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還是選擇把這幾年發生的事告訴了程在河。
等到全部說完,從病房的窗戶看出去,已經能窺到一片薄薄的月牙。
羅德裡戈歪倒在沙發上睡著了。
我看向面色凝重的程在河,一字一頓:「我覺得,我的車禍不是意外。」
他目光一利,立馬抬起眼。
我又喝了一口水:
「我出車禍的時間是六月十二號,但是我的車有定期的檢修和保養,上一次讓王叔送去 4s 店的日子是六月十號。」
「但兩天過後,我的剎車就失靈了。程在河,我根本不相信這裡面沒有問題。」
程在河眉頭緊鎖:「你覺得王叔……」
「我不知道,所以我想再回一次李家試探一下王叔,而且……我還有東西落在那兒,我得拿回來。」
說到這裡,程在河忽然來了精神。
「查人是吧?」他把羅德裡戈從沙發上拽了起來,指著睡眼惺忪的他說,「羅德裡戈是專業的。他之前工作的《太陽報》,在轉會之類的專業方面雖然可以說是廁紙級別,但是在球星出軌八卦方面,那是一查一個準,業內公認的 T0 級,你有事就盡管讓他去查。」
羅德裡戈總算清醒了,頗為不滿地反駁:「什麼叫廁紙……那是我司的專家認真分析揣摩的,明明就是你們這些球員搖擺不定……」
雖然這麼說,但是羅德裡戈還是攬下了替我查人的工作。
他向我比了個不倫不類的紳士禮:「不過替美麗的小姐效勞,這是我的榮幸,請您靜候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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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我身上沒有什麼大傷,所以在醫院稍微休養了幾天,就被醫生告知可以出院了。
但程在河堅持不讓我多動,他自己去幫我辦理出院手續,又讓羅德裡戈找了搬家公司幫我搬運行李。
而本該最忙碌的我成了最清閑的那個,漫無目的地在走廊上遊來踱去。
正在這時,我身後響起了電梯門開的聲音。
還沒等我轉過身,就聽見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我們枝枝平時雖然看起來柔柔弱弱,但是身體卻這麼健康啊……誒,秦致,我把這麼個健康乖巧的妹妹交給你,你要是敢辜負她,我絕對饒不了你。」
我愕然地看過去,就看見李知衡嘴角噙著一絲溫柔的笑,手掌在李枝枝柔順的長發後撫了撫。
而在弱柳扶風的李枝枝身邊,還站著我爸和秦致。
我視線落在幾人手上的診斷單,又看見他們每個人臉上淡淡的笑意,很快就猜出來,他們是來陪李枝枝做婚檢的。
他們很快就發現了我的存在,立馬就頓住了腳步。
幾人不動聲色地擋在了李枝枝身前。
「你什麼時候醒的?」李知衡率先發難,皺著眉沖我道。
「蘇葉,你怎麼追到這兒來了?」秦致幾乎同時開口,「訂婚宴那天你不來的事,我們不打算計較了,但你別再來糾纏我了,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
我環起手臂,冷眼掃了他們一圈:「我必須澄清一件事,我並不是跟著你們來的醫院。我是身體不舒服,所以才來醫院做個檢查。」
「而且……秦致,我得提醒你一件事。是你先背著我和李枝枝交往的。從知道這件事到現在,我們就見過現在這一面,我什麼時候糾纏你了?在你臆想的夢裡嗎?」
秦致有些噎住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吐出幾個字:「牙尖嘴利,你還跟高中時候一樣,一點都沒變。」
李知衡扯了他一下:「你跟她廢什麼話。」
他轉頭看向我:「你在這裡就最好,公司那個項目的事,我都知道了。你要是還有點良心,不想讓媽媽一輩子的心血毀於一旦,就盡快退出,我會安排新人去接手。」
我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我出車禍以前一直跟進的一個項目。
我們家是做服裝設計工作的。
半年前從秦氏拿了個單子,要做一整個系列的運動休閑服裝。
但在我出事以前,這個項目一直在穩步推進。
即使我短暫地脫手了幾天,項目小組也不至於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差錯。
唯一的不協調就是,這段時間以來,李枝枝一直在找各種借口想平調進這個組。
「新人是誰?李枝枝麼?」
我看著他們,一字一頓。
李知衡神色微僵,很快又松活下來:「是枝枝又怎麼樣?她是秦家未來的少奶奶,沒有人比她更適合接手這個項目。」
「集團裡面靠實力說話,」我回答,「你要是那麼相信她,就讓她自己再領一個小組,到時候兩個方案一起遞給秦燕女士,她願意定下哪一版就是哪一版。」
不錯,秦家那邊對接的人是秦致的小姑秦燕,而並非秦致本人。
這也是我敢提出這個要求的倚仗之一。
一直沒說話的李枝枝終於開口了。
她眼眶微紅,細聲細氣:「蘇葉姐姐,你這不是為難我嗎?秦燕姑姑看著你長大,我們兩個人之間,她肯定是偏向你的呀……」
秦致和李知衡正想幫腔,就聽一道清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喲,醫院裡怎麼這麼熱鬧啊。」
