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池野分手的時候,鬧得很僵。他憤怒地將拳頭打在玻璃櫃上,血流不止。
最後卻又跪在地上抱我的腰,聲音顫抖:「木頭,你什麼眼光啊,你怎麼能喜歡別人,我不分手,沒什麼事是睡一覺解決不了的,你說對不對?乖寶,我們不分手……」
幾年後,我和朋友創業失敗,無奈之下去求了海上集團的執行總裁。
那男人正是池野。
飯桌上他晃了下酒杯,身姿微微後仰,挑眉看我:「許棠,沒什麼事是睡一覺解決不了的,你說對嗎?」
1
坦白來說,我料到了池野會給我難看。畢竟當初分手,我們鬧得太不愉快。
他記恨我。
所以才會在飯桌上盯著我笑,笑意卻未達眼底——
「許棠,沒什麼事是睡一覺解決不了的,你說對嗎?」
我見過他年少時意氣風發的樣子,知道他向來心高氣傲。
我曾經,又何嘗不是心高氣傲的人。
可我沒他那樣的資本,從來都沒有。
所以我向他舉杯,姿態低了又低,懇求:「池總,從前是我不對,您大人計小人過,大家同學一場,相識十幾年了,我向您賠罪,您念個舊。」
說罷,我喝了那杯紅酒。
對面坐著的男人,姿態肆意,一手捻酒杯,一手隨意地搭在桌上,隻好笑地看著我,並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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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刻又倒了一杯,敬他。
「對不起池總,我錯了。」
「我們手上的項目跟進兩年了,隻要做到銷售階段絕對賺錢的,我知道您不一定瞧得上佳創這種小公司,也不乏賺錢的項目可以投資,但這是我們團隊全部的心血,它真的是很有意義的,請給我們一個機會,證明產品價值……」
話說到最後,連喝三杯,我已經眼圈紅紅,再不知如何開口了。
隻要池野嗤笑一句「你們的價值與我何幹」,我想我會立刻因為這份「強求」羞愧難當。
在他面前低頭,總是會讓我耗盡勇氣的。
好在,他沒有那樣說。
他瞥了我一眼,有些煩地點了根煙,緩慢吞吐:「當年啃半個月饅頭,都不肯花我一分錢,如今低聲下氣來求我,反倒喝了我半瓶白馬。」
我愣了下,下意識地看了眼桌上的紅酒,頓感面上無光,立刻道:「對不起池總,您不高興的話,我可以賠您。」
「講清楚,哪個賠?怎麼賠?」
他眉頭一挑,來了興趣般,目光灼灼地落在我身上。
「我賠您一瓶酒,懇求您給佳創一個機會。」
「一瓶酒?許棠,你還是心氣太高了,摸爬滾打這麼多年都沒壓下去,真是可惜。」
他看著我笑,聲音揶揄:「無本求利是空手套白狼,你在把我當傻子。」
「池總,我是在求您。」我被他說得紅了眼睛。
「求人不該是這個態度,至少,得像我當年那個樣子。」
2
當年是什麼樣子?
我和池野是高中同學,大學時確定戀愛關系,在一起三年,最後我單方面提出分手。
沒有什麼狗血情節,也沒有不得已的苦衷,僅是因為我,不想繼續和他在一起了。
那段時間我們時常吵架、冷戰。
恰逢我爸去世,姑姑家的表哥來學校看我,摸著我的頭說我瘦了,叮囑我好好吃飯,照顧好自己。
我一時沒忍住,靠在他懷裡哭了。
隨後這場面被人看到,拍照發給了池野。
他質問我是不是喜歡上了別人。
我想分手,借著這個由頭,便認了。
他不敢置信,瘋了一樣將屋內所有的東西都砸了,拳頭打在玻璃酒櫃上,血流不止。
最後又跪在地上抱我的腰,聲音顫抖:「木頭,你什麼眼光啊,你怎麼能喜歡別人,我不分手,沒什麼事是睡一覺解決不了的,你說對不對?乖寶,我們不分手……」
「去睡覺,我們去睡覺,然後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跟以前一樣好……」
他一邊吻我,一邊拖我進臥室,我奮力掙扎,一巴掌打在他臉上。
池野眼中滲著紅,又哭又笑,瘋了一樣。
……
那時,我們都還年輕,二十出頭,好面子,又心高氣傲。
如今六年已過,他自然該是成熟穩重的成年人。
我自然也是。
「人終究會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擾一生。」
我在看到這句話的時候,總會不由自主地想,世事總是無疾而終,哪有那麼多圓滿可言。
人間別久不成悲,能夠困擾一生,隻能說明失去得不夠多罷了。
池野從小到大,家境殷實,人生一帆風順,沒栽過跟頭。
唯一栽過的跟頭,大概便是我了。
這也注定,他耿耿於懷。
成年人的對弈夾雜著年少時的恩仇,點燃了那段不體面的過往。
而我無能為力,注定要向他低頭。
佳創是我全部的心血。
