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生辰那日(實則是我出宮的日子),趙思齊給我帶了隻簪子回來。
我在宮裡見得最多的便是珠寶,那簪子一看便價值不菲。
「這東西那麼貴,你哪來的錢?」
日常開銷我都會放到床前的匣子裡,但基本沒見他動過,我不信他那點束脩能買這個簪子。
趙思齊翻著書,「畫了幅畫賣了個好價錢,便想著給娘子準備生辰禮物。」
我還是不願相信,「這簪子多少錢?」
「四十兩。」
「畫賣了多少錢?」
「四十兩。」
「那麼巧?」
他笑著摸了摸我的頭,「我早就看上了這隻簪子,老板說四十兩,所以畫錢我就隻收了四十兩。」
這麼豪橫?
這隻簪子趕我飯館兩個月盈利了,雖然這簪子不是我買的,但想想一隻簪子花掉兩個月利潤,我還是肉疼。
他看出了我的心思,「娘子不必心疼,以後為夫畫了畫都交給你去賣,錢都歸你管。」
「不對啊。」我疑惑,「你有那麼多本事,為何之前一副窮兮兮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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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皺了皺眉頭,「也不算窮吧,隻是那時候養自己一個人,足夠了。」
「而如今有了娘子,總得給娘子賺些脂粉首飾錢。」
「你為何不自己開個文墨房,賣些字畫,也少了中間商賺差價?」
他往後一躺,「太麻煩,而且娘子說過要養我的。」
我無語扶額,現如今我可不相信他隻是個普通人,但他不說,我也不好過問。
飯館出了些問題,我愁容不展。
趙思齊見狀,湊過身來看了看我手中的賬目,輕輕笑道:「不如娘子求求我,我幫你解決?」
「你有辦法?」我眼前一亮。
他但笑不語。
我試探道:「夫君幫幫我?」
他還是不說話,我急得晃他,「哎呀你幫幫我嗎,再不幫我可就養不起你了。」
「好了好了,別搖了,幫你。」
起初飯館開的紅火,不過是我拿學過幾道御膳房的菜做招牌,還有我遊覽各地的稀奇小吃。
可菜式總有被別家學去的時候,這種事很正常,沒偷沒搶,隻是自己照著樣子研究出來罷了,我也讓人研究過其他店的菜式。
趙思齊說:「來飯館吃的不僅僅是飯菜,這些在家裡也能吃,你必須要有其他能夠吸引人的點。」
我想了想宮中辦的宴會,「要有歌舞,不同的價錢坐的位置也不一樣。」
他點了點我的額頭,「娘子真聰明,不過你要先把飯館改成酒樓。」
「重新修整要花不少時間和銀錢吧?」我有些猶豫,雖然飯館賺了不少錢,但這也不夠啊。
「為夫有錢。」他看出我的心思。
我震驚道:「你又要賣畫,這得一次性賣多少幅啊?」
「城西那套宅子,閑置也無用,應該能賣個好價錢。」
我急忙說道:「不行,這是你以前的家。」
「我以前的家在蘇州,那隻不過是我的暫時棲身之所,娘子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我頓時感覺有些無力,「錢你出,主意也是你出,要不酒樓開張後你做老板吧,我躺平?」
「那怎麼行?娘子說了要養我的,可不許耍賴。」
造孽啊,我當初就不該說那句話。
5.
趙思齊知我怕冷,每年冬日都會給我置新的冬衣,穿起來暖和又輕便。
懷孕後,他更加謹慎,每次出門他都要給我披上一件狐皮大氅,再給我塞個湯婆子,將我捂得嚴嚴實實。
李忘辰跑過來,「爹,我也冷。」
他穿的冬衣和棉帽都是與我的衣服一起趕制的,冷什麼冷。
「李忘辰別找事啊!」
他抗議道:「娘,你脾氣越來越大了,你以前很溫柔的。」
我使勁揉了揉他的臉,「我現在不溫柔嗎?」
他無奈地捂著臉離開,「唉,自己找的娘,自己找的爹,以後我必須哄著弟弟妹妹跟我站在統一戰線。」
「好了,以後冬日還是少出門吧。」趙思齊無奈說道。
我忍不住笑,「我隻是不喜冬天,但也沒有怕冷到這個地步,並非忍不了。」
他執意道:「過去忍耐或許是形勢所迫,現在無需忍耐,娘子要對自己好些才是。」
他猜得不錯,確實是形勢所迫。
「有時候真好奇娘子經歷了什麼,你性情天真如孩童,可做事卻又如此老成?」
「想知道,那就拿你的故事來換啊。」我量他不會說。
可沒想到,他真的盡數相告。
趙思齊本是地方官員之子,十七歲那年高中狀元,那時朝中盡是權臣,官官相護,將他的名字換了下去。
父母替他申冤,誰知案子還沒到皇上面前便被壓了下去,他父母被人扣上罪名滅口。
直至後來皇上逐漸將權力上收,又設立監察部,才洗清了當年冤案。
趙思齊感嘆,皇上是賢君。
呵,做賢君也是要手段的,比如他是個渣男。
我從不知他還有過這樣輝煌又悲慘的經歷,頓時有些心疼,「那你就沒想過重回官場?」
他搖了搖頭。
「人心復雜,就算我能保持初心不變,可官場有太多身不由己,或許我一個小小的決定便能讓別人家破人亡。」
我還處於悲傷的情緒中,隻聽他說道:「輪到娘子聊聊自己了。」
我頓時語塞,「我沒想到你真的會說。」
「呵呵,我從未想瞞你,隻是你從不過問,等得我都有些著急了。」
「我也從未想過瞞你,隻是……我說我侍奉過天子,你信嗎?」
「我信。」他正色道,「娘子說什麼我都信。」
既如此,我便大致朝他透露了些。
「細致的事情,我實在是不願意再想,但我的經歷大致就是這樣,復雜卻也單調。」
他輕輕擁我入懷,「娘子那些年的心驚膽戰,如履薄冰,怎麼會是一個單調可以形容的呢?」
我心中苦楚,十七都未必能理解八成,他卻從隻言片語中,體會到我的心情。
我的眼光不錯,找了個好夫君。
如果能這麼跟他過一生,想想都覺得幸福。
6.