12
程在河拿著繳費單從長廊另一側走過來。
等走到我身側的時候,他吊兒郎當地把手臂搭在我肩上,拿眼睛乜了其他幾人一圈。
「你說說你們是不是一點道德沒有?這是醫院又不是你們家,你們在這兒嘰嘰喳喳地說話,讓其他病人怎麼休息?你們是不是不懷好心?」
其實程在河的話說得很無釐頭。
因為這一層都是 VIP 病房,以往入住的人就很少,這次我住院更是成了這層樓的獨苗。
但李枝枝沒抓住這一點,她看了我一眼,然後小聲反駁:「可是蘇葉姐姐也在說話不是麼?」
程在河掏了掏耳朵,不耐煩道:「聲音和聲音是不一樣的,我聽了李蘇葉的聲音就高興,聽見你的聲音就煩。」
程在河讀的書不多,沒什麼素質,諷人諷得尖酸又刻薄。
李枝枝被他的話刺到了,眼眶簌簌落出淚來。
「蘇葉,這是你什麼人?」
秦致把哭得梨花帶雨的李枝枝摟緊懷裡,眼神復雜地看著搭在我肩上的程在河的手。
我嘴唇動了動,卻又被程在河搶了先。
「這還用問?一看不就知道了,我是李蘇葉唯一的青梅竹馬。」
他挑了挑眉,著重強調了「唯一的」三個字。
我清楚地看見秦致抱著李枝枝的手一下子捏緊了。
原本正在抽噎的李枝枝也因他這個舉動頓了哭腔,錯愕地抬起了眼。
「我跟她一起長大,從來都沒見過你,要說青梅竹馬也該是我。」秦致語氣平直,分辨不出喜怒。
程在河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語氣頗有些不耐:「少給你那臉上貼金了,你十六歲才跟她認識,算個屁的一起長大?」
秦致臉色鐵青。
「你們怎麼一個個都這麼蠢,跟你們說話是真降智,」程在河轉眼看我,「蘇葉,我們走了行不行?跟一群傻叉說話我渾身難受。」
我沉默了一會,忽然笑了,沖著程在河用力地點了點頭。
出了醫院以後,程在河開始用手機打車。
他一邊撥弄手機,一邊問我:「我剛才跟他們那樣說話,你不會生氣吧?」
我搖搖頭:「沒有,程在河,你說得特別特別好,這麼多年沒見,你嘴炮功力不減啊。」
我是發自內心地感到愉悅。
因為我從小接受到的都是最正統的精英教育。
這種教育並不會教我怎麼罵人。
所以每次遇到這種場合,我都會不由自主地把話題擺到一個辯論的角度,你來我往一場下來隻會讓我覺得身心俱疲。
但是程在河不同。
他一點道理都不講,嘴皮子一動就是一陣無頭無尾的輸出。
聽他吵架是一種另類的放松。
程在河點開網約車頁面,又看了我一眼:「我準備叫車,你去哪裡?不會……還要回你那個家吧?」
「不回去了。」我吐出一口濁氣。
一個尚且潛伏著威脅我生命的人的地方,我當然不會再想踏足。
「但我還有東西要去拿,程在河,你……」
我沒有明說,但是他卻一下子意會到我的意思。
「你想什麼呢,我當然是陪著你去啊!你是我講了整整十六個故事才叫醒的人,要是我一下沒注意,你又被他們暗算了怎麼辦?」
少年說這話時,張揚的眉目間似乎流著一團火光,很容易就照得人頭目眩然。
我也不例外。
失神之餘,我陡然有一個念頭——他這些年,一直在最富有激情的綠茵場上飛揚馳騁,追逐著至高的榮譽,被球迷狂如熱浪的喜愛與推崇包圍,所以他仍然保有著一份獨屬於少年的天真與一往無前。
對比起我身邊那些年輕又沉穩的精英繼承者們來說,他實在太與眾不同了。
13
到李家別墅之後,迎出來的就是管家王叔。
他驚惶地看了我一眼。
雖然他很快就把目光垂下去,但就這一眼,我就斷定我的車禍不是意外。
我暗地給羅德裡戈使了個眼色,他立即會意,開始扯著王叔聊天侃地。
程在河指揮傭人收拾我的行李。
我則獨自進了自己的房間,踩在板凳上搬開了書架最頂層那幾本已經積了灰的精裝書,看見書架最裡面赫然放著一個巴掌大的鐵盒子。
我把鐵盒子拿在手中,用力掰開了,隻見一個銀色的 U 盤安然地躺在裡面。
我這才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將 U 盤揣進了懷裡。
正當我把書都歸好位,將椅子也推回原處時,程在河清朗的聲線就從窗外漏進來。
「喂——李蘇葉,你來一下!」
我從窗口一看,就看見少年站在如氈的茵草當中,身後鋪陳開一叢又一叢深紅淺紫的繡球花。
我一路下樓走到庭院當中,就見程在河指著庭中的蘋果樹,興致勃勃地開口:「這棵樹,是不是我十六歲送你的那棵?」
我點點頭。
他繼續說:「我記得那時我剛被提上一線隊,但是我年紀又小,隊裡面又都是國際聞名的大佬,根本就輪不到我上場,所以我坐了好長時間的冷板凳。
「但我們教練人還不錯,他看出我心情不好,就給我放了幾天假,讓我去西班牙到處轉轉放松心情。
「我當時去了哥倫布廣場,還有蘭布拉大道,那幾天真是人擠人,特別熱鬧。
「後來我才知道,是加泰羅尼亞的聖喬治節快到了,他們都在送花,所以我也給你送了,而且是最大的花。」
我糾正:「這是蘋果樹。」
「誰說蘋果樹不會開花?」程在河反駁,「而且重點不是這個……你知道加泰的聖喬治節是什麼嗎?」
我誠實地搖了搖頭。
他泄了口氣:「不知道算了……對了,我記得我當時還一起送了一隻貓過來,它現在還在嗎?」
他專注又期待地看著我。
我嗓子忽然有些發澀。
「程在河,你送我的貓,沒有了。」
那也是我真正從心底裡厭惡李枝枝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