當初開公司時,還隻是我和美珍、秦師兄三個人。
嘴上說著奮鬥容易,那些熬過的日日夜夜、掉過的頭發不容易。
後來,公司陸續增加了幾人,我們一起做軟件,接合約,一步步做大。
在開發了一款可服務於大型企業的 PLG 類型產品時,卻因融資方問題面臨生存困境。
沒有足夠的資金和資源去運作,便是死路一條。
永豐電子的徐總倒也願意幫我們,但他條件太苛刻,更想將佳創據為己有。
除了永豐,最有能力救我們的便是東銘。
東銘是海上旗下公司。
所以他們的執行總裁可以決定我們的生死。
我沒有退路。
美珍和秦師兄前期墊資,把婚房都給抵押了。
社會和現實總會教我們做人,挫去一個人的骨氣和銳氣。
我不想輸,所以如同當年池野求我一樣,跪在了他面前——
「池總,求您幫忙。」
池野大概沒想到我會真的跪,一瞬間的愣怔過後,一把將我撈了起來,惱怒道:「誰讓你跪了?許棠,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池總,我想清楚了。」
「什麼?」
「本著不傷害任何人的前提下,如果您執意,我願意和你睡。」
3
池野帶我去了一家私人會所。
三樓包廂很高檔,暗調的燈光下,有人在品酒笑談,有人在梭哈打牌。
見他過來,很快有人讓出了位置——
「哥,你來了?」
牌桌上那幾人,吞吐著雪茄,身邊皆有美女做伴,耳鬢廝磨,言笑晏晏。
池野坐下後,我便也老老實實地坐在了他旁邊。
桌上堆著紙牌和籌碼,他們卻沒有繼續玩,反而將目光落在了我身上,調侃道——
「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阿野竟然帶了個美女過來。」
「哥,別怪我們沒提醒你啊,待會兒溫晴姐要過來,被她看到又要紅眼圈了。」
「嘿,溫大小姐紅不紅眼圈的,他不一定在乎,小周助理哭起來才好看,他指定心疼,上次酒會阿野喝多了,小周助理來接人……」
幾人談笑間,我沉默不語,池野冷冷地瞥了他們一眼:「閉嘴。」
他們仿佛這才反應過來什麼,看了我一眼,紛紛將話題又扯開:「打牌打牌,加籌碼!」
高檔私人會所,有錢人的聚集地,富家子弟雲集。
這不是我該來的地方。
誠然這些年我很上進,和美珍及秦師兄一起把公司開得有模有樣。
但也僅是有模有樣罷了,佳創擺到他們其中任何一人的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
寒門即便貴子,階層跨越也難如登天,需要好幾代人的努力。
我很早之前便意識到,我和池野不是一類人。
他們打牌,動輒幾十萬的籌碼。
而我十六歲那年,卻要因為九千多塊錢,被我媽掰開嘴灌百草枯……
人活著真不容易。
許是喝了池野那半瓶白馬,我後知後覺地感覺腦袋有點懵,有那麼一瞬間,看著熱鬧的牌桌,燈光交錯,記憶恍惚。
身處喧鬧之中,卻不知自己究竟在何處。
出神之際,池野突然伸出了一隻手,握在了我的手上。
我們距離很近,我穿著簡約的半身裙,原是將手放在自己腿上的。
他就這麼也跟著把手放在我裸露的膝蓋上,繼而又堂而皇之地翻過我的左手,十指緊扣。
我抬頭看他。
他坐姿慵懶,身子微微後仰,拿牌的那隻手搭著桌子,襯衫袖子卷到小臂,露出小截流暢漂亮的線條。
面上是一派滿不在意的模樣。
見我看他,眉頭挑起:「怎麼了?」
「沒事。」我搖了搖頭。
他接著看牌,很快便松開了我的手。
我剛松了口氣,沒多時他手機又響了起來。
面上有些不耐,他把牌往我手裡一塞,起身出去接電話了。
輪到我出牌時,桌上的人都在看我,我有些尷尬:「不好意思,你們這個,我不會打。」
「沒事沒事,那就先不打,大家聊聊天,妹妹你看著很眼熟啊,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我去,江晨你膽子賊大,阿野帶來的人你也敢勾搭。」
「滾蛋,誰勾搭了,是真的眼熟。」
「晨哥,待會我哥要是打人,我們可不幫你啊。」
「滾,老子缺女人嗎,犯得著惦記他的?」
……
那名叫江晨的男人,是池野的發小。
眼熟是必然的,因為在我還是池野女朋友時,與他見過不止一次。
他認不出我了,也是必然的。
這些年,我變化挺大。
大學時是齊耳短發,細碎的劉海,戴著一副近視鏡,滿滿的書卷氣。
池野那時總說我是書呆子,又說我長了一張娃娃臉,太過乖巧,看上去就很好欺負。
也很想欺負。
如今的許棠,蓄了長發,摘了眼鏡,很瘦,還會化漂亮的妝。
總歸是變成了成熟的大人,與從前比,當真判若兩人。
但若仔細看,總能認出來的。
如江晨這般的花花公子,認不出來隻能說是亂花叢中迷了眼。
他們這些人總是這樣的,沒什麼奇怪。
「在聊什麼?」
池野回來後,說笑間牌局繼續。