上,謝書被薄唇貼過的肌膚痒而熱。她下意識屏住呼吸,腦子漸漸發暈。
他的呼吸拂過謝書耳畔,溫柔而細致的吻,輕輕落在耳廓上。
謝書的耳朵很快燒起來,小巧白嫩的耳垂變成蔻丹色,眸中也泛出湿漉漉的水汽,似一隻楚楚可憐的小動物,被嚇呆後,隻能無措等待著獵人的採擷。
房間的氣溫漸漸升高,謝書的臉泛紅,心也越跳越快。她緊握著雙拳,心慌而羞澀地等待之後的事情。
然而季淮卻停下動作,他的薄唇猶貼在謝書的肌膚上,最後在她精致的鎖骨上,落下最後一吻。他撐起身子,桃花眸霧氣朦朧,猶如泛著霧氣的水面,誰也不知水下隱藏著怎樣的波濤。
季淮的嗓音比起初低啞些:“阿書不躲?是不是孤做什麼都行。”
謝書猶覺暈然,聽到季淮問話,下意識點頭。
“阿書什麼都願意為孤做?”季淮再問。
謝書怔愣著點頭。
季淮眸中的霧氣散開了。謝書看到他眸中的笑,然那笑不及眼底,隱含怒氣,他卻仍道:“很好——”
他伸手將謝書攥緊的拳頭掰開,而後將她放開,下了胡床,徑直走到圓桌前,飲了一大杯茶水。
那茶水已倒出許久,早就沒了溫度,冬日裡飲下,從嘴中冷到胃裡,一路不知熄滅多少火焰。
謝書撐著坐起,看著季淮飲下茶水。他飲得有些急,茶水從杯沿滲出,滑過他精致白皙的下巴,最終隱沒在領口裡。
而後他撐在桌案上,急促呼吸幾聲。
謝書不知所措地看著他,能感覺到他又生氣了,怒意很甚,然她不知緣由。
正當她不知如何是好時,季淮的呼吸已經平穩下來。他從桌案前轉身,面向謝書時已神色如常,怒意蕩然無存,似方才失態皆是幻夢。
他的神情恢復溫和,走到謝書面前替她攏好衣襟,並撥了撥她微亂的發髻,而後溫涼的手指輕蹭幾下她泛紅的臉頰,最終彎唇笑道:“阿書以後莫要那樣做了。流言止於智者,為此憂心不值。”
謝書緩緩眨了下眼,小聲道:“臣妾曉得了,可是……”
“噓——”季淮的手指按住她的雙唇,笑道:“區區流言,何以擾孤?流言如何敵得過事實。智者信事實,愚者聽流言,孤所要是智者之信,愚者怎想,與孤何幹?”
“所以,莫再多憂,也莫要多為。”他將手指拿開:“可好?”
謝書凝視他,終於輕聲說了:“好。”
“時辰還早,阿書若困了,就歇會兒,用膳時讓宮人喚你。”說著,季淮轉身向外走。
謝書下意識將他拉住,聲音有幾分慌張:“殿下,你去哪兒?”
季淮側身,笑著解釋:“孤還有些政事未處理,等下午回來陪你用膳。”他拍了拍謝書的手,示意她松開。
謝書將手放下,垂眸緩緩點頭。
再抬眸時,季淮的身影已經消失。
離開謝書視線的季淮,在走到門外後收了笑。他抬起手背,捂著額頭,良久才一聲嘆息,笑道:“還真是氣昏了頭。”
言畢,他放下手,進到書房。
而房內謝書呆坐在胡床上。她抬手觸上鎖骨,摩挲著那塊肌膚,恍惚那兒依舊湿潤,有溫熱的呼吸拂過。
*
年關至,恰逢皇帝壽辰。
壽宴之前,從西域來了位使者,言稱此行目的是來為皇帝賀壽。
接風宴上,眾人見到一位充滿異域風情的公主,於是皆明其前來,可不止賀壽那般簡單。
公主蒙著面紗,露出雙深邃漂亮的大眼睛,隱約看見面紗下高挺的鼻梁。她的身姿纖細高挑,胸前山巒起伏,腰纖可堪盈盈一握,走動間裙裾似一朵綻開的金蓮。即便看不見臉,卻也能斷言她定是個美人。
眾人打量著公主,謝書盯著公主懷裡的貓兒。
那貓生得極漂亮,白毛蓬松,雪球般軟軟一團窩在公主懷中,露出一張小貓臉。水靈靈的藍色大眼似顆寶石,咕嚕轉時看著四周的好奇模樣,可愛的人心都要化去。
謝書覺得這貓兒比美人還好看,不禁多看了幾眼。
季淮注意到她的目光,側目望去。起初以為她在看公主,後注意到她輕搓的小手,便將目光轉向那隻貓兒。
看了貓兒片刻,季淮收回目光。
*
賞梅宴後,季淮待謝書如常,兩人看著倒沒有什麼嫌隙。季淮依舊每日陪謝書用膳,偶爾休沐也會帶她出去逛逛。
然自接風宴後,季淮陪著謝書的時間比以往要少,經常用膳時都見不著人。雖說他每次都會提前讓人告知謝書,要謝書不必等。然謝書還是會多等一會兒,直到確定他真的不會回來,才開始用膳。
一日,正在用膳時,孟若珍從殿外進來。
見到她,隨口道:“怎就你一個人?表哥呢?”
謝書將碗筷放下,接過宮人遞來的手帕,輕拭過嘴後道:“殿下忙於政事,脫不開身。”
“忙於政事?”孟若珍嗤笑一聲:“我看他是忙著陪美人吧。”
謝書眉心微蹙,望著她。
“你不會不知道吧?”孟若珍有些驚奇,她坐下後,繼續道:“就西域來的那個公主,前不久接風宴上你見過的。你猜她是來幹嘛的?”
謝書等她後文。
“顯而易見呀……”孟若珍聲音微提:“帶個美人來使,這明顯是想和大梁和親。”
“接風宴後,皇帝就讓你家殿下陪著那公主,說是招待來客,帶她領略京都人土風情,但我看,就是想讓你家殿下和公主培養感情。”
“培養感情幹嘛?你還看不出來麼?”
謝書手指一顫。她垂下雙眸:“殿下未曾與我提及。”
“許是怕你不悅。”孟若珍繼續道:“我看表哥還是挺喜歡你的,隻是男子大多三妻四妾,表哥他又是太子。與你成親近一年,東宮裡也沒添個新人,想來也是顧忌於你。”
“但此次不同,若皇帝真要將那公主賜許給表哥,表哥也不好拒絕。畢竟是皇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