日子一天天得過,清淡而又幸福。
李忘辰應當是遺傳了我的商業頭腦,我打算過幾年把酒樓徹底交給他管。
而太平的日子再一次被打破,南關要起戰亂了,皇上派了軍隊去守衛國土。
朝廷大軍在此地休整時,我將酒樓裡的存糧都送了過去,倒是沒想到會在此時遇到故人。
十七一眼便看到了我,驚喜又激動,說不出話來。
此時他已經被皇上封為平西侯,是百姓口中的大將軍周世奇,年輕時的志向已經實現。
而他旁邊的那位,男子裝扮,右臉一道可怖的疤痕,可我還是認出了她,淑妃娘娘。
回到家時,李忘辰正在教妹妹寫字。
「這是你的孩子?」十七問道。
我點了點頭,「兒子叫李忘辰,女兒叫謝長樂。」
十七將長樂抱了起來,「長樂是嗎?叫舅舅。」
長樂年紀小,認生。
忘辰教她,「跟我一起叫,舅舅好。」
長樂最喜歡她哥哥,乖乖喊道:「舅舅好。」
十七看了看忘辰,「李忘辰?那你外祖父是?」
「李德。」那是李伯的名字。
「忘辰,你帶妹妹出去玩。」
我給十七和淑妃倒了杯茶。
十七看著我,幾次欲張口,卻說不出話,一個大男人也不好意思抹眼淚。
「十七,對不起。」我知他心中難過。
他立大功風光回京,卻發現能分享喜悅的人都不在了,得有多難過啊。
他哽咽道:「你過得好嗎?」
我發自內心地點了點頭,「好。」
「那就好。」
沉默一路的淑妃終於開口,「羨慕你。」
我笑,「我也羨慕您,您不知道我從很早便崇拜你,你做了尋常女子做不到的事。」
我看著她臉上的疤,有些擔心,卻又不敢問。
她毫不在意,「無妨,我自己劃的,怕被人看出來。」
「這次蠻夷來犯,部分大臣主張和親以求安定,景華是大公主,和親的首要人選。」
「陸家鎮守南關,熟悉蠻夷作戰,和親?那我就把他打得和不了。」
「小蘭還好嗎?」我問。
「小蘭?」十七皺了皺眉頭,看似並不清楚。
淑妃諷刺一笑,「哪還有小蘭,隻有皇上的蘭貴人。」
「她可沒有你那般心性堅韌,她跟皇上也沒什麼情分,皇上自不會護著她,受得欺負多了,借著職務之便爬了龍床。」
我嘆了口氣,我自知宮中艱難,罷了,路是自己選的,希望她不要後悔。
這些年我想明白了很多,如果沒有皇上有意維護,我怕是也很難在宮中存活。
大軍進程不能耽擱,他們不能久留。
正要走的時候,趙思齊和兒女們一同回來了,他們互相見了禮,默契的都沒說話。
「東西都收拾好了,這幾日就走吧?」
趙思齊點了點頭,「聽你的。」
「幹啥去啊?」李忘辰問道。
「這裡不太平,我們去蘇州看望下你祖父母。」
「啊?那酒樓怎麼辦?」
我笑了笑,「還想著酒樓,等回來再開業。」
趙思齊敲了敲他的腦袋,「快去看看還有沒有要帶的東西,這一路還要靠你當保鏢。」
在蘇州趙家祖宅住了大半年,聽聞我軍勢如破竹,蠻夷求和。
五年後,李忘辰已經開了好幾家酒樓,我和趙思齊都閑了下來。
那天趙思齊正為我和女兒畫丹青,忽然我聽到國喪的鐘聲在各地敲響,我還是忍不住落了淚。
長樂擔憂地問:「娘,你怎麼了?」
我感嘆,「又一個故人離去了。」
「是誰啊?」
「他是……他是……」我將求助的目光投向趙思齊。
他是皇上,是祁王,他叫什麼啊?
誰敢直呼皇上姓名,所以他叫什麼啊?
趙思齊將長樂支了出去,「去看看哥哥回來了沒有?」
他抱著我,輕輕說道:「他是大梁的皇帝文博禮,故人不在了,我還在,我會一直陪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